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記憶與現實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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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八歲以前的記憶裏,林小滿無處不在。
她住在我家隔壁那棟灰瓦平房裏,是林叔家的小女兒,比我大兩歲。每天清晨,她都會準時出現在我家門前那棵歪脖子棗樹下,用她特有的方式敲門——三長兩短,像某種暗號。我總是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胡亂套上衣服就往外衝,連母親在身後喊吃完早飯再走都充耳不聞。
今天咱們走小路吧,小滿會神秘兮兮地湊到我耳邊說,昨天我在河邊發現了一窩小鴨子。
她的眼睛在晨光中閃閃發亮,像兩顆沾了露水的黑葡萄。我們手拉著手,穿過晨霧彌漫的田埂,書包在背後歡快地拍打著。小滿知道村子裏所有的秘密通道:哪家的後院籬笆有個洞,哪段河岸的石頭排列得像天然的台階,哪片樹林裏藏著最甜的野草莓。
小雨,快看!她突然蹲下身,指著一處潮濕的泥土,這是野兔的腳印,昨晚一定來過。
我學著她的樣子趴在地上,鼻子幾乎碰到泥土,聞到了雨後土壤特有的腥甜氣息。小滿總能發現這些我永遠注意不到的細節,她像是與這個世界有著某種特殊的連接。
午飯時間,我們會分享各自帶的食物。小滿的媽媽總是給她準備鹹菜配米飯,而我家條件好些,常有肉和雞蛋。小滿第一次吃到我媽做的紅燒肉時,眼睛瞪得圓圓的。
這...這也太好吃了吧!她含糊不清地說,嘴裏塞滿了肉。
我大方地把飯盒推過去:你都吃了吧,我家經常做。
小滿搖搖頭,隻夾了一小塊:夠了夠了,你也要吃。
但她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塊油光發亮的肉,我假裝低頭吃飯,趁她不注意把大部分肉都撥到了她那邊。
放學後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小滿會帶我去她的秘密基地——村子西頭廢棄的磨坊。那裏堆滿了發黴的麥秸和生鏽的農具,陽光從木板縫隙斜射進來,灰塵在光柱中跳舞。
這裏是我的城堡,小滿鄭重宣布,把一頂用野花編成的戴在我頭上,而你是我的公主。
我們玩過家家,她總是扮演爸爸,讓我當媽媽。她會用泥巴捏出小小的碗碟,采來野菜當,還用碎布給我們的——一個缺了胳膊的布娃娃做衣服。
等我們長大了,小滿躺在那堆發黴的麥秸上,望著磨坊破舊的屋頂說,我要去城裏當醫生,你當老師。我們買一棟大房子,住在一起好不好?
我使勁點頭,心裏已經開始規劃我們未來家的樣子。那時候,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
小滿還教過我一個特別的遊戲,叫躲貓貓終極版。她說這是她自創的,規則很簡單:一個人閉上眼睛數到一百,另一個人要躲到對方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關鍵是,她神秘地說,要選一個別人根本想不到你會去的地方。
我第一次玩時就輸了。我躲在了自家衣櫃裏,結果不到五分鍾就被她找到。輪到她躲時,我找遍了整個房子和院子都沒發現她,急得快哭了。
小滿!小滿!我帶著哭腔喊道,你出來吧,我認輸了!
沒有回應。太陽已經西斜,院子裏靜得可怕。我跑回家找媽媽幫忙,卻看見小滿好端端地坐在我家廚房裏,正在吃媽媽剛蒸好的紅薯。
你...你怎麽在這裏?我目瞪口呆。
小滿得意地笑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肯定想不到我會直接來你家廚房吧?
媽媽在一旁看著我笑著搖頭:這孩子,古靈精怪的。
那年夏天特別熱,蟬鳴聲從早到晚不停歇。七月底的一天,小滿興奮地告訴我,她哥哥從縣城帶回了一個西瓜。
媽媽說今晚切了吃,她眼睛亮晶晶的,我給你留一塊最大的!
我咽了咽口水,西瓜在當時的村裏可是稀罕物。那天傍晚,我坐在自家門檻上等了很久,但小滿始終沒來。天色完全暗下來時,我忍不住跑去她家,卻看見大門緊閉,裏麵黑漆漆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第二天早上,歪脖子棗樹下空蕩蕩的。我等到快遲到也不見小滿,隻好一個人去學校。
三天後,小滿終於出現了,但完全變了一個人。她臉色蒼白,眼睛紅腫,再也不笑了。課間休息時,她一個人坐在角落裏,不跟任何人說話。
小滿,我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麽了?
她搖搖頭,聲音沙啞: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
那天放學,她沒有帶我去秘密基地,而是直接回了家。接下來的日子,她越來越沉默,有時候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八月底的一天,她沒有來上學。我放學後去她家,發現大門上掛著一把新鎖。
他們搬家了,鄰居告訴我,老林在縣城找到了工作,全家都搬走了。
我站在那扇緊閉的大門前,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落。小滿甚至沒有跟我道別。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窩裏哭了很久,把我們一起做的和收集的漂亮石子都藏進了床底下的鐵盒裏。
時間像村邊的小河一樣靜靜流淌。我上了初中、高中,後來考進了城裏的大學。童年的記憶漸漸模糊,但偶爾在夢中,我還會看見小滿站在那棵歪脖子棗樹下,朝我招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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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年春節回家整理舊物時,我翻到了那本已經泛黃的日記本。八歲那年,在老師的鼓勵下,我開始寫日記。翻開第一頁,歪歪扭扭的鉛筆字記錄著:
今天和小滿去河邊,看見一隻藍色的鳥,小滿說那是翠鳥...
我一頁頁翻著,那些被遺忘的細節重新變得鮮活。日記裏到處都是小滿的身影:小滿教我爬樹,小滿幫我趕走了欺負我的男生,小滿說她最害怕雷聲...
翻到最後一篇有字的頁麵,日期是小滿前一天:
小滿今天很奇怪,她說要教我最後一個遊戲,叫永遠躲貓貓。她說這次要躲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連我也找不到。我問她為什麽,她說因為她要變成風,變成雨,變成陽光,這樣就能一直陪著我了。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麽,但她說等我長大了就會懂...
我的手指微微發抖。這段記憶完全被塵封了,現在讀來卻如此清晰。那天晚上,小滿確實說過這些奇怪的話,而我隻當是又一個遊戲。
一個念頭突然擊中了我——這麽多年過去了,小滿過得怎麽樣?她有沒有實現當醫生的夢想?也許她早已結婚生子...
晚飯時,我裝作不經意地問母親:媽,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玩伴林小滿嗎?就是林叔家的女兒。
母親夾菜的手突然停住了,筷子懸在半空。她緩緩抬頭,眉頭緊鎖:
林小滿啊,我重複道,住村西的,天天跟我一起上學那個。她什麽時候嫁人的?嫁到哪裏去了?怎麽從來都不回來看看?
母親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筷子地掉在桌上。她死死盯著我,嘴唇顫抖: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我愣住了:怎麽了?
林小滿...母親的聲音變得異常尖銳,她...她在你出生前就死了!掉進河裏淹死的,那時候才五歲!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母親的臉在我眼前晃動,她的嘴一張一合,但我聽不清她在說什麽。那個陪我度過整個童年的小滿...不存在?
不可能...我機械地搖頭,我們明明一起上學,一起玩,我還帶她來過咱家的...
小雨!母親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我疼痛,林家確實有個女兒叫小滿,但她早就死了!你從來沒見過她!
我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我去找林叔問清楚!
林家早就搬走了!母親在我身後喊道,而且你林叔去年就過世了!
我衝進自己的房間,翻出那本日記,顫抖著手指向母親:那這怎麽解釋?我寫了這麽多關於小滿的事!
母親接過日記,快速翻看,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她合上本子,長歎一口氣:你小時候...總是自言自語,對著空氣說話。我們以為你隻是想象力豐富...
不,不是這樣的!我的聲音幾乎是在尖叫,她是真實的!我記得她的樣子,她的聲音,她...
我突然停住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腦海。我慢慢走向書桌,從抽屜深處拿出那個生鏽的鐵盒。打開它,裏麵是我們一起收集的:彩色石子、曬幹的野花、玻璃彈珠...還有一張折得很小的紙。
展開那張紙,是一幅蠟筆畫,畫上是兩個手拉手的小女孩,背景是那棵歪脖子棗樹。畫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寫著:小雨和小滿,永遠的朋友。
這是...我把畫遞給母親,這怎麽解釋?
母親接過畫,仔細端詳,突然倒吸一口冷氣:這...這不是你畫的。
當然不是,我說,是小滿畫的,送給我做紀念。
母親的手開始發抖:小雨...這畫風...這筆跡...這是三十多年前的畫法...現在的小孩子不這樣畫畫...
我奪回畫紙,突然注意到一個從未留意的細節:畫中小滿穿的衣服,是那種老式的對襟衫,而我小時候村裏早就不流行這種款式了。
我要去找其他人問問,我固執地說,總會有人記得小滿的。
接下來的幾天,我走訪了村裏所有可能記得小滿的老人。得到的回答卻讓我越來越心寒:
林家的小滿?哎呀,那孩子命苦啊,小小年紀就掉河裏沒了...
你說那個淹死的小丫頭?那是哪年來著...對了,1985年夏天...
小滿要是活著,現在也該四十多了吧...
最讓我毛骨悚然的是從老村長那裏聽來的細節:那孩子是在村西頭磨坊後麵的河裏淹死的。那天特別熱,她一個人跑去玩水...等發現時已經...
磨坊...我們的秘密基地...
我渾身發冷,跌跌撞撞地跑向村西頭。多年無人使用的磨坊比記憶中更加破敗,幾乎要倒塌。我繞到後麵,果然有一條小河,如今已經幹涸大半。
河岸邊立著一塊不起眼的石頭,上麵刻著模糊的字跡。我拂去上麵的青苔,勉強辨認出:林小滿,19801985。
我跪在石頭前,童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小滿教我的躲貓貓終極版,她說要躲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她說要變成風,變成雨,變成陽光...
原來她一直就在告訴我真相。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小滿站在河邊,穿著那件對襟衫,朝我微笑。她比記憶中高了許多,像個大人。
你終於找到我了,她說,我贏了躲貓貓,但你也贏了,因為你長大了。
我想伸手抓住她,但她已經化作一陣清風,吹散了滿樹的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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