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捉迷藏之鬼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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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虎失蹤的第三天清晨,露水還掛在草葉上,虎子娘就拖著哭啞的嗓子往山上走。她的頭發三天沒梳,衣服也沒換過,前襟上全是淚痕和鼻涕幹涸後的硬塊。村裏幾個女人想攔她,被她一把推開。
    我要去找鬼婆!虎子娘的聲音像是從裂縫裏擠出來的,我兒肯定還活著...鬼婆能幫我找到他...
    我躲在自家院牆後,看著虎子娘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北山走。大人們說鬼婆住在半山腰的一個破窯洞裏,但我從沒去過。關於鬼婆的傳說在孩子們中間口耳相傳——有人說她半夜會變成貓頭鷹站在墳頭,有人說她吃死嬰的腦子才能活到現在。每次玩鬧過了頭,大人們隻要說一句再鬧讓鬼婆把你抓走,我們立馬就老實了。
    虎子娘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拐角後,我忍不住問娘:鬼婆真能找到虎子嗎?
    娘正在搓衣服,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誰知道呢...那瘋婆子有時候準得嚇人。她壓低聲音,前年老趙家丟了一頭牛,鬼婆說往東南方向找,結果真在張村找到了,牛角上還纏著紅布條呢。
    那她為什麽叫鬼婆?
    娘的表情變得複雜:因為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小孩子別打聽這些,去把雞喂了。
    我悻悻地拎起裝雞食的破桶,心裏卻像有隻小貓在撓。虎子到底去哪了?鬼婆真能通靈嗎?這些問題在我腦子裏轉來轉去,連雞食撒了一地都沒注意。
    虎子娘是中午回來的。當時我正在村口老槐樹下和鐵柱玩抓石子,突然聽見山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嚇得我手裏的石子全掉在了地上。
    是虎子娘!鐵柱的臉刷地白了。
    那叫聲像是從地獄裏擠出來的,裹挾著無盡的痛苦和絕望,在山穀間回蕩。緊接著,我們看見虎子娘連滾帶爬地從山路衝下來,頭發散亂,臉上糊滿淚水,嘴裏喊著:糞坑!我家糞坑!快去看看!
    幾個在地裏幹活的男人立刻扔下鋤頭跑過去。虎子娘癱坐在地上,渾身發抖,嘴裏不停念叨:鬼婆說的...鬼婆說的...她說虎子在又黑又臭的水裏...
    我壯著膽子湊近,聽見虎子娘斷斷續續地講述她見鬼婆的經過。
    那窯洞...黑得跟地府似的...鬼婆就坐在一堆爛布上,眼睛亮得像貓...虎子娘抓著胸口,指甲都掐進了肉裏,她拿出三枚銅錢...往地上扔...扔了三次...然後突然尖叫起來,說看見虎子了...
    她說虎子在一個...一個又黑又臭的地方...周圍全是黃水...虎子在哭,說娘怎麽不來找他...虎子娘說到這裏,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一樣軟下去,她說...就在我家...糞坑裏...
    大人們麵麵相覷,王叔第一個反應過來,抄起一根長竹竿就往虎子家跑。我們一群孩子想跟去看,被大人們厲聲喝止。但遠遠的,我還是聽見了虎子娘的又一聲尖叫,比山上的那聲還要淒厲百倍。
    那天晚上,村裏沒人睡得著。虎子家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像一把鈍刀在割每個人的心。我蜷縮在炕角,腦子裏全是鬼婆的事——她怎麽知道虎子在糞坑裏?她真的能看見死人嗎?
    第二天一早,村裏就傳開了關於鬼婆的新說法。有人說她養著小鬼,專門替她找東西;有人說她年輕時被黃大仙附過體,才有了這本事;還有人說她根本就是個活死人,靠吸食別人的陽氣活著。
    這些流言讓我既害怕又好奇。趁著大人們忙著幫虎子家處理後事,我偷偷溜出村子,往北山走去。
    山路比我想象的難走,雜草叢生,碎石遍地。我爬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在半山腰發現了一個黑黢黢的窯洞。洞口掛著幾串風幹的草藥和骨頭,隨風晃動,發出哢嗒哢嗒的響聲。
    進來吧,小子。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從洞裏傳出,嚇得我差點從山坡上滾下去。
    我戰戰兢兢地挪到洞口,裏麵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一點微弱的火光在最深處閃爍。一股混合著草藥、黴味和某種動物腥臭的氣味撲麵而來,我強忍著沒吐出來。
    怕什麽?我又不吃小孩。那聲音近了,接著一張臉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皺得像核桃皮,兩隻眼睛卻亮得嚇人,在黑暗中像兩盞小燈。
    我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鬼婆——毫無疑問就是她——咯咯笑起來,那笑聲像是從漏風的老風箱裏擠出來的。
    你是來看稀奇的嗎?她蹲下身,歪頭打量我。我這才發現她其實很瘦小,佝僂著背,頭發灰白雜亂,身上套著好幾層破布,手腕上掛著一串奇怪的珠子。
    我...我想知道...我結結巴巴地說,你怎麽知道虎子在...在那裏...
    鬼婆的笑容消失了。她轉身往洞裏走,示意我跟上。洞內比外麵暖和,但陰森森的。角落裏堆著幹草和破布,應該是她睡覺的地方;一個小火塘上吊著個黑乎乎的陶罐,裏麵煮著什麽東西,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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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指指一塊還算平整的石頭。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眼睛卻忍不住四處打量。牆上掛著各種曬幹的植物、動物骨頭,還有一些我說不上來的東西。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小木架,上麵擺著幾個小泥人,每個泥人麵前都放著一點食物。
    那是給山裏的孤魂野鬼的,鬼婆注意到我的視線,他們餓了會鬧騰。她往火塘裏添了根柴,火光映在她溝壑縱橫的臉上,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曉得虎子在哪?
    我點點頭,心跳如鼓。
    鬼婆從懷裏摸出三枚銅錢,在我麵前晃了晃:靠這個,也不全靠這個。她突然湊近,我聞到她身上有股陳年的藥味,我能看見,小子。看見那些不該看見的東西。
    你...你能看見鬼?我聲音發抖。
    有時候是鬼,有時候是別的。鬼婆把銅錢往地上一拋,它們落地時發出清脆的響聲,虎子娘來的時候,銅錢全是陰麵。我就知道那孩子已經不在陽間了。
    她撿起銅錢,又拋了一次:然後我閉上眼睛,看見一個胖小子在水裏掙紮。水是黃的,臭的,上麵漂著屎尿...那地方很近,就在他自己家裏。
    我胃裏一陣翻騰,想起虎子腫脹發白的屍體被從糞坑裏撈出來的樣子。
    為什麽...為什麽別人找不到他?我小聲問。
    鬼婆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因為人們隻願意看他們想看的,小子。她冷笑一聲,你以為虎子是第一個掉進糞坑的孩子嗎?
    我渾身一顫:還...還有別人?
    鬼婆沒有直接回答。她起身走到洞壁前,從一個小木盒裏取出一張發黃的照片,遞給我看。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子,穿著七八十年代的衣服,懷裏抱著個兩三歲的男孩。
    這是...
    我,和我兒子。鬼婆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三十年前的事了。
    我震驚地看著照片上清秀的女子,再看看眼前這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婆,怎麽也無法將兩者聯係起來。
    那年小寶四歲,鬼婆撫摸著照片,眼神渙散,也是玩捉迷藏...也是掉進了糞坑...
    我倒吸一口冷氣。
    那時候的糞坑更深,上麵蓋的木板更薄。鬼婆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們找了兩天才找到他...從那以後,我就看得見那些東西了...死去的孩子們...他們總在糞坑附近徘徊...
    洞外突然刮起一陣風,吹得洞口掛的骨頭相互碰撞,發出詭異的響聲。我後背發涼,仿佛有無形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我們。
    虎子...虎子現在在哪?我鼓起勇氣問。
    鬼婆收起照片,表情又恢複了那種瘋癲的淡漠:該去哪去哪了。不過他還會回來一陣子...剛死的魂都這樣,舍不得走。
    她突然盯著我身後,眼睛微微睜大:哦?你已經來了?
    我猛地回頭,卻什麽也沒看見。但那一刻,我分明感覺到一股冷風拂過我的後頸,像是有人輕輕摸了我一下。
    回去吧,小子。鬼婆揮揮手,天快黑了,山裏的東西該出來了。
    我逃也似的衝出窯洞,一路狂奔下山,好幾次差點摔倒。跑到村口時,我回頭看了一眼暮色中的北山,隱約覺得半山腰的窯洞前站著兩個人影——一個佝僂,一個矮胖。
    那天晚上,我又夢見了虎子。這次他站在我家院子裏,渾身濕漉漉的,但看起來沒那麽可怕了。他衝我笑了笑,揮揮手,然後轉身走向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處,漸漸消失了。
    第二天,村裏人發現虎子家的旱廁被填平了。虎子娘瘋了似的鏟土,一邊鏟一邊哭,誰也攔不住。後來其他人家也開始檢查自家的旱廁,加固的加固,填平的填平。
    至於鬼婆,我再也沒敢去找她。但有時候,當我路過村口望向北山時,會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半山腰晃動,不知是真實還是幻覺。
    而每當夏夜的風吹過,帶來若有若無的臭味時,我總會想起鬼婆那句話:你以為虎子是第一個掉進糞坑的孩子嗎?
    這個疑問,連同那張發黃照片上母子倆的笑容,成了我童年最深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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