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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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以為,人生是條筆直的路,直到父親走後,那些無法解釋的巧合如夜星般一一浮現,我才明白,或許有些離別,早已在命運的經緯裏埋下了伏筆。
    二零二三年十月二十九日晚上十點,我在理發店的鏡子前端詳新剪的短發時,父親在外省的公寓裏靜靜離世。沒有病痛,沒有預兆,像一片秋葉在風起時悄然飄落。
    電話響起時,我還在為剪得太短的發梢懊惱。聽筒那端傳來母親破碎的聲音:“你爸...走了...”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理發師還捏著一縷未來得及清掃的發絲,香波的氣味甜膩得令人窒息。八點整,我剪完頭發;十點整,父親停止呼吸。這兩個毫無關聯的時間點,從此被一根無形的線緊緊係在一起。
    趕到父親工作的外省城市時,已是次日深夜。他租住的公寓在城郊的老小區裏,樓道昏暗,每邁一步,腳步聲都在空蕩的走廊裏回蕩。
    母親癱坐在客廳的舊沙發上,眼睛腫得像熟透的桃子。幾個父親生前的工友陪著我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難以置信。
    “洗澡時走的。”工友李叔搓著手,“晚上和我們吃飯還有說有笑,回來還說洗個澡舒服。等我們發現時...”
    我走進浴室,瓷磚已經擦幹淨了,可空氣中還殘留著水汽的味道。我想象父親站在這裏,熱水嘩嘩地衝過他的身體,帶走一天的疲憊。他愛幹淨,總是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
    整理遺物時,我在衣櫃頂層發現了一頂黑色呢帽。
    “爸從不戴帽子啊。”我拿著帽子喃喃自語。
    母親抬起頭,目光觸到那頂黑帽時突然凝固:“這...這是他上周買的。還特意拍了照片發給我看。”
    她顫抖著掏出手機,屏幕上是父親戴著這頂黑帽的自拍。照片裏,他笑得像個孩子,帽簷下的眼睛眯成兩條縫。在我們老家的習俗裏,逝去的人要戴一頂黑帽子踏上黃泉路。
    “他那天還說,這帽子戴著特別合適。”母親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我捏著帽簷,羊毛粗糙的觸感硌著指尖。父親一向討厭任何形式的帽子,說戴了頭暈。為何偏偏在臨走前買了這頂黑帽?
    繼續整理,我又發現了一套全新的床品,深藍色底子撒著白色小星星。母親說,父親去世前三天特意去商場買的,還視頻向她炫耀:“看我也會挑漂亮東西吧?”
    十月二十八日晚上,父親和母親視頻的最後一句是:“我剛洗完澡,你看我幹幹淨淨的。今天和老李他們吃飯,我很高興。”
    這句話,成了他留給世界最後的告白。
    我記得今年九月,父親突然提出要過生日。他向來對這些形式不屑一顧,五十九年來的每一個生日幾乎都是在遺忘中度過。可這次他很堅持,甚至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提醒我們。
    生日那天,我訂了蛋糕,母親做了一桌菜。父親戴上我們送的圍巾,在燭光裏許了很久的願。他笑得那麽開心,眼角的皺紋像綻開的菊花。現在回想,那笑容裏是否藏著一絲告別?
    從外省返回老家時,我們帶回了父親的骨灰。按照習俗,要選個吉日下葬。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說,十一月三日是個好日子。
    回家後的第二天,丈夫突然說想吃城東那家山西麵館的麵。
    “爸上次來,不是說那家的麵有老家的味道嗎?”他眼睛紅紅的。
    我點點頭。父親確實特別喜歡那家店,說他們的手擀麵像極了奶奶做的味道。
    然而當我們趕到麵館,卻看見卷簾門上貼著一張紙條:“家中有事,暫停營業,11月3日恢複營業。”
    白紙黑字,我反複確認了三遍——正是父親骨灰安放的日子。
    丈夫愣在原地,半晌才說:“這是...爸安排好的嗎?”
    我站在緊閉的店門前,忽然覺得父親就站在身邊,像往常一樣笑著說:“看,還是老家的麵最香。”
    最讓我們震驚的,是見到父親最後一麵時的情景。
    因為異地猝逝,遺體需要就地火化。老家的親戚們都沒能見到父親最後容顏,母親為此哭了無數次,說這是她最大的遺憾。
    然而當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打開棺木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父親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件黑色夾克,麵容安詳得像睡著了一樣。而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的樣子竟然和手機裏最後那張自拍一模一樣——同樣的黑帽,同樣的衣服,同樣的微微笑意。
    “我給他換衣服時,就覺得他這身特別合適。”李叔喃喃道,“沒想到...”
    母親第一次停止了哭泣,她輕輕撫過父親的臉頰:“他是不想讓我們遺憾啊。”
    下葬那日,天空飄著細雨。我們將父親的骨灰安放在老家後山的祖墳裏,那裏可以俯瞰整個村莊。
    墓碑上,我們選用了那張戴黑帽的自拍照。照片裏的父親笑得那麽溫暖,仿佛隨時會從石板上走下來,拍拍我們的肩膀說:“哭什麽,我這不是挺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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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七過後,我開始整理父親留下的書籍。在一本舊相冊裏,我發現了一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父親站在老屋門前,頭上也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背後的日期是一九八四年冬,那是爺爺去世的年份。
    母親看見照片,愣了許久才說:“你爺爺走時,你爸也是突然買了頂黑帽,說戴著合適。”
    我摩挲著照片粗糙的邊緣,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一句話:“人這一生,來去都是有征兆的,就看你是否留心。”
    也許,父親一直明白些什麽。那些看似偶然的舉動——過生日、買新被罩、拍照片,都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告別做著準備。
    而我的剪發,麵館的暫停營業,這些我們永遠無法解釋的巧合,是否也是父親精心安排的安慰?他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生命的來去從來不是偶然,而是一場早有約定的重逢。
    如今,我依然會在每個周末給母親打電話,會在下雨時想起父親總忘記帶傘,會在吃麵時不由自主地尋找老家的味道。但我不再追問為什麽,因為那些無處不在的巧合,已經成了父親留下的另一種陪伴。
    昨天夢裏,父親還是戴著那頂黑帽,站在老家的麥田裏對我揮手。風吹麥浪,他的聲音輕輕傳來:“別擔心,我選的路,我很喜歡。”
    醒來時,枕邊落著一根我的短發。晨光透過窗簾,在上麵鍍了一層金邊。
    我忽然明白,生命中的某些巧合,或許是逝去的親人穿越時空送來的擁抱。他們從未真正離開,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守護在我們的命運裏。
    就像那家麵館,在父親歸家的日子準時開業;就像我的短發,在他離去的那晚悄然生長;就像那頂黑帽,從爺爺傳到父親,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也許正等待著下一次相遇。
    所有這些巧合,都不是偶然,而是愛的另一種形式——它讓我們相信,離別從來不是終點,而是另一種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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