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光療養院深處，“花房”腦波工廠的控製室，像一個被遺忘在深海的水族館。牆壁和天花板流淌著幽暗的藍光，映照著密密麻麻的管線與閃爍著冰冷數據的屏幕。空氣裏彌漫著臭氧和消毒水混合的、毫無生命氣息的味道，冷得刺骨。巨大的主控屏上，無數細小的波形圖如同躁動的幽靈，無聲地跳躍、糾纏，中央位置，一個被特別標注的波形圖微弱地起伏著，標簽是冰冷的兩個字：朵朵。
    林柚站在主控台前，身上還套著那件過於寬大的、印著療養院ogo的病號服，幾天偽裝癡呆混跡其中沾染的消毒水味似乎已滲入骨髓。她臉色蒼白，嘴唇因緊張而抿成一條直線，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刀鋒。她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刺痛了她的肺葉，然後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果斷地將兩根末端連著細導線的、冰涼黏膩的電極片，用力按在了自己兩側的太陽穴上。
    “柚姐！”站在她身後警戒的陳正低吼，粗獷的臉上肌肉緊繃，手指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硬物的輪廓上。他穿著從安保室“借”來的不合身製服，更顯魁梧，像一頭隨時準備暴起的熊。
    “沒事，老陳，同步開始了。”林柚的聲音有些發緊，目光死死鎖定著屏幕。屏幕上，代表她自己腦電波的綠色線條猛地劇烈波動了一下，隨即開始以一種奇特的韻律調整頻率，試圖靠近、融入那片代表朵朵的、被無數雜波幹擾的微弱藍色波形。
    嗡——
    控製室內響起一陣低沉、幾乎感覺不到的共鳴音。主控屏上，綠色的波峰與藍色的波穀艱難地嚐試重疊。下方密封觀察區，透過厚厚的單向玻璃，能看到其中一個圓柱形密封艙內，那個穿著白色小裙子、如同沉睡人偶般的女孩——朵朵，長長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像蝴蝶瀕死時翅膀的掙紮。
    “有效果！”陳小樂的聲音從角落裏傳來，他正緊張地監控著輔助數據流，臉上架著的護目鏡反射著屏幕的幽藍光，“δ波深度睡眠波）牽引！柚姐，穩住！”
    林柚咬緊牙關，太陽穴傳來電極吸附的刺痛和一種奇異的、被拉扯的感覺，仿佛自己的意識正化作細絲，艱難地探入一片冰冷粘稠的沼澤，試圖喚醒深處沉睡的靈魂。屏幕上，綠線與藍線同步的百分比數字，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艱難爬升：15… 18… 21…
    砰！！！
    控製室厚重的合金氣密門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整個門框都仿佛在呻吟！門鎖處的合金肉眼可見地凹陷、變形！
    砰！第二聲巨響！門鎖結構在巨大的衝擊力下徹底崩碎！沉重的金屬門板帶著刺耳的摩擦聲，猛地向內彈開，撞在牆壁上發出又一聲巨響！
    門口煙塵彌漫。一個身影站在那裏，劇烈地喘息著。
    是秦瞳。
    他此刻的模樣足以讓最膽大的人心頭一顫。昂貴的西裝早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沾滿汙漬、多處撕裂的工裝，像是剛從某個災難現場爬出來。頭發淩亂地粘在額前，臉上、脖頸上殘留著難以徹底清除的深褐色汙跡，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酸腐氣味——那是398章化糞池的“饋贈”。最駭人的是他的臉：左半邊臉因極致的憤怒和某種深入骨髓的痛苦而徹底扭曲，肌肉虯結，眼球布滿血絲，赤紅得如同地獄岩漿；而右半邊臉，卻如同戴著一張完美的麵具，嘴角被強行提拉成一個標準、甜膩、空洞的微笑。冰與火，地獄與天堂，被粗暴地焊接在同一顆頭顱上。
    他右手握著一把裝了消音器的手槍，槍口因他身體的劇烈起伏而微微晃動，卻死死地、精準地指向主控台前的林柚！他的目光越過林柚，死死釘在單向玻璃後密封艙裏那個小小的身影上，那眼神裏翻湧著無法形容的複雜風暴——瘋狂、絕望、還有一絲…近乎虔誠的渴望？
    “停…停下！”秦瞳的聲音嘶啞破碎，像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放開她！”他往前踉蹌了一步，槍口更穩了。
    陳正瞬間動了！巨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像一堵牆般擋在林柚身前，同時拔出了腰間的配槍，黑洞洞的槍口毫不示弱地對準秦瞳！“把槍放下！秦瞳！你想幹什麽！”
    “她…她是…”秦瞳的左眼死死瞪著陳正，赤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低吼。他的右眼，在那僵硬微笑的映襯下，卻詭異地蒙上了一層水光，一滴渾濁的液體，混雜著臉上的汙跡，緩緩滑過那僵硬的顴骨。
    “她是…我的救贖！”最後三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撕裂了控製室冰冷的空氣，帶著一種歇斯底裏的絕望和不容置疑的偏執。這宣言與他扭曲的麵容、手中的武器形成最荒誕的對比。
    屏幕上的同步率艱難地跳到了28！密封艙裏，朵朵的手指似乎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
    就在秦瞳嘶吼的尾音尚未消散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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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槍響了！消音器讓槍聲沉悶得如同重錘敲擊朽木！
    不是陳正開的槍！是秦瞳！在情緒徹底失控的邊緣，他的手指扣動了扳機！子彈帶著灼熱的氣流，撕裂冰冷的空氣，直射林柚的頭部！
    千鈞一發！
    “嗷嗚——！！！”
    一道黑色的閃電帶著震耳欲聾的咆哮，如同神兵天降，從控製室側麵一個通風管道的破口處猛地撲出！是那隻彪悍的杜賓犬！它巨大的身軀在空中舒展，精準無比地撞在秦瞳持槍的右臂上！
    “呃啊！”秦瞳手臂劇痛，槍口瞬間被撞得向上猛抬！
    砰！
    子彈擦著林柚的頭頂飛過，狠狠擊中了林柚身後巨大的主控屏！
    轟——嘩啦！！！
    刺眼的電火花如同金蛇狂舞！厚重的屏幕玻璃瞬間炸裂！無數鋒利的碎片如同冰雹般向四周激射！
    “小心！”陳正怒吼著，想將林柚完全護在身下，但距離太近，爆炸太突然！
    一塊尖銳的、巴掌大的屏幕碎片，如同死神的飛鏢，高速旋轉著，擦過陳正的肩頭防護，精準地劃向林柚的左側臉頰！
    嗤！
    一道細細的血線瞬間在林柚白皙的臉頰上綻開！溫熱的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嘶！”林柚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因劇痛和衝擊本能地向後一仰。
    就在這時！一滴殷紅的血珠，恰好從她受傷的臉頰滑落，帶著生命的熱度，不偏不倚，滴落在她緊緊按在右邊太陽穴的那枚電極片上！
    滋——！
    一聲輕微的、如同電流接通的聲音響起！那滴鮮血仿佛擁有了生命，瞬間在冰冷的金屬電極片表麵浸潤、擴散，形成了一層極其微薄、卻連接了電極片與林柚皮膚的、富含電解質的生物通路！一個計劃外的、由鮮血構成的生物電路，瞬間完成！
    嗡——！！！
    控製室內所有的屏幕猛地爆發出刺眼欲盲的白光！所有幽藍的波形圖瞬間被一片狂暴的、代表未知能量爆發的刺目紅色取代！代表朵朵腦電波的藍色線條，如同被壓抑了億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它不再是微弱的起伏，而是化作一道狂暴的、頂天立地的藍色巨浪，帶著摧毀一切的意誌，瞬間席卷了整個屏幕！同步率數字瘋狂跳動：50！80！100！然後直接爆表！
    一股無形的、磅礴的衝擊波以朵朵的密封艙為中心，如同海嘯般向四麵八方猛烈擴散！
    哐當！哐當！哐當——！
    下方觀察區內，所有連接著“花房”實驗體的密封艙艙門，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同時掀開！液壓裝置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白色的冷氣混合著營養液的氣味洶湧而出！
    控製室內的燈光瘋狂閃爍，儀器爆出更多火花，尖銳的警報聲響徹雲霄！
    巨大的衝擊力將秦瞳狠狠掀飛出去！他重重地撞在身後的牆壁上，又滑倒在地。手中的槍脫手飛出，掉落在遠處。他癱跪在那裏，左半邊臉的暴怒和痛苦被極致的震驚和茫然取代，右半邊臉那僵硬的笑容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嘴角微微抽搐著。
    他的目光，越過閃爍的火花和彌漫的煙塵，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鎖定在下方那個剛剛彈開的密封艙上。
    小小的朵朵，在彌漫的白色冷氣中，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那雙曾經空洞如玻璃珠的眼睛，此刻充滿了孩童初醒時的迷茫、恐懼，還有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屬於“朵朵”的靈光。
    秦瞳癱跪在冰冷的合金地麵上，身體因剛才的衝擊和內心的巨大震蕩而無法抑製地顫抖。他那隻沒被“微笑”束縛的左手，沾滿汙跡，正微微抬起。顫抖的食指和中指，極其艱難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在彌漫著硝煙和臭氧的空氣裏，對著下方密封艙中剛剛睜開眼的朵朵，用力地、緩慢地比出了一個——
    “v”字手勢。
    正是之前，他曾在療養院花園長椅下，用口香糖粘在隱蔽處留給朵朵的、那個代表“爸爸愛你”的暗號。此刻，這手勢沾著汙泥，帶著血絲，在毀滅與新生的風暴中心，無聲地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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