蜂巢第七安全屋的空氣裏，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膩香氣，像廉價香水混合了過熟的爛水果，底下還壓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化學藥水味。這是高濃度神經穩定劑和情緒調節氣溶膠的味道，此刻正從牆壁的換氣口裏嘶嘶地噴湧而出，試圖填滿這個冰冷、封閉、如同金屬棺材的空間。
    秦瞳站在占據一整麵牆的落地鏡前。
    鏡子裏映出他熟悉又陌生的臉。深色高定西裝依舊筆挺，頭發一絲不苟，但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充滿掌控感的眼睛，此刻卻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眼神深處翻滾著一種極力壓抑的、近乎狂躁的疲憊。他強迫自己看向鏡中的影像，強迫自己調動麵部肌肉。
    嘴角，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向上拉扯。一下，兩下……他在練習。練習那個被刻進骨子裏的、屬於蜂巢精英特工的、精準到毫厘的“標準微笑”——弧度27度，露出上排牙齒八顆，眼神需配合傳遞出恰到好處的自信與無害。
    這本該是融入他血液的本能，如同呼吸。
    然而——
    “呃！”秦瞳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就在他試圖固定那個27度完美弧度的瞬間，右臉頰的肌肉猛地一陣劇烈的、不受控製的痙攣！像是被無形的電流狠狠抽打！嘴角非但沒有上揚，反而被這股力量蠻橫地向下拉扯！左眼眼皮也跟著瘋狂跳動！整張臉瞬間扭曲成一個極其怪異的、混合著痛苦、倔強和……某種孩子氣的委屈的表情！
    這表情……這該死的表情！
    秦瞳的瞳孔驟然收縮！鏡子裏那張扭曲的臉，瞬間與記憶深處那個浸泡在粉色液體中、被標記為 【df07 汙染樣本】 的神經突觸圖譜重疊！與牙科診所裏通過牙髓神經衝擊他大腦的混亂數據流裏最尖銳的那個片段重疊！
    是朵朵！是那個小女孩在電極束縛下、在剝離痛苦中流露出的、深入骨髓的倔強和無聲的反抗！
    “滾出去！”秦瞳從扭曲的牙縫裏擠出野獸般的低吼，聲音嘶啞破碎。極致的憤怒和一種從未有過的、對自身失去控製的恐懼瞬間衝垮了理智的堤壩！
    他猛地揮起拳頭，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鏡子裏那張扭曲的、屬於“汙染源”的臉！
    “嘩啦——！！！”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巨大的落地鏡應聲而碎！無數尖銳的碎片如同暴雨般迸射、飛濺！細小的玻璃渣劃過他昂貴的西裝和手背，帶出幾道細小的血痕。
    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拳頭因為用力過猛和玻璃碎片的切割而微微顫抖，指關節滲出鮮血，滴落在冰冷光滑的金屬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
    安全屋內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神經穩定氣溶膠嘶嘶的噴湧聲和他粗重的喘息。
    秦瞳緩緩抬起頭。
    碎裂的鏡麵，如同無數個殘酷的哈哈鏡。每一塊碎片裏，都映照出他此刻的影像——或猙獰，或痛苦，或茫然，但每一張臉上，都殘留著、扭曲著、放大著那個無法控製的、屬於朵朵的倔強表情！上百個破碎的“他”，上百個被“汙染”的倒影，在慘白的燈光下，無聲地嘲笑著他的崩潰！
    “啊——！！！”秦瞳再也無法忍受，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咆哮，抬腳狠狠踹向那些碎片！
    ……
    安全屋外，隔著數條街的“毛茸茸星球”後間。
    周默麵前的幾塊屏幕正顯示著安全屋內部的監控畫麵林柚上次入侵後留下的後門程序仍在頑強工作）。畫麵裏，秦瞳砸碎鏡子、對著滿地碎片咆哮的瘋狂景象清晰可見。
    “腦波汙染……”周默盯著屏幕裏秦瞳臉上殘留的扭曲表情，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手指在鍵盤上敲下幾個字發送給林柚，“正在深度侵蝕他的神經突觸連接。朵朵的‘種子’……看來是帶刺的荊棘，正在他精心修剪的花園裏瘋長。”
    林柚的回複很快彈出，帶著一絲疲憊的興奮：“數據流捕捉到了！汙染強度在提升！他的神經信號穩定性在斷崖式下跌！就像……就像不同的操作係統在搶同一個cpu的控製權！衝突指數爆表了！老k，準備第二階段‘除草劑’！”
    一旁的老k正小心翼翼地往一個金屬噴霧罐裏灌裝某種散發著奇異草木灰味道的銀色粉末，聞言嘿嘿一笑：“保證讓他的‘花園’寸草不生！”
    就在這時——
    “嘀嘀嘀！嘀嘀嘀！”
    周默和林柚麵前的所有屏幕，包括顯示秦瞳安全屋監控的、連接城市公共網絡的、甚至陳小樂給倉鼠籠子裝的那個溫濕度監測屏，瞬間黑屏！
    下一秒，所有屏幕又同時亮起！
    一張放大的、秦瞳的蜂巢標準證件照，占據了每一個像素點！照片上的他，依舊是那副冰冷、精準、掌控一切的精英模樣。
    然而，這張嚴肅的證件照上，被人用極其粗劣、充滿惡意的p圖技術，在他緊抿的嘴角兩側，畫上了幾根歪歪扭扭、又黑又粗的……倉鼠胡須！胡須末端還極其誇張地向上翹起！旁邊用刺眼的鮮紅色加粗字體標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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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之光最高安全警報！】
    【通緝：背叛者‘夜梟’秦瞳）】
    【特征：傳播非標準化情緒汙染！攜帶高度危險的非標準化微笑！】
    【危險等級：滅絕級】
    【懸賞：提供有效線索者，獎勵‘感恩積分’一百萬點！】
    整個通緝令透著一股荒誕又冷酷的殺意。城市之光係統，以其最擅長的、不容置疑的標準化邏輯，將秦瞳因汙染而失控的表情，粗暴地定義為了“非標準化微笑”，並打上了“滅絕級”背叛者的標簽！
    “噗！”林柚一個沒忍住，看著屏幕上秦瞳那被p上滑稽胡須的嚴肅臉，笑噴了出來，“一百萬感恩積分？能買下半個‘毛茸茸星球’了吧？城市之光這是下血本清理門戶了？”
    周默卻盯著那張通緝令，眼神凝重：“他們反應太快了。秦瞳的失控剛暴露，通緝令就到了。這說明……蜂巢內部有城市之光的釘子，或者……城市之光的監控，比我們想象的更深。”
    ……
    蜂巢安全屋內。
    秦瞳的咆哮被突如其來的、覆蓋所有電子屏幕的通緝令硬生生掐斷。
    他看著牆壁上嵌入的顯示屏、看著控製台上閃爍的終端、甚至看著自己手腕上那個已經解除偽裝、恢複蜂巢製式的手環屏幕……所有能顯示圖像的地方，都被他那張被p上可笑倉鼠胡須的證件照占據！
    “非標準化微笑……滅絕級……背叛者……”秦瞳喃喃念著通緝令上的字眼，每一個詞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他的神經。那張被胡須破壞的、屬於“夜梟”的冰冷麵孔，此刻正被無數屏幕的光映照著，顯得無比諷刺。
    一股冰冷的、遠比憤怒更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城市之光……這不僅僅是報複，這是最徹底的切割和最惡毒的羞辱！他們知道他被汙染了！他們把他當成了必須清除的病毒！
    “嗬……嗬嗬……”秦瞳看著滿屏滑稽的自己，喉嚨裏發出低沉而破碎的笑聲，肩膀不受控製地微微聳動。這笑聲在死寂的安全屋裏回蕩，比剛才的咆哮更令人毛骨悚然。右臉的肌肉又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朵朵的倔強表情再次浮現，與那屏幕上的倉鼠胡須通緝令形成了荒誕絕倫的對比。
    就在這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
    “阿——嚏——！！！”
    一聲極其響亮、帶著濃重鼻腔音的噴嚏聲，毫無征兆地從頭頂天花板的通風管道深處傳來！聲音在金屬管道裏回蕩、放大，震得管道嗡嗡作響！
    通風口的金屬格柵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和氣流衝擊得微微發顫。
    緊接著——
    “簌簌簌……”
    一陣細微的、如同沙礫滾落的聲響。
    通風管道內積攢的、厚厚的灰塵，被這驚天動地的噴嚏震落了一小撮。這些細小的塵埃顆粒，如同微型瀑布般，穿過格柵的縫隙，飄飄灑灑地落下。
    安全屋的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用於檢測入侵者的微型紅外線警報器，正投射出幾道肉眼不可見的交叉光束，封鎖著通往核心服務器的路徑。
    飄落的灰塵，無聲無息地穿過了這幾道紅外光束。
    就在塵埃顆粒穿過光束的瞬間——
    警報器頂端的紅色狀態燈，突然詭異地閃爍了幾下！它沒有發出刺耳的警報因為灰塵並非入侵者），但投射出的紅外光斑，卻因為大量微小顆粒的瞬間幹擾，在對麵潔白的牆壁上，短暫地、清晰地投射出了兩個由密集光點組成的字母輪廓：
    【tr】 (traitor  叛徒)
    光斑組成的字母隻持續了不到半秒，隨著塵埃落定，便迅速消散，恢複成正常的不可見光束。
    但這半秒，足以被安全屋角落裏另一個隱藏的、對準這個區域的監控攝像頭捕捉到！
    秦瞳猛地抬頭，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通風口格柵，又緩緩移向剛才光斑閃爍的牆壁。他臉上殘留的朵朵的倔強表情，混合著被通緝的憤怒、被汙染的恐懼，以及此刻這詭異光斑帶來的、如同命運嘲弄般的冰冷寒意，最終凝固成一種近乎死寂的扭曲。
    金元寶……又是那隻該死的倉鼠！
    它一個噴嚏震落的灰塵，竟然讓蜂巢自己的警報器，在他這個安全屋主人的麵前，打上了“叛徒”的烙印！
    安全屋外，周默和林柚的屏幕上，也同步接收到了那個隱藏攝像頭傳回的、記錄了 【tr】 光斑一閃而逝的畫麵。
    “噗……哈哈哈！”林柚指著屏幕上那瞬間的“叛徒”光斑，笑得直拍桌子，“金元寶！你立功了！回頭給你買一卡車進口麵包蟲！”
    周默看著畫麵裏秦瞳那張凝固的、如同被抽空了靈魂的臉，嘴角也難得地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汙染在擴散，通緝令已下，連他最後的巢穴都在用光書寫“叛徒”……這條毒蛇，終於被逼到了絕境。而絕境中的蛇，要麽死，要麽……會不顧一切地咬向任何靠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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