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山下有個小村莊，村裏人大多以放牧為生。老楊頭是村裏最年長的牧羊人，六十有五，放了一輩子羊。他養的羊群中有一隻通體烏黑的山羊，格外顯眼。這黑山羊與別的羊不同，眼睛特別亮，仿佛能懂人言似的。
    黑炭，過來！老楊頭常常這樣喚它。黑山羊便會豎起耳朵，小跑著來到老人身邊，親昵地用頭蹭他的手。其他羊都隻顧低頭吃草，唯獨這黑炭，總愛觀察人的一舉一動。
    夏日的一個午後，老楊頭坐在樹蔭下打盹，醒來時發現羊群安靜地吃著草，唯獨不見黑炭的蹤影。他站起身四處張望，突然看見不遠處的小溪邊，黑炭正用兩隻後腿站立著，前蹄搭在一塊大石頭上，伸長脖子去夠垂下的柳枝。
    哎喲，這黑炭，怎麽學人站著呢！老楊頭驚訝地揉了揉眼睛。隻見黑炭後腿顫抖著，顯然還不穩當，但它堅持了好一會兒才放下前蹄。更讓老楊頭吃驚的是，那黑山羊似乎發現他在看，竟轉過頭來，眼神中竟帶著幾分羞赧。
    從那天起，老楊頭開始格外留意黑炭。他發現這隻黑山羊經常偷偷練習用後腿站立，起初隻能堅持幾個呼吸，漸漸地能站上小半刻鍾。有時它還會模仿老楊頭走路的姿勢，搖搖晃晃地邁出幾步，然後摔個四腳朝天。
    你這畜生，莫不是想成精？老楊頭半開玩笑地說，順手扔給它一把嫩草。黑炭歡快地叫了一聲，低頭吃草時還不忘抬眼看看老人，眼神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秋去冬來，黑炭的越發純熟。它能在平地上穩穩地走上十幾步，甚至學會了用前蹄撥開柵欄門閂。村裏人開始議論紛紛，有人說這是吉兆，有人則憂心忡忡。
    老楊頭，你那黑羊邪性得很，我昨兒個看見它站在山坡上，前蹄還像人一樣揮來揮去，怪瘮人的。鄰居王二狗搓著手臂說。
    老楊頭隻是笑笑：畜生學人樣罷了，有什麽好怕的。
    但內心深處，老人也感到一絲不安。他活了這麽大歲數，聽說過動物成精的傳說，卻從未親眼見過。黑炭的聰明勁兒確實超出了尋常牲畜的範疇。
    臘月的一個滿月夜，老楊頭起夜時，透過窗戶看見羊圈裏有黑影晃動。他披衣出門，借著月光，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黑炭完全像人一樣直立著，正在試圖把前蹄伸進他晾在欄杆上的舊衣服袖子裏！
    老楊頭倒吸一口涼氣，不小心踩斷了一根樹枝。一聲，黑炭猛地回頭，月光下它的眼睛閃爍著綠色的幽光。一瞬間，它又變回了普通的山羊姿態，若無其事地走回羊群中。
    第二天清晨，老楊頭發現羊圈門大開，黑炭不見了蹤影。他在附近找了一圈，最後在山腳下的老槐樹下找到了黑炭。令他震驚的是，黑炭居然像人一樣盤腿坐著，前蹄合十放在胸前，像是在打坐修行！
    黑炭，你...老楊頭的聲音有些發抖。
    黑山羊緩緩睜開眼睛，那眼神已與人類無異。它沒有像往常一樣跑向老人，而是緩緩站起身——用兩條後腿，然後向老楊頭微微點了點頭，轉身向深山走去。
    老楊頭愣在原地，直到黑炭的身影消失在晨霧中。他忽然想起祖父講過的一個傳說：黑山羊若學會人立行走，便是要修煉成精了。老人不知該追還是該放，最終隻是長歎一聲，蹣跚著走回村莊。
    黑炭——現在或許該叫它另一個名字了——深入山林，找到了一個隱蔽的山洞。它開始有意識地模仿人類的一切：行走、坐臥、甚至試圖發聲。每天清晨，它都會站在山頂，迎著朝陽練習站立；夜晚則對著月亮吐納。
    一個月圓之夜，黑炭突然感到體內有一股熱流湧動。它痛苦地在地上打滾，骨骼發出的響聲。當劇痛過去後，它發現自己能更靈活地控製前蹄了——那已不再是蹄子，而是有了幾分手掌的模樣！
    欣喜若狂的黑炭更加勤奮地修煉。它開始觀察山間采藥的老人，學習草藥的用途；偷看村中私塾，模仿學童讀書的樣子。漸漸地，它能發出幾個簡單的音節，甚至能用握住樹枝在地上劃出痕跡。
    然而，隨著人性漸長，黑炭發現自己開始失去一些山羊的本能。它不再喜歡吃草，而是渴望熟食；對羊群的呼喚無動於衷，甚至感到厭煩。最可怕的是，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它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倒影中出現了人臉羊身的怪物形象！
    黑炭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它開始思考：自己究竟是在進化，還是在異化？成為的代價，是否就是徹底失去作為的一切？
    就在這迷茫時刻，黑炭在山中遇到了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老者自稱是山中的隱士，一眼就看穿了黑炭的本質。
    小家夥，你可知強行逆天改命，會遭天譴？老者撫須問道。
    黑炭努力用還不熟練的人聲回答：我...想...變...人...
    老者搖頭歎息：天地萬物，各安其位。羊有羊的快樂，人有人的煩惱。你隻看到人形之便，卻不知其中之苦。
    黑炭倔強地搖頭，前蹄——現在已能稱為手了——緊緊握成拳頭。
    老者見狀，不再勸阻，隻是說：若你執意如此，需知修煉之道。每月十五月圓時，采山頂靈芝服下；每日需以露水洗目，保持靈台清明。切記，若你傷害人命以加速修行，必遭五雷轟頂。
    說完，老者化作一陣清風消失了。黑炭這才明白遇到了仙人指點，連忙向空中叩拜。
    從此，黑炭按照仙人的指示潛心修煉。它的外形越來越接近人類，隻是頭上仍保留著彎曲的羊角，雙腿也還是山羊的後肢模樣。它給自己取了個名字——，意為黑羊見陽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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