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深夜山中的紅眼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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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山裏的夜,黑得能吞掉光。
    蟲鳴和不知名的窸窣聲填滿了每一寸空隙,濃得化不開的腐殖質氣味裹著涼意,直往鼻子裏鑽。我端著相機,半蹲在一叢茂密的灌木後麵,鏡頭像獵食者的眼,緩慢掃過前方那片林間空地。月光吝嗇,隻從層層疊疊的葉隙裏漏下幾點慘白的斑。
    這地方野物多,傳言偶爾還有豹子蹤跡。我等了一宿,腿腳早已酸麻,想要的畫麵卻遲遲不來。就在我幾乎要放棄,準備收拾家夥下山時,視界邊緣,一抹極淡的白毫無征兆地滑了過去。
    速度極快,鬼魅似的。
    心猛地一提,所有倦怠瞬間蒸發。我屏住呼吸,相機穩穩追過去。調節焦距的細微聲響在死寂裏放大得驚心。視野清晰起來——真是隻白狐,毛色純淨得不像活物,在一片灰黑枝椏間,紮眼得近乎妖異。
    它背對著我,姿態優雅地踱步,像是在巡視領地。
    我壓著狂跳的心,手指扣在快門上,耐心等著它回頭,給我一個正臉。機會千載難逢。
    它停了步,頭顱微微一側,像是聽到了什麽。
    來了。我肌肉繃緊。
    它轉過了頭。
    鏡頭裏,精準對焦的那一瞬間,我撞進了一雙眼睛裏。
    那不是野獸的眼睛。沒有綠瑩瑩的反光,沒有野性的警惕或懵懂。那是兩潭凝固的、濃稠的血汙,紅得發暗,紅得死寂,嵌在那張雪白的尖臉上,割裂得讓人頭皮發炸。
    它看到了我。隔著一片灌木,幾十米的夜氣和冰冷的鏡頭玻璃。
    它看見了。
    然後,那張毛茸茸的尖吻兩側,肌肉極其緩慢地向上扯起,拉出一個清晰無比的、屬於人類的弧度。
    它在笑。
    “哢嚓——”
    快門的輕響和我心髒驟停的轟鳴同時炸開。我甚至沒意識到是我的手指自己動了。白光一閃即逝。
    空地那頭,什麽都沒有了。隻有被月光照著的幾片落葉,還在原地打著旋兒。
    我渾身冰涼,背後的汗毛根根倒豎。山林死寂,連蟲鳴都消失了。
    那晚後來是怎麽跌跌撞撞下山的,記憶一片模糊。隻記得死死摟著相機,像是摟著一塊冰,一路不敢回頭。
    回到家,砰地關上門,世界被隔絕在外。暖黃的燈光驅不散骨子裏的寒意。我幾乎是撲到電腦前,指尖發顫地把存儲卡插進去,導出了最後那張照片。
    屏幕亮起,照片加載完成。
    空地上隻有模糊的樹影和被我驚起的一點塵埃。沒有白狐,更沒有紅眼和那瘮人的笑。仿佛一切隻是我缺氧大腦產生的幻覺。
    我長出一口氣,癱在椅子上,笑自己嚇自己。肯定是太累了。
    可這口氣還沒完全鬆完,怪事就悄無聲息地滲了進來。
    先是冰箱。第二天早上,發現昨晚買回來打算做早餐的一盒新鮮豬裏脊,不見了。包裝盒被利落地撕開,扔在隔層上,裏麵幹幹淨淨,連一點血絲都沒剩。我愣在冰箱前,心裏一陣發毛。家裏隻有我一人。
    接著是門。深更半夜,臥室門外開始有聲音。不是風吹,不是老鼠啃咬。是某種東西用指甲……或者爪子,一下,一下,緩慢又執著地刮擦著門板。嘶啦——嘶啦——聲音鑽耳膜,直透進腦仁裏。我猛地打開燈吼問是誰,聲音戛然而止。門外空空如也。直到第三次被吵醒,我壓著狂跳的心,打著手電筒仔細照看門邊的地板。
    木地板上,積著薄灰的地方,有幾個極淡的、濕漉漉的印記。像是什麽小型野獸的爪印。
    而它們的所有趾尖,無一例外,全都朝著臥室裏麵。
    我的血一下子涼透了。
    恐懼不再是毛毛躁躁的試探,變成了冰冷堅硬的實體,盤踞在屋子的每個角落。我睡不著,吃不下,大白天也神經質地四處巡視,檢查門窗是否鎖死。相機被我扔進了儲藏室最深的角落,不敢再看一眼。
    可它不肯放過我。
    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如影隨形,無處不在。冰箱裏的牛奶莫名少了半盒,客廳的沙發墊上有時會陷下去一小塊,像是剛剛有什麽東西在上麵蜷臥過。
    我必須得做點什麽。必須搞清楚。
    掙紮了很久,我顫抖著推開儲藏室的門,把那台相機拿了出來。存儲卡冰涼。我深吸一口氣,把卡插進讀卡器。
    或許……或許我當初真的拍到了什麽,隻是沒注意?或許所有的答案都在裏麵。
    我一張張翻看那晚之前拍的照片。夕陽下的飛鳥,溪邊的獾子,林間的鹿……一切正常。心跳越來越快,鼠標滾輪向下滑動。
    最後幾張,是進山前,我和幾個驢友在山腳下的合影。大家勾肩搭背,笑得一臉燦爛。
    我的目光掃過照片上自己的臉——笑容僵在臉上。
    照片裏,搭在我左肩上的,不是同行朋友那隻熟悉的手。
    那是一隻毛茸茸的、雪白的爪子,尖利的指甲微微勾進我外套的布料裏。
    我的視線一點點向上移,心髒一下一下重重砸在胸腔裏,砸得耳膜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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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脖頸後方的陰影裏,在那片因像素限製而略顯模糊的黑暗裏,嵌著兩個細微卻無比清晰的紅點。
    正灼灼地、一眨不眨地,透過屏幕,看著我。
    耳邊,或者說,是直接在我顱腔深處,一個尖細又帶著慢悠悠戲謔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讓我住進來的…”
    那聲音貼著我的耳廓,寒氣鑽進耳道。
    “怎麽現在怕了?”
    那張照片在我眼前放大,每一個像素都散發著寒意。毛茸茸的爪子真實地搭在我肩上,紅點般的眼睛在陰影裏燃燒。更可怕的是,那個聲音直接鑽進我的腦海,冰涼又帶著戲謔。
    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心髒狂跳,差點把筆記本電腦掀翻。
    “誰?出來!”我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嘶吼,聲音發抖。
    沒有回答。
    但冰箱門突然自己彈開了。我眼睜睜看著昨天剛買的一盒鮮肉自動從裏麵飄出來,懸在半空,然後“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包裝盒蓋子彈開,裏麵完整的裏脊肉像是被無形的利齒撕扯,迅速消失,隻留下地板上幾滴新鮮的油漬。
    我頭皮發麻,抄起手邊的台燈,緊張地環顧四周。
    “你到底想幹什麽?”我咬著牙問。
    那個尖細的聲音又響起了,這次帶著明顯的笑意,仿佛就在我耳邊嗬氣:“無聊,找點樂子。你拍照的樣子太認真了,很有趣。”
    它的話音剛落,臥室的窗簾突然自己“唰”地一聲合攏,又“唰”地一聲拉開,反複幾次,像有個頑皮的孩子在惡作劇。客廳的電視也自己打開了,屏幕雪花閃爍,音量忽大忽小。
    我僵在原地,恐懼依舊,但一種荒謬感慢慢浮上來。這東西……似乎真的沒表現出致命的惡意,更像是在……捉弄我?
    接下來的幾天,我就在這種詭異又啼笑皆非的折磨中度過。
    深夜的撓門聲還在繼續,但有一次我鼓足勇氣猛地拉開門,卻發現門口放著我失蹤了好幾天的臭襪子,擺得整整齊齊。早上醒來,我的頭發會被編成亂七八糟的小辮子,用的還是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的彩色橡皮筋。我衝的咖啡會突然變成鹹的,或者我坐下時椅子會被無形的東西挪開半寸。
    它似乎尤其喜歡玩弄我的相機。我相冊裏的照片會被偷偷修改:我拍的城市風景角落裏,總會多出一隻白色的、毛茸茸的尾巴尖,或者一雙一閃而過的紅眼睛。一張我嚴肅的工作照上,我的鼻子被畫成了紅色的圓球。
    我由最初的極度恐懼,漸漸變得麻木,甚至有點惱火。
    “有意思嗎?”有一天,我對著空氣無奈地說,一邊費力地解著被纏在台燈上的鞋帶。
    耳邊傳來一聲輕快的、像是小狐狸的嚶嚀聲,算是回答。
    直到一個多星期後的雨夜。
    雨點敲打著窗戶,我正試圖把被它弄亂的書籍分類整理好。忽然,房間裏那種無處不在的、被窺視的感覺開始減弱了。
    像是潮水退去一樣,緩慢而清晰。
    空氣中那種細微的、冰冷的壓力消失了。一直隱隱縈繞的、極淡的野外的腥氣我後來才注意到)也散了。
    我怔怔地站在書房中央,心裏空落落的。
    它走了。
    就這麽突然地,毫無預兆地。
    餐桌上,一張我被它畫了胡子的照片下麵,壓著一根異常潔白光滑的狐狸毛,在燈下閃著淡淡的銀光。
    旁邊,還有一小堆我最近莫名其妙丟失的零錢和一枚很久沒找到的備用鑰匙。
    它把東西還回來了,甚至還留下了“住宿費”?
    我拿起那根狐狸毛,觸感柔軟冰涼。
    忽然,那個消失了的聲音最後一次直接在我腦中響起,依舊帶著那抹玩世不恭,卻似乎少了些戲謔,多了點別的什麽:
    “肉味道還行。屋子暖和了。謝啦。”
    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語氣輕快:
    “下次拍照,別閃那麽亮的燈,刺眼。”
    聲音徹底消失,再無痕跡。
    我握著那根狐狸毛,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夜雨,良久,忽然笑了出來。
    搖搖頭,我把狐狸毛小心地收進一個空首飾盒裏。
    生活恢複了正常。冰箱裏的食物不再無故消失,半夜沒有了撓門聲,照片也不再出現奇怪的紅眼或尾巴。
    有時深夜修圖,偶爾會下意識地看向肩膀或身後的陰影。
    什麽都沒有。
    但那份經曆真實地發生過。它留下的那根毛發,和那些被惡作劇修改的照片,就是證據。
    後來,我又去了幾次那片山林,但再也沒見過那隻紅眼的白狐。
    有一次黃昏收工下山時,一陣山風吹過,我似乎聽到極遠處傳來一聲模糊的、像是狐狸的鳴叫,清亮又悠長。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它。
    也許它隻是找到了一個新的、更有趣的“玩伴”。或者它隻是路過,一時興起,在一個人類的生命裏留下了一段光怪陸離的插曲。
    我扛著三腳架,慢慢往山下走。夕陽把山林染成暖金色,一切寧靜而尋常。
    隻是從那以後,我夜間拍攝時,總會下意識地把補光燈的亮度調低一些。
    萬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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