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溝有個傳說，每隔三十年，村裏就會出一個能走陰的人。所謂走陰，就是活人的魂魄能自由往來於陰陽兩界，替亡魂傳話，為活人解惑。到了民國二十三年，李家溝最後一個走陰人，就是住在村東頭破廟裏的李三爺。
    李三爺今年六十有八，瘦得像根竹竿，臉上皺紋縱橫交錯，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他常年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腰間係著一條紅繩，繩上掛著七個銅錢，據說是他走陰時護身用的。
    三爺，您給看看，我家那口子昨晚托夢說在下麵缺衣裳穿，這是真的不？王寡婦挎著籃子，裏麵裝著新做的紙衣，站在廟門口怯生生地問。
    李三爺盤腿坐在蒲團上，眼皮都沒抬：把你家漢子的生辰八字報來。
    王寡婦趕緊說了，隻見李三爺從袖中摸出三枚銅錢，往地上一撒，銅錢滴溜溜轉了幾圈，兩正一反。他盯著銅錢看了半晌，突然閉上眼睛，身子微微顫抖，臉上浮現出一種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廟裏頓時陰風陣陣，王寡婦打了個寒顫，後退兩步。約莫半柱香時間，李三爺猛地睜開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你家漢子說，不要紙衣，要你把他生前最愛穿的那件青布褂子燒給他。
    王寡婦了一聲，臉色煞白：那件褂子...那件褂子我改給小兒子穿了...
    那就難怪了。李三爺搖搖頭，他說褂子後襟有個補丁是你親手縫的，針腳歪歪扭扭，他穿著走哪都被人笑話，可他就愛穿。
    王寡婦聽了這話，眼淚刷地流下來，連連點頭：是了是了，那補丁是我剛學針線時縫的...她抹著眼淚走了，答應回去就把褂子找出來燒了。
    這就是李三爺的營生。村裏人都知道，走陰這事損陽壽，所以李三爺收錢從不手軟。可奇怪的是，他賺的錢似乎從不見花用，破廟還是那個破廟，藍布衫還是那件藍布衫。
    這天傍晚，李三爺正就著鹹菜喝粥，廟門突然被撞開。一個穿著綢緞馬褂、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闖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穿黑衣的保鏢。
    您就是李三爺？男人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在下趙德海，城裏開綢緞莊的。聽說您能走陰，特來相求。
    李三爺慢條斯理地喝完最後一口粥，抬眼打量來人。趙德海約莫五十出頭，麵色紅潤，手指上戴著個翡翠扳指，一看就是有錢人。但李三爺的目光卻落在他眉間一道淺淺的紅痕上——那是血光之災的征兆。
    什麽事？李三爺問。
    趙德海示意保鏢出去，湊近低聲道：我兒子三個月前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警察查了這麽久一點線索都沒有。我想請您...走一趟陰間，看看我兒子是不是...是不是已經...
    他說不下去了，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李三爺注意到，他擦眼淚時，手指在微微發抖。
    生辰八字。李三爺簡短地說。
    趙德海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張紅紙，上麵用毛筆工整地寫著一行字：趙明遠，民國五年三月初八寅時生。
    李三爺接過紅紙，從香案下取出一個黑陶碗，倒入清水，又將紅紙點燃，灰燼落入碗中。他盯著水中的灰燼看了許久，眉頭越皺越緊。
    再加五十塊大洋。李三爺突然說。
    趙德海一愣：不是說好一百塊嗎？
    你這事不簡單。李三爺指了指碗，水紋亂如麻，說明你兒子魂魄不安。而且...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趙德海一眼，你身上帶著煞氣，這事恐怕另有隱情。
    趙德海臉色變了變，最終咬牙道：好，一百五十塊就一百五十塊！
    李三爺點點頭，讓趙德海明日午時再來，他要準備走陰的法器。趙德海留下定金匆匆離去後，李三爺的徒弟小六子從後殿轉出來，擔憂地問：師父，這人看著不對勁，您真要接這活？
    李三爺歎了口氣：走陰人規矩，有人求上門，不能不接。況且...他摸了摸腰間銅錢，我總覺得這事不簡單，怕是有冤魂作祟。
    第二天午時，趙德海準時到來。李三爺已經布置好了法壇：地上用朱砂畫了個八卦圖，四角點著白蠟燭，中央放著一個銅盆，盆裏盛著半盆清水。
    躺進去。李三爺指了指八卦圖中央。
    趙德海驚訝道：不是您走陰嗎？
    我要借你一滴血引路。李三爺說著，用銀針在趙德海中指刺了一下，擠出一滴血滴入銅盆。血滴在水麵化開，形成一朵小小的紅花。
    李三爺盤腿坐下，從腰間解下那串銅錢，握在手中念念有詞。漸漸地，他的呼吸變得緩慢而悠長，眼皮開始顫動，最後完全閉上。廟裏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連蠟燭的火焰都靜止不動。
    小六子緊張地守在旁邊，他知道，師父的魂魄已經離體，此刻正在陰陽交界處遊走。
    陰間沒有日月，隻有永恒的灰暗。李三爺的魂魄飄蕩在一片迷霧中，腰間銅錢發出微弱的金光，為他指引方向。他循著趙德海那滴血的感應，尋找趙明遠的魂魄。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現一條渾濁的河流，河上飄著無數蒼白的影子——那是等待輪回的亡魂。李三爺沿著河岸尋找，突然，銅錢劇烈震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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