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桃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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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在桃花盛開的季節,但我的生命卻不像桃花那樣絢爛持久。
    母親說,我落地時輕得像一捧花瓣,哭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接生的婆婆悄悄對父親說:“這孩子太弱,怕是難養。”果不其然,從醫院回家不到一周,我就因高燒再度被送進醫院,醫生們手忙腳亂地搶救了整整一夜,才勉強保住我那如風中殘燭般的小生命。
    這僅僅是個開始。
    三歲那年,一場肺炎讓我幾乎窒息而死;五歲生日那天,突發的高熱驚厥嚇壞了所有來賓;七歲上學前,莫名其妙的溶血反應又讓我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醫院的病曆來來回回積了厚厚一遝,醫生們也說不清為什麽我會如此多病。
    更奇怪的是,我對葷腥的反應。
    第一次嚐到肉湯是在兩歲,母親以為我隻是挑食,硬是喂了一小勺。結果我全身起滿紅疹,嘔吐不止,呼吸急促,嚇得她再也不敢嚐試。後來發現,不僅是肉,連蔥、薑、蒜這些尋常調料,也會讓我產生類似的反應。我的身體似乎隻接受最樸素的食物——白粥、米飯、青菜、水果,別無其他。
    “這孩子是不是前世修行的?”鄰居老太太有一次摸著我的頭說,“吃不慣人間煙火啊。”
    而最讓父母困惑的是我與寺廟的奇特因緣。
    六歲那年,祖母帶我去附近香火最旺的寺廟祈福。剛進大殿,我就開始哭鬧不止,回家後便發高燒,整夜說著胡話。起初以為隻是巧合,但後來每次去寺廟,回家後必定會發燒說胡話,屢試不爽。母親再不敢帶我去任何宗教場所。
    與此同時,我卻有著與動物們不可思議的親近感。
    街邊的流浪貓會主動湊到我身邊蹭我的褲腳;鄰居家凶惡的看門狗見到我會溫順地搖尾巴;小鳥會毫不畏懼地落在我肩上;甚至連養在院子裏的雞仔,也會跟在我身後蹣跚學步。母親常說,動物們似乎能嗅到我身上的什麽特殊氣息,那種讓它們安心的味道。
    我就這樣磕磕絆絆地長大了。盡管體弱多病,但我還是順利考上了大學,離開了家鄉小城。
    大學校園裏,我第一次遇見了周嶼。
    他是學生會主席,比我大兩屆,英俊開朗,是無數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我從未想過這樣耀眼的人會注意到默默無聞的我。然而在一次社團活動中,他徑直走向躲在角落的我,微笑著說:“你好,我是周嶼,可以認識你嗎?”
    我的心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美夢。周嶼對我嗬護備至,知道我不能吃葷腥後,他總是細心地在食堂為我挑選合適的飯菜;聽說我體弱,他每天陪我散步鍛煉,卻從不讓我太過勞累。在他身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快樂。
    然而好景不長,戀愛兩個月後,我開始頻繁頭痛,起初隻是隱隱作痛,後來發展到難以忍受的劇痛。周嶼勸我去醫院檢查,但我害怕醫院,更害怕查出什麽不好的結果,一直拖著沒去。
    直到那個雨天。
    我和周嶼在圖書館學習,突然一陣眩暈襲來,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醒來時,我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周圍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父母焦急的麵容。醫生診斷我患上了化膿性腦膜炎,情況危急,隨時有生命危險。我在醫院住了整整一個月,期間周嶼來看過我幾次,但都被母親委婉地攔在門外。
    病愈後,我瘦得脫了形,周嶼也漸漸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後來聽說,是母親找他談了一次話,告訴他我的病與他有關,請他不要再接近我。
    我怨恨母親多事,但也隱約感覺到,這場大病的確與戀愛有關——那種身心投入的激情,似乎真的在消耗我本就微弱的生命力。
    畢業後,我回到家鄉,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員,過著平靜如水的生活。不再戀愛,不再嚐試任何可能引發激情的事物,我的身體竟奇跡般地穩定下來,除了偶爾感冒,再沒有生過大病。
    時光荏苒,轉眼我已二十八歲。身邊的同學朋友大多已成家立業,唯有我依然形單影隻。父母嘴上不說,但眼中的憂慮一日深過一日。
    直到有一天,母親神秘地告訴我,她通過熟人介紹,找到了一位很有名的算命先生,要帶我去看看。
    我本不信這些,但拗不過母親的堅持,隻好隨她前往。
    算命先生住在城郊一棟老房子裏,屋內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奇特的香氣。那位被稱為“柳師父”的老人看上去已年過花甲,但雙目炯炯有神。他讓我坐下,仔細端詳我的麵相,又看了我的生辰八字,沉默良久。
    “這孩子,是‘花姐’命啊。”柳師父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
    “花姐?”母親疑惑地問。
    “就是天上侍奉花神的仙女,因貪戀人間繁華,偷偷跑下凡間投胎為人。”柳師父解釋道,“但仙體難容俗世,所以從小就體弱多病,吃不慣人間煙火,受不得寺廟的香火——因為那是通往上天的通道,她的靈體害怕被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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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得將信將疑,但聯想到自己的種種經曆,又不禁暗自心驚。
    “那她能不能結婚?”母親急切地問。
    柳師父搖搖頭:“花姐命的人,最忌動情破身。情欲乃人間最重的俗念,會玷汙仙體,消耗元神。若是強行結婚,恐怕性命難保。”
    他轉向我,目光如炬:“你小時候是不是談過戀愛?之後是不是生了一場大病?”
    我猛地想起周嶼和那場腦膜炎,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幸好你保守,未破童身,否則早就沒命了。”柳師父歎息道,“這是你的命數,強求不得。安安分分地過一輩子,或許還能平安終老;若是強求姻緣,隻怕……”
    回家的路上,我和母親都沉默不語。這個解釋太過離奇,卻又完美地解釋了我生命中所有的不尋常。
    從那以後,我徹底接受了孤獨的命運。不再期待愛情,不再羨慕他人的熱鬧。我養了幾盆花,偶爾喂喂流浪貓,過著簡單平靜的生活。
    直到陳栩的出現。
    公司拓展業務,新來的部門經理陳栩被安排坐在我對麵。他比我大三歲,是從外地調來的,對這個小城的一切都感到新鮮。不知為何,從見第一麵起,我就覺得他異常熟悉,仿佛早已相識多年。
    陳栩性格開朗,對誰都很熱情,尤其是對我。他會記得我不能吃葷腥,特意從家裏帶來自製的水果沙拉;知道我體弱,總是搶著幫我搬重物。與他相處,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和安心,甚至超過了當年與周嶼在一起時的感覺。
    漸漸地,我發現自己在期待每天上班,期待看到他的笑容,聽到他的聲音。這種心動讓我恐懼——柳師父的警告言猶在耳,我不敢拿生命冒險。
    於是我開始刻意回避陳栩,對他的好意裝聾作啞。但他似乎並不氣餒,依然如故地關心著我。
    一天下班後,他突然攔住我:“林桃,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你最近好像在躲著我。”
    我低著頭,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可以,我想請你吃頓飯,好好談談。”他誠懇地說。
    我搖搖頭:“我不能在外麵吃飯,很多食物都會過敏。”
    “那去我家怎麽樣?我自己下廚,保證隻用最簡單的食材。”他急切地說,“我真的很想了解你,林桃。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覺得你很特別。”
    他眼中的真誠打動了我,猶豫再三,我最終還是答應了。
    周末,我如約來到陳栩的公寓。他果然信守承諾,準備了一桌清淡的素菜,連蔥薑蒜都沒放。
    “你怎麽知道我不能吃那些?”我驚訝地問。
    他笑了笑:“我觀察你很長時間了。而且,不知為什麽,我好像本能地就知道該怎麽做。”
    那頓飯吃得出乎意料的愉快。我們聊了很多,關於工作、生活、興趣愛好,甚至各自的童年。陳栩告訴我,他小時候體弱多病,直到十二歲後才慢慢好轉;他對寺廟的香火過敏,一聞就頭暈;動物們卻出奇地喜歡他,尤其是鳥類。
    我越聽越心驚——他的經曆與我有太多相似之處。
    飯後,陳栩拿出一本相冊給我看。翻到其中一頁時,我愣住了。那是一張他祖父的老照片,背景是一片桃林,而那片桃林的布局,竟與我夢中反複出現的景象一模一樣。
    “這片桃林在哪裏?”我急切地問。
    “在鄰省的一個小山村,是我祖父的老家。可惜後來戰亂,全家搬走了,就再沒回去過。”陳栩說,“說來奇怪,我經常夢見一片桃林,就和照片裏的一樣。”
    我的心跳加速,一個大膽的猜想在腦海中形成。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和陳栩越走越近。與他在一起,我非但沒有生病,反而感覺身體比以前更好了,麵色紅潤,精力充沛。這讓我開始懷疑柳師父的話——或許,他算錯了?
    一個月後,陳栩向我表白,我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接受了。我們正式成為戀人,相處得異常默契,仿佛早已相識多年。
    然而,好景不長。戀愛三個月後,我開始做奇怪的夢。
    夢中,我是一位身著古裝的侍女,在一片絢爛的桃林中穿梭。身邊總有一個模糊的男子身影,我們似乎在躲避什麽人的追捕。夢的結尾總是相同的:我被一道強光帶走,與那男子生生分離。
    每次從這樣的夢中醒來,我都心悸不已,渾身冷汗。更糟糕的是,我的身體開始故態複萌,頭痛、乏力、食欲不振,種種症狀讓我憂心忡忡。
    陳栩察覺到了我的異常,再三追問下,我隻好將柳師父的話和盤托出。
    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嘲笑我的迷信,而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也做過類似的夢。”最後,他輕聲說,“夢中我是一個桃林守護者,與一位花神侍女相愛,觸犯了天條。她被帶回天庭,我則被貶下凡間。”
    我們麵麵相覷,都被這不可思議的巧合震驚了。
    “你相信嗎?”我顫抖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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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陳栩握住我的手,“但我確定的是,無論前世如何,今生我不想再失去你。”
    那一刻,所有的恐懼和猶豫都消失了。我決定勇敢地麵對這份感情,不管它是否會要了我的命。
    然而,命運似乎並不打算放過我們。隨著感情日益深厚,我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一次體檢中,醫生發現我心髒出現了不明原因的功能減退,建議我住院觀察。
    母親得知後,第一時間想到了柳師父的警告,堅決要求我與陳栩分手。
    就在我陷入兩難之際,陳栩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不如我們去找那片桃林吧?我總覺得,答案就在那裏。”
    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我們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召喚——那片桃林,似乎隱藏著所有謎題的關鍵。
    請了年假,我們踏上了尋找桃林的旅程。憑借陳栩祖父的老照片和零星的家族記憶,我們輾轉來到了鄰省的一個偏僻山村。
    當地的老人看到照片,立刻認出了那片桃林的位置。令我們驚訝的是,他們還說出了一個古老的傳說:很久以前,這裏曾有一位桃林守護者與花神侍女相戀,觸怒天庭。侍女被捉回天上,守護者被貶凡間。臨別時,侍女折下一枝桃花交給守護者,說:“若有來世,以此相認。”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奶奶還補充道:“聽說那枝桃花後來化作了一塊桃花形狀的玉石,一分為二,守護者帶著它轉世人間,等待與侍女的重逢。”
    我和陳栩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摸向自己的胸口——我們都戴著相似的桃花玉佩,是我母親在我成年時送的,說是從小戴在我身上的;而陳栩的則是家傳之物。
    在村民的指引下,我們來到了那片傳說中的桃林。時值初春,桃花正開得絢爛,粉紅如霞,美不勝收。
    走進桃林的刹那,一陣奇異的感覺席卷全身——這裏的每一棵樹、每一寸土地,都讓我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園。
    陳栩牽著我的手,在桃林中緩緩前行。不知不覺間,我們來到林中心的一片空地。那裏有一棵特別粗壯的桃樹,花開得格外茂盛。
    站在樹下,一陣眩暈襲來,我眼前一黑,倒在陳栩懷中。
    朦朧中,無數畫麵如潮水般湧來:我看見自己確實是花神侍女,名叫桃夭,負責照料這片桃林;陳栩則是桃林守護者墨言。我們相愛多年,直到被天庭發現。為了不連累我,墨言獨自承擔了所有罪責,被削去仙骨,打入輪回。而我自願放棄仙位,隨他下凡……
    “桃夭……”我喃喃道,分不清是自己還是那位遠古的侍女在呼喚。
    陳栩——不,墨言緊緊抱住我:“我想起來了,所有的一切。那一世,我們被迫分離;這一世,我不會再放手。”
    就在這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我們胸前的桃花玉佩突然發出柔和的光芒,隨後自動飛起,在空中合二為一,化作一道流光沒入我們的胸口。
    一股暖流湧遍全身,多年來困擾我的虛弱感奇跡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和力量。
    我忽然明白了:柳師父隻說對了一半。我確實是“花姐”,但並非不能適應人間。我之所以體弱多病,是因為靈魂不完整,一直在尋找失去的另一半。而陳栩——墨言,就是我的另一半靈魂。
    我們之間的愛情不是詛咒,而是解藥;不是劫數,而是救贖。
    那天,在絢爛的桃林中,墨言輕輕吻了我。沒有發燒,沒有病痛,隻有滿心花開般的喜悅與平靜。
    回到城市後,我的身體徹底康複了,甚至連對葷腥的過敏也奇跡般地消失了。母親看到容光煥發的我,再也不提柳師父的警告。
    一年後,我和墨言在桃林中舉行了簡單的婚禮。那天,桃林中的花開得格外絢爛,仿佛在為我們祝福。
    洞房花燭夜,我把自己完全交給了他。沒有恐懼,沒有猶豫,隻有水到渠成的自然與和諧。當黎明來臨,我依然安然無恙,反而感覺生命從未如此完整和鮮活。
    如今,我們偶爾還會回到那片桃林,在那裏小住幾日。每當春風吹過,桃花紛飛如雨,我總會想起那個古老的傳說——關於兩位相愛的仙人,如何跨越輪回,在人間找到彼此。
    而我終於明白:有些緣分,是命中注定;有些愛情,能超越生死。
    真正的劫數不是愛情本身,而是因為恐懼而逃避真愛。我很慶幸,最終選擇了勇敢去愛,因為這不僅沒有奪走我的生命,反而讓我獲得了新生。
    就像桃花,曆經寒冬,終在春日綻放。而我與墨言,曆經輪回,終在人間重逢。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一個關於愛與重生的,永恒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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