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的夏天，雨下得特別大。許小陽蜷縮在薄被裏，聽著雨點劈裏啪啦打在瓦片上的聲音。父母睡在隔壁，整個土坯房裏就他一個人醒著。忽然，一陣輕微的聲從大門方向傳來，像是有人在用指節輕輕叩門。
    許小陽猛地攥緊了被角。那聲音很有規律，每隔一會兒就響三下，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他想起村裏老人說的，鬼魂敲門都是三下，因為活人敲門是咚咚咚連續不斷，隻有鬼才會這樣間隔著敲。
    媽！媽！許小陽光著腳跑到父母房前，用力推醒了母親李秀蘭。
    大半夜的鬧什麽？李秀蘭睡眼惺忪地坐起來。
    有人敲門...一直敲...許小陽的聲音發顫。
    李秀蘭皺著眉頭聽了聽，除了雨聲什麽也沒有。哪有人敲門？你這孩子，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真的有！我聽見了！
    父親許大山翻了個身，嘟囔道：別理他，整天神神叨叨的。
    李秀蘭歎了口氣，把兒子拉上床，睡吧，肯定是你聽錯了。膽子這麽小，以後怎麽當家？
    許小陽委屈地閉上眼，卻怎麽也睡不著。那敲門聲似乎又響了起來，這次更輕，卻更清晰，仿佛就在他耳邊。
    第二天早飯時，許小陽又提起這事。李秀蘭把稀飯重重放在他麵前，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打你！
    許小陽低下頭，不敢再說話。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覺。
    敲門聲持續了整整一個月。有時候連著幾晚都有，有時候隔幾天才來。許小陽漸漸發現，那聲音總是在午夜到淩晨之間出現，而且每次都是三下，不多不少。
    村裏放牛的老張頭是許小陽唯一敢說這事的人。老張頭聽完，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異樣，你上頭是不是還有個姐姐？
    許小陽茫然地搖頭，沒有啊，我是老大。
    老張頭咂了咂嘴，沒再說什麽，隻是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布包著的小符咒遞給他，放枕頭底下，能辟邪。
    符咒似乎起了作用，敲門聲消失了幾天。但就在許小陽快要忘記這事時，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他半夜醒來，看見窗邊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個小女孩，穿著紅色的棉襖，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蒼白的臉上。她靜靜地看著許小陽，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話，卻沒有聲音。許小陽想喊，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想動，身體卻像被釘在床上一樣。
    小女孩慢慢抬起手，指向門外。許小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大門的方向傳來熟悉的咚咚咚三聲。
    啊——有鬼啊！許小陽終於叫出聲來，那個身影瞬間消失了。父母衝進房間時，他正縮在床角發抖，滿頭大汗。
    這一次，李秀蘭沒有罵他。她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嘴唇顫抖著問：你...看見什麽了？
    許小陽抽泣著描述了那個小女孩的樣子。李秀蘭聽完，腿一軟坐在了地上。許大山趕緊扶住妻子，兩人交換了一個驚恐的眼神。
    明天...明天我們回趟外公家。李秀蘭最後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第二天一早，李秀蘭就帶著許小陽去了鄰村的娘家。外公李老漢正在院子裏劈柴，看見女兒外孫突然來訪，明顯愣了一下。
    爹，我有事問你。李秀蘭直接了當，小花...小花是不是回來了？
    李老漢的斧頭一聲掉在地上。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進屋說。
    昏暗的堂屋裏，李老漢抽著旱煙，沉默了很久才開口：你也聽見了？
    李秀蘭點點頭，眼淚掉了下來，小陽看見她了...穿著那件紅棉襖...
    什麽紅棉襖？許小陽忍不住問。
    李秀蘭摸了摸兒子的頭，聲音哽咽：你本來有個姐姐，叫小花。兩歲那年...在外公家...出了意外...
    原來，許小花是許小陽的姐姐，出生時李秀蘭身體不好，就把孩子送到娘家讓李老漢照顧。後來許大山想接孩子回來，李老漢卻死活不同意，說外孫女跟他親，舍不得。結果在一個雨天，大表哥李大寶帶著小花出去玩，在河邊摔了一跤，小花掉進小水溝裏淹死了。
    埋她的那天，李老漢的聲音發抖，從墳地一路哭到家門口...隻有我能聽見...那哭聲...跟活著一模一樣...
    李秀蘭哭得更厲害了，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麽用？人都沒了...李老漢猛吸一口煙，大寶那孩子也不好過，心裏也很內疚。
    回家的路上，李秀蘭終於對兒子說出了全部實情。許小陽這才明白，那個敲門的為什麽總是濕漉漉的。
    三天後，李秀蘭請來了鄰村的王仙姑。那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眼睛卻亮得嚇人。她一來就盯著許小陽看，看得他渾身發毛。
    就是這孩子看見的？王仙姑問。得到肯定答複後，她點點頭，今晚做法事，小孩子最好別在場。
    但到了晚上，許小陽還是偷偷溜到了堂屋門外。從門縫裏，他看見王仙姑點燃三炷香，拿出一張黃紙念念有詞。奇怪的是，她說的全是許家的事——父親許大山去年摔斷腿的事，母親李秀蘭藏在米缸底的私房錢，甚至許小陽前天偷吃供果的事都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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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丫頭記性好得很，王仙姑閉著眼睛說，家裏什麽事都看在眼裏...她說弟弟老是偷吃她的供果...
    許小陽又驚又氣，忍不住推門進去，胡說！我哪有！
    王仙姑猛地睜開眼，黃紙一聲抖開，誰讓你進來的！
    許小陽這才看清，那張黃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紅色的字，但奇怪的是，他一個也不認識。王仙姑迅速把紙折起來，嚴厲地說：小孩子不能看這個，快出去！
    那晚許小陽做了個噩夢。夢裏那個穿紅棉襖的小女孩一直追著他跑，邊跑邊喊：還我供果！還我供果！他嚇得大哭，把全家都驚醒了。
    第二天一早，王仙姑說已經和說好了，她以後不會再來敲門了。但這孩子怨氣重，兩個欠她的人必須還債。
    李秀蘭問。
    你爹，還有那個表哥。王仙姑說，你爹強行留她在身邊不讓跟父母團聚，那表哥沒看好她。這債不還，她投不了胎。
    王仙姑走前給了李秀蘭一疊符紙，讓貼在門窗上。說來也怪，從那以後，敲門聲真的再沒出現過。
    一年後，許小陽偶然聽母親說，大表哥李大寶在老家修新房時，半夜聽見小孩從河邊一路哭到他窗前。第二天他就去河邊燒紙錢，後來幹脆舉家搬去了外省，很少回來。
    至於外公李老漢，許小陽每次去看他，都發現老人精神越來越差。有一次他聽見外公自言自語：別哭了...外公知道錯了...
    許小陽順著聲音看去，院子裏空無一人，隻有一陣風吹過，地上的落葉打了個旋，像是有個小腳丫輕輕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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