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已經漫過堤岸，渾濁的黃河水像無數條貪婪的舌頭，舔舐著村邊的土地。齊大川跪在泥濘中，耳邊充斥著村民們的責罵聲。
    都是你這個貪心鬼惹的禍！
    河神發怒，我們都得死！
    把他綁起來扔進河裏謝罪！
    一塊土疙瘩砸在齊大川背上，生疼。他不敢抬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老村長舉起枯瘦的手臂，人群才漸漸安靜下來。
    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老村長的聲音沙啞卻有力，趙老哥，你說龍神廟有辦法？
    趙叔點點頭，花白胡子沾滿了雨水：上遊十裏處的老龍廟，我年輕時去過。廟裏供著一對青銅鈴鐺，據說是大禹治水時留下的，能跟河神對話。
    人群又騷動起來。十裏水路，在這種天氣簡直是送死。更何況龍神廟廢棄多年，誰知道那鈴鐺還在不在？
    我去。齊大川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禍是我闖的，我去。
    趙叔深深看了齊大川一眼，轉身對村長說：我帶他去。這娃子雖然貪心，但水性好，認路。
    不行，村長搖頭，你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讓大川自己去，這是他欠村子的。
    雨越下越大，黃河的咆哮聲越來越近。齊大川回家簡單收拾了幹糧和蓑衣，妻子默默往他包袱裏塞了個護身符——那是去年廟會求來的，繡著一條小龍。
    一定要回來。妻子聲音發抖，懷裏三歲的兒子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正玩著一隻小木船。
    齊大川喉嚨發緊，點點頭，轉身走向河邊。趙叔已經在等他，手裏拿著一個油布包。
    拿著，趙叔塞給他，龍神廟的地圖和鈴鐺的用法。記住，找到鈴鐺後，站在廟前的老柏樹下搖三下，等河神現身。
    齊大川接過油布包，感覺有千斤重。趙叔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娃子，這次別再貪心了。黃河給什麽就拿什麽，不給的，別強求。
    小船離岸時，齊大川回頭望了一眼。全村人都站在岸邊，沉默地看著他。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上，有憤怒，有恐懼，還有——最讓他難受的——微弱的希望。
    逆流而上的路比想象中更難。雨水模糊了視線，激流不斷將小船往後推。齊大川的雙臂很快酸痛不已，手掌磨出了血泡。有幾次，巨大的漩渦幾乎將小船吞沒，他不得不緊抱桅杆，才沒被甩進河裏。
    堅持...再堅持...齊大川咬著牙，機械地劃著槳。河水拍打在臉上，又鹹又苦，分不清是河水還是淚水。
    天色漸暗時，齊大川終於看到了那座建在高崖上的破敗廟宇。龍神廟半掩在茂密的樹叢中，青黑色的瓦片上爬滿藤蔓，像一條條沉睡的蛇。他將小船拴在崖下的老柳樹上，開始攀爬濕滑的石階。
    石階上長滿青苔，齊大川幾次險些滑落。爬到廟門前時，他的褲腿已經沾滿泥漿，手指也被石棱割破。廟門上的朱漆早已剝落，隻剩兩個鏽跡斑斑的門環，做成龍首形狀，在風雨中輕輕晃動，發出詭異的聲。
    有人嗎？齊大川下意識喊了一聲，隨即自嘲地搖搖頭。推開門，黴味混合著香灰的氣息撲麵而來。
    廟內比想象中幹燥。正中央是一尊布滿蛛網的龍神像，龍首人身，怒目圓睜，左手托著一顆珠子，右手原本應該持著什麽法器，現在空空如也。神像前的供桌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幾個腐爛的果核證明多年前曾有人來祭拜過。
    齊大川取出趙叔給的地圖，就著微弱的天光查看。圖上標注鈴鐺藏在神像背後的暗格裏。他繞到神像後，果然發現一塊鬆動的石板。推開石板時，一群蝙蝠尖叫著飛出，嚇得他差點摔倒。
    暗格裏靜靜地躺著一對青銅鈴鐺，鈴身刻滿古怪的符文，鈴舌做成小魚形狀。齊大川剛要伸手去拿，突然聽到一聲——有什麽東西從暗格裏掉了出來。
    那是一條魚幹，金黃色的鱗片雖已失去光澤，但鰓部那道紅色符文依然清晰可辨。齊大川胃部一陣絞痛，這正是他三天前抓到的那條金色鯉魚！它怎麽會在這裏？而且已經死了？
    凡人，你終於來了。
    低沉的聲音在廟內回蕩，齊大川渾身血液仿佛凝固。他緩緩轉身，看到廟堂中央盤踞著那個噩夢中的生物——化蛇。它比上次見到時更加巨大，青黑色的鱗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綠眼睛如同兩團鬼火。
    我...我來求河神寬恕...齊大川聲音發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化蛇緩緩遊來，長尾掃過地麵，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它低下頭，冰冷的鼻息噴在齊大川臉上：看看你的村莊，貪婪的凡人。
    齊大川眼前突然浮現出清晰的畫麵——滔天洪水衝垮堤岸，渾濁的河水吞噬房屋，村民們哭喊著四處逃散，他的妻子抱著兒子被卷入漩渦...
    齊大川痛苦地閉上眼睛，求求你，告訴我怎麽救他們！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化蛇沉默片刻，突然用尾巴卷起那條金色鯉魚的屍體：認得它嗎？河伯的使者，負責巡視黃河各段，調節水勢。你抓它時，它正在平息上遊的暗湧。
    齊大川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麵上，悔恨如潮水般湧來。他終於明白，自己一時的貪念造成了多麽嚴重的後果。
    鈴鐺能召喚河伯，化蛇的聲音緩和了些，但能否得到寬恕，取決於你的誠意。它巨大的身軀開始變得透明，記住，日落前必須搖響鈴鐺，否則洪水將無法阻止...
    齊大川再抬頭時，化蛇已經消失無蹤，隻有那條魚幹靜靜躺在地上。他顫抖著拿起青銅鈴鐺，鈴身冰涼刺骨，符文在接觸他掌心的瞬間微微發亮。
    廟外，雷聲滾滾，雨勢更大了。齊大川知道，他必須馬上行動。但當他衝向廟門時，地麵突然劇烈震動，一塊巨石從崖上滾落，正好堵住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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