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短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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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坳有個老規矩:人死後,生前常坐的凳子要麽燒掉,要麽丟進深山,絕不能再留在家中。據說亡魂會依附在凳子上,若不處理,便會陰氣纏宅,家宅不寧。
張老漢病重時,最放不下的就是他那把坐了四十年的榆木小凳。凳麵被磨得溫潤如玉,四條腿卻因年久失修而歪斜,全靠兒子小栓一次次加固才能坐穩。
“兒啊,這凳子跟了我大半輩子,別燒也別扔,留著做個念想。”張老漢拉著兒子的手,氣若遊絲。
小栓紅著眼眶點頭:“爹,您放心,我曉得。”
三日後,張老漢走了。出殯那天,族裏長輩看見小栓沒處理那把榆木凳,頓時沉下臉來。
“小栓,規矩不能破!你爹生前最明白事理,斷不會讓你做這種糊塗事!”
小栓抱著凳子不肯撒手:“二叔公,我就留這一件,我爹每晚都要坐在上麵抽旱煙,聞著那煙味,我就覺得他還在...”
“糊塗!”二叔公跺著腳,“你留它在家裏,陰氣重了,對你爹投胎也不好!”
最終在族人的逼迫下,小栓隻得答應明日一早就把凳子送去後山。那夜,他抱著榆木凳在空蕩蕩的屋裏坐了一宿,仿佛還能聞到父親身上的旱煙味。
天蒙蒙亮時,小栓抹了把臉,抱起凳子往後山走去。山路崎嶇,他走到半山腰的老槐樹下,卻怎麽也不忍心將凳子扔下。
“爹,您要是在天有靈,就給兒子托個夢。”小栓摸著凳麵喃喃道,最終心一橫,轉身又把凳子抱回了家,悄悄藏在了柴房堆垛後麵。
當夜怪事就發生了。
小栓夢見父親站在柴房外,渾身濕透,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個勁地打哆嗦。
“冷...好冷啊...”父親反複說著,伸手似乎想推門進柴房,卻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擋住。
小栓猛地驚醒,聽見柴房方向傳來“咚”的一聲輕響。他披衣起身,點亮油燈去看,卻發現那把榆木凳不知何時從柴堆後倒在了地上。他將凳子扶起,回屋卻再也睡不著了。
第二夜,小栓又夢見了父親。這次老人坐在柴房外的泥地上,捶著腿歎息:“腿疼...站不穩嘍...”
小栓驚醒後,鬼使神差地去了柴房。油燈下,他仔細察看那把榆木凳,突然發現凳子的後腿有些鬆動——正是父親生前常抱怨腿疼的那條右腿對應的地方。
小栓拿來工具,仔細地將鬆動的凳腿加固好,邊做邊念叨:“爹,兒子給您修修,修好了就不疼了。”
說也奇怪,這夜他再入睡,父親沒有入夢。
如此平靜過了三五日,小栓以為事情過去了。誰知某個雨夜,他又夢見了父親——這次老人蹲在柴房外,渾身被雨淋得濕透,雙手抱肩冷得直哆嗦。
“屋漏了...漏雨啊...”父親抬頭望著什麽,眼神淒楚。
小栓驚醒時,窗外正下著瓢潑大雨。他心有所感,急忙衝向柴房,果然見屋頂漏雨,正滴滴答答落在榆木凳上,凳麵已經濕了一大片。
他慌忙把凳子挪到幹燥處,用布仔細擦幹。天亮後,他第一件事就是爬上柴房修好了漏雨的屋頂。
那以後,小栓發現隻要凳子哪裏不妥當,當夜必會夢見父親提示。凳腿鬆了、被蟲蛀了、積灰了,父親都會入夢來,有時捶腰,有時咳嗽,有時說屋子裏有黴味嗆人。
小栓愈發覺得這凳子留著是對的,若非如此,他怎能知道父親在另一個世界還有這些未了的牽掛?
然而好景不長。一日二叔公來借柴刀,無意中瞥見柴房裏的榆木凳,頓時勃然大怒。
“好你個張小栓!陽奉陰違!這都多少日子了,這晦氣東西還留在家裏!你是要我們整個張家坳都跟著倒黴嗎?”二叔公氣得胡子發抖,當場就要把凳子拎出去燒了。
小栓死死護住凳子:“二叔公,這凳子燒不得!我爹他...他靠著這凳子給我托夢呢!”
“胡說八道!人死如燈滅,哪來的托夢!分明是邪祟作怪!”二叔公不信,硬是搶過凳子往外拖。
正當二人爭執不下時,鄰家媳婦急匆匆跑來:“二叔公,小栓哥,快去看看!祠堂...祠堂的梁突然塌了一角!”
二叔公臉色驟變,扔下凳子就往外跑。祠堂是張家坳最重視的地方,好端端的怎麽會塌梁?
小栓也跟了過去,隻見祠堂裏已經圍了不少人。正廳東北角的一根房梁確實塌了一截,碎木瓦片落了一地,露出個窟窿。
“這是祖宗顯靈啊!肯定有什麽汙穢之物衝撞了先人!”族老們議論紛紛。
二叔公猛地回頭瞪向小栓:“肯定是你留著你爹的凳子,惹怒先人了!”
就在這時,塌梁處突然飄下一張發黃的紙片,晃晃悠悠落在眾人麵前。一個眼尖的後生撿起來,驚呼道:“這上麵有字!”
紙片被呈給族裏最年長的三叔公。老人戴上老花鏡,眯著眼讀道:“庚子年六月初七,修繕東北梁,內有白蟻,十年後需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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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堂寂靜。三叔公猛地抬頭:“這是...這是十五年前修祠堂時,負責木工的永富寫的條子!”永富正是小栓父親的名字。
“永富兄弟這是...這是在提醒我們啊!”有人驚歎。
小栓心中一動,突然道:“各位叔伯,我爹生前最掛心的就是祠堂的梁。他說過那年修梁時發現裏麵有白蟻,雖然當時處理了,但怕將來還會複發...”
眾人麵麵相覷。工匠爬上塌梁處仔細察看,果然在斷裂處發現了白蟻活動的痕跡。
“幸虧發現得早,要是等主梁都被蛀空了,整個祠堂都可能塌掉!”工匠後怕地說。
族人們頓時議論紛紛,再看小栓的眼神都變了。
二叔公仍將信將疑:“即便如此,也不能證明就是永富哥托夢...那凳子留在家中,終究不合規矩。”
當夜,二叔公做了個夢。夢中張永富——小栓的父親——坐在那把榆木凳上,笑嗬嗬地對他說:“老二啊,別難為孩子了。我留在這凳子上,不是陰魂不散,是還有放不下的事。”
“祠堂的梁是一樁,還有一樁...”永富歎了口氣,“我年輕時和山外李家莊的李老五因一片林地結過怨。這些日子我總見他在附近轉悠,怕是還在記恨。你替我帶句話,就說我臨終前也悔了,那片林子我願意讓出一半給他家...”
第二天二叔公醒來,將信將疑地托人去李家莊打聽。果然,李老五最近常在張家坳後山徘徊,嘴裏還念叨著永富的名字。二叔公趕緊按照夢中的囑咐去溝通,沒想到李老五聽後老淚縱橫:
“永富哥他...他居然還記得!其實我早就不怨了,就是拉不下臉來說和...”
兩樁心事已了,族人們終於相信小栓的話。三叔公拍板決定:“永富這是心有牽掛才滯留人間,既然都是為族裏好,這凳子就破例留著吧!”
然而就在這天夜裏,小栓又夢見了父親。這次老人站在柴房外,身影比從前淡了許多,臉上卻帶著釋然的微笑。
“兒啊,爹的心事都了了。這凳子...是時候處理了。”父親輕聲道,“明日午時,把它搬到院子裏,自有去處。”
小栓在夢中哭喊:“爹,就讓兒子留著吧!我想您啊!”
父親的身影越來越淡,聲音卻格外清晰:“傻孩子,爹一直在你心裏,何須憑一件死物惦念?聽話,爹該走了...”
小栓哭著醒來,天已大亮。他知這是父親最後的囑咐,雖萬般不舍,還是將那把榆木凳搬到了院子中央。
午時三刻,陽光正好。小栓最後一次撫摸那溫潤的凳麵,輕聲道:“爹,您好走。”
說來也怪,話音剛落,那凳子竟“哢嚓”一聲自己斷裂開來,四條凳腿散落一地,凳麵卻完好無損地立在中央。
就在這時,一陣清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在空中打著旋兒。小栓仿佛聞到了父親身上那股熟悉的旱煙味,很淡很淡,隨風飄散。
後來,小栓用那榆木凳麵做了個木匣子,裏麵裝著父親生前最愛的煙袋和幾件小物。他不再把匣子供起來,而是收在箱底——正如父親所說,最深的惦念,本就不需要憑借外物。
而張家坳那個“人死必須丟凳子”的老規矩,也不知不覺改了。如今村裏人處理先人遺物時,總會多問一句:可還有未了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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