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胎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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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人都說錢奶奶有一雙陰陽眼,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尤其是對孕婦,她隻需瞧上一眼,就能準確說出腹中胎兒是男是女。幾十年來,從未出過錯。
我從小就知道錢奶奶有這個本事。她住在我家隔壁,是個獨居老人,子女都在城裏,很少回來看她。偶爾回來,帶些水果點心,錢奶奶總會分些給我。我媽燒了好菜,也會盛一碗讓我端過去。錢奶奶每次見到我,那雙布滿皺紋的眼睛就會彎成月牙,用粗糙的手摸摸我的頭,叫我。
我出嫁那天,按照村裏的規矩,錢奶奶這樣的半邊人——丈夫早逝的寡婦——是不能出現在新娘子麵前的。但我媽後來告訴我,婚車開走後,錢奶奶一直站在她家門口,望著遠去的車隊抹眼淚,嘴裏念叨著:小蘭這麽好的姑娘也嫁人了,時間過得太快了...
結婚第二年,我懷孕了。本來對生男生女並不在意,但懷孕前幾個月胎像不穩,醫生建議多休息。婆家在鄰省,路途遙遠,我直到六個多月快七個月時才回娘家,準備接我媽過去照顧我。
回鄉那天,我挺著已經顯懷的肚子,一下車就迫不及待地往錢奶奶家走。記憶中那個總是整潔的小院如今雜草叢生,門框上的紅漆剝落了大半。我站在院門口,高聲喊道:錢奶奶!我回來看您啦!
屋裏傳來一陣窸窣聲,接著是錢奶奶那熟悉的、略帶沙啞的嗓音:是小蘭嗎?吱呀一聲開了,錢奶奶顫巍巍地走出來,臉上堆滿了笑容。
可那笑容在看到我肚子的瞬間凝固了。她的眼神變得複雜,先是困惑,然後是震驚,最後化作深深的憂慮。她左右張望了一下,仿佛在尋找什麽,然後歎了口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進屋坐吧,外麵曬。
我當時沉浸在回鄉的喜悅中,沒太在意錢奶奶的異常,隻顧著問她身體如何,生活上缺不缺東西。錢奶奶心不在焉地應著,眼睛卻時不時瞟向我的肚子。
傍晚時分,我因舟車勞頓早早睡下。朦朧中,我聽見院子裏傳來錢奶奶和我媽的說話聲。
翠兒,錢奶奶的聲音壓得很低,小蘭肚子裏的娃...留不住。
什麽?我媽的聲音陡然提高,又迅速壓低,錢嬸,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小蘭這胎都快七個月了,醫院檢查都說正常啊!
你也說了,都七個月了...錢奶奶的聲音更低了,還沒魂,就證明這胎活不了。你看要不要跟小蘭說說,趁早...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心髒狂跳。他們在說什麽?我的孩子怎麽了?我下意識摸上隆起的腹部,感受到一陣輕微的踢動——寶寶明明好好的啊!
第二天早飯時,我媽眼圈發黑,顯然一夜未眠。她支支吾吾地轉述了錢奶奶的話,我頓時如墜冰窟。
胡說八道!我氣得渾身發抖,媽,您怎麽也信這些迷信?我每次產檢醫生都說一切正常!您摸摸,孩子還在動呢!
我媽猶豫著把手放在我肚子上,確實感受到了一次有力的胎動。她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些,但眼中的憂慮並未消散:可是錢嬸從來沒看錯過...
那是因為看男女本來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正確率!我憤怒地反駁,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還信這些?
當天下午,我不顧母親的挽留,收拾行李提前返回婆家。臨走前,我特意繞到錢奶奶家,想當麵問個清楚。
錢奶奶坐在門前的矮凳上剝豆角,見我來了,動作頓了頓。我直接問道:錢奶奶,您為什麽說我孩子留不住?
老人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直視著我:小蘭,奶奶從不說謊。你這胎...沒魂跟著。
我冷笑一聲:那您說說,什麽是?我產檢一切正常,b超顯示孩子發育良好,您憑什麽咒我的孩子?
錢奶奶沒有生氣,隻是悲傷地搖搖頭:有些事,科學解釋不了。奶奶隻希望...你能平安。
我轉身就走,心裏既憤怒又委屈。錢奶奶一直是我敬重的長輩,怎麽能這樣詛咒我未出世的孩子?
回到婆家後,我更加注意孕期保健,定期產檢。每次聽到醫生說胎兒發育正常,我就更加確信錢奶奶是錯的。偶爾感受到胎動,我都會在心裏默默地說:寶寶,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讓那些迷信的人看看...
懷孕第九個月初的一天深夜,我突然感到一陣濕熱,開燈一看,床單已經濕了一大片——羊水破了。雖然比預產期提前了兩周,但我並不太擔心,畢竟胎兒已經足月。
然而到了醫院,醫生的表情卻越來越凝重。胎心很弱...他皺著眉頭說,需要立即剖腹產。
手術室裏,刺眼的白光下,我聽見醫生急促的指令和器械碰撞的聲音。然後是一陣可怕的沉默。
很抱歉...醫生摘下口罩,孩子沒有心跳。
我茫然地望著天花板,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沒有心跳?怎麽可能?昨天他還踢得那麽有力...
當護士把一個裹著藍色毯子的小身體抱給我看時,我終於崩潰了。那是一個已經成型的男嬰,安靜得如同睡著了一般。我想摸摸他的小臉,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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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後恢複的那段日子,我如同行屍走肉。婆家人小心翼翼地安慰我,說我們還年輕,還能再有孩子。但每當我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個無聲無息的小身體。
按照習俗,出了月子後,母親接我回娘家休養。踏進熟悉的小院,我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錢奶奶家。
老人正在院子裏曬被子,見到我,她停下動作,張開雙臂。我撲進她懷裏,積壓了一個月的淚水決堤而出。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我抽噎著問,明明產檢都正常...為什麽...
錢奶奶輕輕拍著我的背,等我哭夠了,才拉著我進屋坐下。她給我倒了杯熱茶,然後坐在我對麵,神情嚴肅。
小蘭,她緩緩開口,大家都知道我看男女準,卻沒人知道我是怎麽看出來的。
我抬起頭,紅腫的眼睛注視著她。
正常懷孕三四個月開始,孩子的魂就會跟在娘身邊了。錢奶奶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有的是小男孩,有的是小女孩,就算貪玩的,也能在周圍看到。最晚不會超過六個月也該有的。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悲傷:而你回來的那天,我哪兒也沒看到孩子。等投胎的魂很多的,誰會錯過這好機會?所以隻有注定活不了的胎才沒魂搶...
我渾身發冷,想起那天錢奶奶四處張望的樣子。她不是在找東西,而是在尋找本該存在的...
那...那我的孩子現在...我的聲音顫抖著。
錢奶奶看著我,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沒有魂的胎兒就像個布偶,不存在的。於你而言隻是一塊肉,和你身上其它肉沒有區別。別想太多,好好養身體,還會有的。
錢奶奶站起身,從櫃子裏取出一個小布包遞給我:拿著吧,這是我給小家夥準備的見麵禮。雖然他用不上了,但收著也是個念想。
我接過布包,裏麵是一個精致的銀質長命鎖。摸著冰涼的金屬,我終於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錢奶奶是對的,她從一開始就知道。
奶奶,我哽咽著問,您既然能看到...能不能告訴我,他...他為什麽...
錢奶奶搖搖頭:天機不可泄露。有些孩子注定隻是來世上走一遭,留不住的。你要學會放下。
那天晚上,我夢見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在院子裏玩耍,他回頭衝我笑,然後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空氣中。醒來時,枕頭濕了一大片,但心裏卻莫名輕鬆了些。
離開錢奶奶家時,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老人站在門口,像送我出嫁那天一樣目送我離開。但這次,她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
小蘭,她突然喊道,等你下次懷孕,記得早點回來看奶奶。
我回頭,看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錢奶奶布滿皺紋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智慧——不是非此即彼的科學或迷信,而是對生命最本質的感知與敬畏。
一定。我大聲回答,感覺胸口的重擔輕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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