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門在身後無聲合攏，將維修通道刺眼的白光和那股詭異的“清新”氣味隔絕。撲麵而來的，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更為原始濃烈的氣息。厚重、陳腐、帶著經年累月的灰塵味、朽木味，還有一種…無處不在的、甜絲絲的黴味。光線昏暗得如同黃昏提前降臨，隻有高處幾扇積滿汙垢的窄窗透進幾縷稀薄的光柱，光柱裏懸浮著無數緩慢旋轉的塵埃顆粒。
    空氣像是凝固的膠體，吸一口都感覺鼻腔發癢。巨大的倉庫裏堆滿了蒙塵的雜物：鏽跡斑斑的病床支架、成摞褪色的塑料輸液椅、一箱箱看不清標簽的醫療器械配件，以及堆積如山、印著“安寧療養中心”字樣的白色床單被套，在昏暗中如同連綿的雪丘。而真正主宰這個空間的，是那張無處不在、層層疊疊、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微弱銀光的巨大網絡——蛛網。
    它們從高高的金屬橫梁垂掛下來，連接著堆積的雜物，在廢棄的氧氣瓶和輪椅之間織出複雜的空中走廊。粗如麻繩的主絲堅韌地繃緊，細若遊絲的副絲則隨風如果倉庫裏有風的話）輕輕飄蕩，粘滿了灰塵和死去昆蟲的幹癟軀殼。整個倉庫內部，仿佛被一張巨大、破敗、陰森的銀色蕾絲罩子籠罩著。
    “咳…這地方多久沒人來了？”林柚壓低聲音，用手背蹭了蹭發癢的鼻子，盡量不去想那些在陰影裏緩慢移動的、毛茸茸的八腳住戶。她踮著腳，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厚厚的積灰和散落的包裝泡沫碎片，目光卻被牆角一張巨大而完整的蛛網吸引住了。那張網織在幾個廢棄的氧氣瓶之間，結構異常精密，在昏暗光線下，主絲隱隱流動著一種奇特的金屬光澤。
    職業習慣和好奇心暫時壓倒了不適。林柚從她那件寬大的、沾著油汙的維修工外套口袋裏這是他們混進來的偽裝），摸出一個便攜式工具包。她抽出一根幹淨的醫用棉簽，動作極其輕柔，像考古學家對待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用棉簽頭觸碰那根最粗的、閃著微光的主絲。蛛絲極具韌性，輕易不會被碰斷。她將沾著蛛絲的棉簽頭靠近一個微型萬用表的探針。
    “滋…”萬用表發出微弱的電流聲，屏幕上的數字瘋狂跳動了幾下，然後穩定在一個令人咋舌的高數值上。
    林柚的眼睛瞬間瞪大了，鏡片後的瞳孔猛地收縮。“周默！老k叔！”她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抑製不住的驚愕，“快看！這蛛絲的導電率…老天！至少是標準銅線的五倍！”這個數值遠超她的認知，現實中最強的導電蛛絲也達不到這個水平。這顯然是被某種技術“強化”過的結果，結合療養院的背景，答案呼之欲出——那些泄露的、用來“灌溉”人腦的詭異營養液，不僅流入了冷卻水係統，似乎還悄然改變了這裏的生態環境！
    “五倍銅？”老k湊過來，渾濁的眼睛透過放大鏡片盯著萬用表屏幕，滿是油汙的手指撚了撚下巴，“嘖…這鬼地方，連蜘蛛都他媽成精了？怪不得總聞到股怪味兒…”他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那股混合著黴味和奇異“清新”的氣息似乎更濃了。
    周默的神經卻繃得更緊了。倉庫的寂靜和無處不在的蛛網帶來的壓迫感，遠勝於之前的維修通道。他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堆積如山的雜物形成的幽深陰影，耳朵捕捉著任何細微的動靜。陳正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背靠著一堆摞起的舊床墊，身體微微前傾，右手虛按在腰間，鷹隼般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倉庫唯一的入口方向和高處那些昏暗的角落。金元寶這隻小倉鼠似乎被這壓抑的環境和空氣中彌漫的陌生氣味嚇到了，不安地在林柚口袋裏蠕動，發出細微的“吱吱”聲。
    就在這時！
    一隻體型碩大、通體漆黑、長腿快速劃動的蜘蛛，正順著一條垂直的蛛絲，如同熟練的雜技演員，從高高的橫梁上迅捷地降落到林柚麵前不遠處的一個廢棄金屬推車上！它油亮的背甲在昏暗中反射著微光，八隻複眼似乎朝林柚的方向瞥了一下。
    “吱——！”金元寶的恐懼瞬間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本能——狩獵本能——覆蓋了！它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從林柚敞開的工裝口袋邊緣竄了出去！化作一道金黃色的閃電，直撲那隻剛剛著陸、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的黑蜘蛛！
    “金元寶！別！”林柚失聲驚呼，伸手去抓，卻撈了個空。
    倉鼠的速度快得驚人。那隻黑蜘蛛顯然也察覺到了致命的威脅，八條腿猛地發力，想往推車底下鑽。但金元寶更快！它一個猛撲，毛茸茸的小身體炮彈般撞了過去！
    “砰！嘩啦——！”
    倉鼠沒抓到蜘蛛，卻結結實實撞在了金屬推車邊緣一個蒙塵的、方方正正的舊設備上！那設備看上去像個大號的手提箱，上麵印著褪色的紅色十字和閃電標誌——一台早已淘汰、被遺忘在這裏的老式除顫儀！
    除顫儀被撞得猛地一晃，從推車邊緣翻落下來！
    “哐當——！”一聲巨響在死寂的倉庫裏如同驚雷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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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顫儀重重砸在水泥地上，外殼崩開，露出裏麵纏繞著複雜線路的電路板和兩個圓形的金屬電極板！電極板之間，幾根裸露的銅線因為劇烈的撞擊而猛地跳動，迸出幾點細小的電火花！
    更要命的是，在除顫儀翻倒落地的瞬間，一條原本連接在推車和旁邊氧氣瓶之間的、堅韌異常、閃著金屬光澤的蛛絲主絲，被劇烈地牽扯了下來！蛛絲的一端還粘在氧氣瓶上，另一端則如同有生命般，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弧線，不偏不倚，精準地飄落下來，粘在了除顫儀摔開後暴露出來的、兩個金屬電極板上！
    那條被“強化”過的蛛絲，此刻像一根致命的導線，將兩個本應分開的電極連接在了一起！而電極板內部，因為剛才的撞擊和線路短路，殘留的電容器正在發出極其微弱的、但持續不斷的“滋滋”充電聲！一股無形的、高度危險的電場，正通過這條堅韌的蛛絲悄然形成，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方張開了一張看不見的、致命的網！
    幾乎就在這“蛛網電網”形成的下一秒！
    倉庫那扇沉重的鐵門被猛地推開！
    秦瞳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那副地獄惡鬼與小醜麵具的恐怖混合體——左臉因為追蹤受阻和倉庫巨響而暴怒扭曲，右臉被“微笑支付”認證器死死扯著，嘴角僵硬上揚。他顯然是被剛才除顫儀落地的巨響吸引過來的。他腳步急促，帶著一股要將目標撕碎的戾氣，目光瞬間鎖定了倉庫深處陰影裏的周默等人，毫不猶豫地一步踏了進來！
    他的右腳，穿著鋥亮皮鞋的右腳，精準地踩在了那張由特殊蛛絲連接除顫儀電極形成的、肉眼看不見的“電網”路徑上！
    “劈啪——！！！”
    一道刺眼奪目的藍白色電弧，如同毒蛇出洞，猛地從蛛絲與電極的連接點炸開！電流沿著那條堅韌的蛛絲導體，以光速瞬間傳導！
    “呃——啊——！！！”
    秦瞳的慘叫淒厲得不像人聲！那聲音像是被強行從喉嚨裏擠壓撕裂出來，混雜著極度的痛苦、驚駭和無法控製的肌肉痙攣！他整個人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向上彈跳了一下！身體瞬間失去了所有控製，四肢瘋狂地、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昂貴的西裝在電流下冒出縷縷青煙，頭發根根豎起，那張扭曲割裂的臉龐在藍白電弧的映照下，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連那僵硬的“微笑”都被劇烈的抽搐扯動得變形、跳動！他像一截被高壓電擊中的木頭，直挺挺地、重重地向後摔倒在地上，身體還在不停地、有節奏地劇烈震顫，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
    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條一直安靜跟在秦瞳腳邊的黑色杜賓犬“黑曼巴”，在電弧炸響的瞬間，隻是疑惑地歪了歪頭，耳朵抖動了一下。那致命的電流通過潮濕的水泥地或者僅僅因為路徑電阻太高），又或者是它那一身濃密厚實的皮毛形成了絕佳的絕緣屏障——強大的電流竟然繞過了它！它毫發無損！甚至沒有感受到一絲威脅！它隻是困惑地看著自己突然抽搐倒地的主人，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它甚至悠閑地低下頭，伸出粉紅色的舌頭，慢條斯理地舔了舔自己前爪上沾到的一點油汙，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咕嚕”聲。393章“搖籃曲”芯片帶來的強製平靜感，讓它對眼前主人的慘狀近乎漠然。
    這極致反差的一幕——秦瞳在高壓電擊下瘋狂抽搐慘叫，而他的惡犬卻悠閑舔爪——荒誕得讓人頭皮發麻！
    “走！”陳正的低吼如同炸雷，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像獵豹般躥出，目標不是秦瞳，而是那條連接著除顫儀電極、此刻還閃爍著殘留電火花的致命蛛絲！他手中的多功能匕首寒光一閃！
    “唰啦！”
    堅韌的蛛絲應聲而斷！殘留的微弱電弧在斷口處“滋啦”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那張無形的死亡之網被強行破除。
    “快！離開這裏！保安肯定被驚動了！”陳正急促地低喝，一把拉起還在驚愕中的林柚，推著周默就向倉庫深處另一側的緊急出口衝去。金元寶也終於被巨響和電流嚇得魂飛魄散，“吱”地一聲尖叫，連滾帶爬地竄回了林柚的口袋，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周默被陳正推著向前跑，目光卻死死掃過倉庫深處堆積的雜物。在那些蒙塵的氧氣瓶和廢棄醫療設備後麵，似乎有更大的空間，光線更加昏暗，那股奇異的、類似雨後泥土的“清新”氣味似乎就是從那裏散發出來的。但現在，沒時間了！
    三人跌跌撞撞衝向緊急出口的綠色指示牌方向。
    然而，陳正的警告話音還未完全落下——
    倉庫入口方向，已經傳來了急促而沉重的奔跑腳步聲，伴隨著保安氣急敗壞的吼叫：“誰？！誰在裏麵？！出來！剛才什麽聲音？！”
    一個穿著灰色保安製服、體型壯碩的身影，手裏揮舞著橡膠警棍，氣喘籲籲地衝進了倉庫大門。他顯然是被秦瞳的慘叫和之前的巨響引來的。他滿臉怒容，目光焦急地掃視著昏暗混亂的倉庫內部，試圖尋找聲音來源和闖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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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太專注於搜尋目標，太急於立功表現，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腳下！
    就在倉庫入口內側不遠的地麵上，靠近牆角的位置，赫然放著一塊嶄新的、粘性極強的黃色粘鼠板！透明的強力膠在昏暗光線下幾乎隱形。那是保安自己下午巡邏時，發現倉庫有老鼠活動跡象後親手放置的！
    他的右腳，穿著厚重防滑保安靴的右腳，結結實實、精準無比地踩在了那塊粘鼠板的正中央！
    “嗤啦——！”
    刺耳的粘膠撕扯聲響起！
    “嗷——！！！”一聲淒厲程度絲毫不亞於秦瞳的慘叫瞬間爆發！
    保安隻覺得右腳像是被澆築進了滾燙的瀝青裏，一股強大到可怕的粘力瞬間鎖死了他的靴底！他因為前衝的慣性，身體猛地向前栽倒！慌亂中，他試圖用手撐地保持平衡，結果左手“啪嘰”一聲，也按在了旁邊另一塊他放置的粘鼠板上！
    “啊！我的腳！我的手！放開！媽的！這什麽鬼東西！”保安徹底失去了平衡，像個笨拙的提線木偶，以一種極其滑稽又痛苦的姿勢摔倒在地，拚命扭動著身體，試圖掙脫那兩塊如同附骨之疽的粘鼠板。橡膠警棍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遠處一個鐵皮櫃上。他的慘叫聲在空曠的倉庫裏回蕩，充滿了痛苦、憤怒和極度的狼狽。
    與此同時，幾米開外，剛剛被陳正切斷電源的秦瞳，身體還在因為殘餘的神經電流而間歇性地抽搐一下，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壞掉風箱般的聲音。
    保安在地上扭動的慘嚎，與秦瞳間歇性的抽搐和抽氣聲，在昏暗、布滿蛛網的廢棄倉庫裏，形成了一曲荒誕不經、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二重奏。
    周默、陳正和林柚已經衝到了緊急出口的門前。陳正用肩膀猛地撞開那扇沉重的防火門，三人閃身而出，迅速消失在門後的黑暗通道裏。倉庫裏隻剩下兩個倒黴蛋各自承受著不同的、卻又都源自於自身疏忽或惡意的痛苦，以及那隻依舊在慢條斯理舔著爪子的杜賓犬，冷漠地旁觀著這場鬧劇。
    冰冷的金屬防火門在身後沉重合攏，將倉庫裏的混亂慘叫徹底隔絕。門後是一條更加狹窄、沒有任何光源的應急樓梯，濃重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他們，隻有腳下冰冷的金屬台階傳遞著唯一的實感。三人急促的喘息聲在絕對的寂靜和黑暗中顯得格外粗重。
    “下！快！”陳正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他魁梧的身影擋在最後，警惕地感知著門後的動靜。
    林柚抱著她的探測儀殘骸，摸索著冰冷的扶手，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下挪動。金元寶在她口袋裏縮成一個小毛球，隻有微微的顫抖傳遞著它的恐懼。周默緊跟在林柚身後，他的眼睛在努力適應這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收效甚微。倉庫裏最後那荒誕而驚悚的一幕還在他腦海中閃現——秦瞳被強化的蛛絲電網擊中後的慘狀，保安踩中自己放置的粘鼠板的滑稽與痛苦，還有那隻冷漠舔爪的杜賓犬……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更深的、令人不安的事實：療養院的“汙染”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象，甚至開始扭曲最基礎的自然法則。
    腳下突然一空！
    “小心！”周默低喝一聲，手臂本能地向前一撈，抓住了林柚的胳膊。
    林柚被拽得一個趔趄，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她驚魂未定地站穩，心髒狂跳。“樓梯…樓梯到頭了？”她的聲音在黑暗中帶著顫抖。
    “不是盡頭。”陳正沉穩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不知何時已經越過兩人，蹲在了最下麵一級台階的邊緣。黑暗中傳來他手指摸索金屬地麵的細微聲響。“是平台。前麵…好像是扇門。”
    周默也蹲下身，伸出手向前探去。指尖觸碰到冰冷、光滑的金屬表麵，上麵布滿了規則的凹凸紋路——是防滑鋼板。他順著鋼板平麵向旁邊摸索，很快觸到了一個冰冷的金屬門框，然後是門扇本身。沒有把手，沒有可見的鎖孔，隻有一片光滑的金屬。
    “密封門。”陳正的聲音帶著凝重，“很厚實。感覺…像是氣密艙或者特殊實驗室的門。”
    就在這時，林柚口袋裏，那個連接著腦波探測儀殘骸的微型接收器，屏幕突然極其微弱地亮了一下！發出一聲幾乎細不可聞的、如同瀕死蚊蚋般的“滴”聲。在絕對的黑暗中，這點微光顯得格外刺眼。
    林柚手忙腳亂地把它掏出來，用身體擋住那點微光，湊近了看。屏幕上一片混沌的噪點中，一條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綠色線條，正在艱難地跳動。線條的波動頻率，帶著一種奇特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是朵朵！雖然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那特征碼…絕對是朵朵的意識信號！
    而信號源的方向…就在這扇厚重的金屬密封門之後！那股奇異的、類似雨後泥土的“清新”氣味，正絲絲縷縷地從門縫裏滲透出來，比倉庫裏聞到的更加清晰，更加濃鬱，帶著一種冰冷的、非自然的生機感。
    “在裏麵…”林柚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更深的寒意，她猛地抬頭看向那扇冰冷的門，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後麵的景象，“朵朵…就在這扇門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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