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榕樹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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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旁邊有一棵大榕樹,據說已經活了快兩百年了。它的樹幹粗得三個大人手拉手才能合抱,垂下的氣根密密麻麻,像極了老爺爺的長胡子。樹冠如巨傘般撐開,夏天能投下半畝地的陰涼。
村裏最老的林爺爺說,他小時候這棵樹就已經這麽大了。他的爺爺告訴他,這棵榕樹是在清朝道光年間,由一位雲遊僧人種下的。那位僧人曾說:“此樹有靈,能護一方水土,保一方平安。”
我們小孩子都叫它“榕樹爺爺”。
我八歲那年的一個夏天午後,天空突然暗了下來。烏雲像打翻的墨汁,迅速染黑了整片天空。狂風卷起塵土,樹枝被吹得東倒西歪。忽然,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天際,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震得我家窗戶嗡嗡作響。
那道閃電不偏不倚,正好劈中了榕樹爺爺。
第二天雨停後,我們跑去看,隻見榕樹的一根主要枝幹被劈裂了,焦黑的傷口觸目驚心,樹皮翻卷,露出裏麵淺色的木質。大人們搖頭歎息,說這樹怕是活不成了。可奇怪的是,盡管受了這麽重的傷,榕樹的其他部分依然蒼翠。
更讓人驚訝的是,被雷劈後不久,那傷口處竟然慢慢長出了新芽。村裏開始悄悄流傳一種說法:榕樹爺爺是在渡劫,它修煉了這麽多年,這次雷擊是上天對它的考驗。
我那時半信半疑,直到妹妹三歲那年發生的一件事,讓我對榕樹爺爺有了不同的認識。
那是個悶熱的七月天,妹妹不知為何,從下午開始哭個不停。她那時才三歲,話都說不清楚,隻是指著自己的耳朵一個勁地哭。媽媽摸了摸她的額頭,不燙;檢查全身,也沒有受傷的痕跡。可妹妹就是哭得撕心裂肺,小臉漲得通紅。
爸爸騎車去鎮上請醫生,媽媽抱著妹妹在屋裏來回踱步,唱遍了她所有喜歡的兒歌,都無濟於事。妹妹的哭聲越來越大,哭得嗓子都啞了,還是不停。
傍晚時分,奶奶從鄰村回來了。她聽見妹妹的哭聲,趕忙放下手裏的東西,摸了摸妹妹的小臉,又看了看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別急,我去問問榕樹爺爺。”奶奶說著,便走進廚房忙活起來。
媽媽皺著眉頭:“媽,這都什麽時候了,還信這些迷信。等醫生來了吃點藥就好了。”
奶奶不答話,隻是默默地切了一小塊豬肉,盛了一碗白米飯,又拿了三炷香,放在一個竹籃裏。
“孩子哭成這樣,不是病,”奶奶輕聲說,“是受了驚,魂丟了。”
媽媽還想說什麽,但看著哭得幾乎喘不上氣的妹妹,歎了口氣,沒再阻攔。
奶奶提著籃子走出門,我好奇地跟在後麵。夕陽的餘暉給榕樹披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暈,那些垂下的氣根在微風中輕輕擺動,仿佛榕樹爺爺在點頭。
奶奶在榕樹前站定,將豬肉和米飯整整齊齊地擺在樹下的石板上,點燃三炷香,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嘴裏念念有詞:
“榕樹爺爺,我家小孫女受了驚嚇,魂不守舍。請您老人家幫忙找找,讓孩子安安穩穩的。信女日後定當初一十五來上香,多謝榕樹爺爺保佑。”
奶奶拜了三拜,將香插在樹前的泥土裏。青煙嫋嫋升起,繞著榕樹的氣根盤旋,久久不散。
說也奇怪,就在奶奶拜完的那一刻,妹妹的哭聲突然停了。
我跟著奶奶回到屋裏,看見妹妹依偎在媽媽懷裏,抽噎著,但已經不哭了。她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珠,卻已經能小聲地說“耳朵不疼了”。
這時,爸爸帶著醫生急匆匆地趕回來。醫生給妹妹做了檢查,也沒發現什麽問題,隻開了些安神的藥。
那天晚上,妹妹睡得出奇地安穩。
這件事後,我對榕樹爺爺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敬畏。每當路過它身邊,我總會放慢腳步,有時甚至會偷偷摸一摸它粗糙的樹皮,小聲說一句“謝謝榕樹爺爺”。
時光飛逝,我上了初中,開始學習更多的科學知識,對榕樹爺爺的“神力”產生了懷疑。我想,妹妹那天停止哭泣,也許隻是巧合;榕樹被雷劈而不死,不過是植物頑強的生命力使然。
直到我高二那年,村裏發生的一件事,再次動搖了我的理性。
村裏有個叫阿強的年輕人,仗著家裏有錢,整天遊手好閑。一天,他喝醉了酒,開著新買的摩托車在村裏橫衝直撞,差點撞到小孩。村民們指責他,他不但不認錯,還口出狂言:“不就是賠錢嗎?我家有的是錢!”
第二天,阿強帶著幾個朋友,拿著斧頭和鋸子,氣勢洶洶地來到榕樹下。
“這破樹占了這麽多地方,砍了它,這裏能停好幾輛車!”阿強揮舞著斧頭說。
幾個老人趕忙阻攔,說榕樹有靈,砍不得。阿強不聽,一斧頭砍在樹幹上。
就在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阿強突然抱著肚子蹲在地上,臉色慘白,冷汗直冒。他的朋友們趕緊把他送回家,請來醫生,卻查不出病因。
阿強的父親是村裏為數不多讀過高中的人,一向不信這些。可看著兒子痛苦的樣子,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按老人的指點,準備了豐盛的祭品,來到榕樹下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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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也奇怪,祭拜過後不久,阿強的疼痛就慢慢緩解了。這件事後,阿強像變了個人,不再囂張跋扈,反而變得謙和有禮,後來還去了城裏工作,每年回來都會去榕樹下坐坐。
去年春節,我回老家過年。除夕夜,我們一大家子圍坐在一起守歲,聊起了榕樹爺爺的種種傳說。
一直沉默寡言的爺爺突然開口:“你們知道為什麽那棵榕樹能活這麽久嗎?”
我們搖頭。
爺爺慢慢講起了一段往事:六十多年前,村裏鬧饑荒,糧食絕收,家家戶戶揭不開鍋。就在大家快要絕望的時候,榕樹突然結滿了紅色的果實。那果實雖然苦澀,卻能充饑,救了不少人的命。
“那不是普通的榕樹果,”爺爺說,“咱們這一帶,榕樹結果本就罕見,更何況是在冬天結果。從那以後,村裏人就更加敬重這棵樹了。”
奶奶接過話頭:“萬物都有靈性啊。樹活百年,吸納天地精華,怎麽能沒有靈性呢?現在的年輕人,讀了幾年書,就什麽都不信了。”
我忍不住問:“奶奶,那你當年為什麽確定妹妹哭是因為丟了魂?又為什麽確定拜榕樹會有用呢?”
奶奶笑了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我小時候,你太奶奶也是這麽做的。不隻是咱們家,村裏誰家孩子夜裏哭鬧、受了驚嚇,都會去拜榕樹爺爺。這啊,是老一輩傳下來的智慧。”
“那榕樹爺爺真的在修煉嗎?”我又問。
奶奶望向窗外月光下榕樹模糊的輪廓,緩緩說:“樹會不會修煉,我說不準。但我相信,一棵樹活了這麽多年,經曆了這麽多風風雨雨,守護了一代又一代人,它早就不是普通的樹了。”
今年春天,我帶著未婚妻回老家。路過榕樹時,我停下腳步,給她講了榕樹爺爺的故事。
她聽完後,若有所思地說:“也許樹的靈性,不在於它會不會法術,而在於它承載的記憶和情感。兩百年來,它蔭庇著一代又一代人,聆聽他們的喜怒哀樂,見證他們的生老病死。人們向它傾訴,從它那裏獲得慰藉和力量。這樣的樹,當然是有靈的。”
我牽著她的手,走到榕樹下。雷擊的傷痕早已被新生的樹皮覆蓋,隻留下一道不明顯的疤痕。我伸手撫摸那粗糙的樹皮,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
春風拂過,榕樹的葉子沙沙作響,仿佛在回應我的觸摸。
也許榕樹爺爺真的在修煉,不過它修煉的不是什麽神通法術,而是一顆慈悲的心。它以百年的靜默,守護著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們;它以寬廣的樹冠,為疲憊的心靈提供蔭蔽;它以頑強的生命力,告訴每一個路過的人:無論經曆怎樣的風雨,都要努力生長。
夕陽西下,榕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仿佛溫柔地擁抱著整個村莊。我想起小時候妹妹哭鬧的那天,想起奶奶虔誠的背影,想起村民們對榕樹的敬畏和感恩。
或許,這就是民間信仰的真正意義——不在於迷信與否,而在於那份對自然的敬畏,對生命的尊重,和對傳承的堅守。
榕樹爺爺還會在這裏站立很久很久,繼續它的“修煉”。而我們的故事,也將如那些垂落的氣根一樣,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代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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