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寒潭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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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順著藏書閣的飛簷如簾幕般垂落,顧硯舟跪在濕冷的青石板上,蠱紋如活物般在皮膚下翻湧。他的指節深深掐進掌心,卻不及心口被佩思卿離去時剜出的空洞疼痛。當王福舉著油紙傘尋來時,隻看見帝王蒼白如紙的麵容,以及他手中那半塊被雨水衝得發白的虎頭肚兜殘片。
三日後的清晨,玄逸霄在禦藥房撞見神色匆匆的太醫令。銅爐中蒸騰的藥香混著濃重的腥氣,太醫令手中的藥方上,赫然寫著以毒攻毒的凶險療法。陛下蠱毒發作,五內俱焚,昨夜咳血不止...太醫令的低語被藥碾聲碾碎,卻如重錘般砸在玄逸霄心頭。他望著宮牆縫隙間漏下的冷光,突然想起佩思卿攥著昭明玨時顫抖的指尖。
藏書閣內,佩思卿將古籍一本本摞起,燭淚在泛黃紙頁上凝成琥珀。兄長佩嚴的臉在搖曳燭火中忽明忽暗——自鎮魂大典歸來,他便因蠱毒與舊傷纏綿病榻,昏迷時還會無意識攥緊她的手腕,指節處的血痂蹭在她衣袖上,像幹涸的傷口。
她的目光突然被《南疆異誌》中一段批注勾住:寒潭雪蓮,生於北境玄冰崖,根浸萬載寒潭,花開時能解百毒...書頁邊緣還殘留著顧硯舟特有的朱砂批注,字跡因水漬暈染得模糊,卻依稀可見或可一試四字。她的指尖撫過那些歪斜的筆跡,恍惚看見他在深夜裏強撐病體查閱典籍的模樣。
窗外突然炸響一聲驚雷,震得窗欞嗡嗡作響。佩思卿猛地回過神,將那本《南疆異誌》緊緊抱在懷中。寒潭雪蓮,或許就是救兄長的關鍵。可極北之地凶險異常,常人難以生還,且此時正是蠱毒肆虐的時節,稍有不慎,自己也會葬身雪原。
“皇後娘娘,該用膳了。”侍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佩思卿深吸一口氣,將古籍小心翼翼地收好,轉身走向門邊。推開房門的瞬間,寒風裹挾著雨絲撲麵而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抬眼望去,遠處禦書房的燈火在雨幕中明明滅滅,像是顧硯舟時有時無的情意。她咬了咬牙,無論如何,為了兄長,她都要去試一試。
三日後,玄逸霄匆匆尋來藏書閣,油紙傘上的雨水滴落在青磚上。“顧硯舟病倒了,蠱毒發作,五內俱焚。”他的聲音帶著少見的凝重,“太醫令說,唯有寒潭雪蓮...”
“我知道。”佩思卿握緊昭明玨,玨身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兄長滾燙的額頭,“我正要去尋。”
玄逸霄抓住她的手腕:“你可知那條路早已被大雪封山,途中有雪狼群、冰裂暗河,還有...”
“我兄長等不了。”佩思卿打斷他,聲音帶著決絕,“上次蠱蟲之亂,他為了護我獨自進入密道被父皇所傷,如今昏迷不醒。若連至親都救不了,我要這昭明玨何用?”
玄逸霄的喉結動了動,油紙傘邊緣的雨珠墜落在青磚上,濺起細小的水花。他忽然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粗糲的麻布裏裹著幾塊形狀不規則的火石:“這是北疆獵戶用來取火的燧石,極北之地風雪交加,你...”話未說完,便被佩思卿搖頭打斷。
“你不必憂心,我已做好萬全準備。”她將鬢邊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到耳後,發間還沾著昨夜照料兄長時蹭到的藥渣,“隻是宮中事務,還要勞煩你幫襯一二。”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更鼓聲,已是醜時三刻。
佩思卿轉身入了寢殿,窗欞漏進半盞月光,正落在床榻上。兄長佩嚴側臥著,平日裏總是挺直的肩背此刻塌著,蒼白的麵容浸在銀輝裏,竟透出幾分孩子氣的脆弱。
她放輕腳步走近,才見他蜷著手指,掌心裏牢牢攥著塊玉佩,邊緣還凝著暗紅的血痕。那是塊再熟悉不過的暖玉——兒時她在燈會裏貪玩跑丟,兄長舉著燈籠尋了整整一夜,找到她時自己手心都被燈籠燙出了泡,卻把這玉佩解下來係在她腰間,說“帶著它,兄長就能找到你”。
佩思卿喉間發緊,輕輕掰開他蜷曲的指節。指腹觸到他手背時,卻猛地一頓——那片皮膚下,幾縷青黑色的紋路正蜿蜒遊走,像極了蟄伏的毒蛇,順著血脈往心口爬。她指尖一顫,終究還是將玉佩重新按回他掌心,看他無意識地又攥緊了些,才緩緩收回手,立在床邊沒動。
收拾行囊時,她在箱底翻出件舊披風,暗紋上還繡著半朵未完工的海棠。那是顧硯舟生辰那日,她瞞著所有人偷偷縫製的,後來得知他滿心隻有亡妻,這披風便再沒送出去。如今布料已微微泛黃,她卻鬼使神差地將它疊好塞進包袱——極北之地嚴寒,或許還能派上用場。
晨光微熹時,佩思卿最後一次為兄長掖好被角。窗外的宮牆在薄霧中若隱若現,簷角銅鈴被風吹得輕響,恍惚間又回到初見顧硯舟那日,他站在城樓上俯瞰眾生,而她仰頭望著流雲,以為望見了此生的歸宿。
“娘娘,馬車已備好。”侍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佩思卿深吸一口氣,將昭明玨貼在心口。玨身傳來的涼意沁入肌膚,卻壓不住胸腔裏翻湧的決然。她推開宮門的刹那,寒風卷著細雪撲在臉上,恍惚間又聽見顧硯舟說“因為你是佩思卿”的聲音。她閉了閉眼,任由風雪模糊視線,轉身踏入了茫茫夜色,身後宮牆的陰影逐漸將她吞噬,如同吞噬掉那些愛恨交織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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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鵝毛大的雪片幾乎要將天地間所有縫隙填滿,狂風裹挾著冰碴子不斷抽打著佩思卿的臉,不過半日,她的臉頰就被凍得通紅,睫毛上也結滿了晶瑩的冰霜,稍一眨動,細碎的冰渣便簌簌而落。呼出的白氣在狐裘領口瞬間凝成冰花,每走一步,厚重的雪地靴都像是灌了鉛,陷進及膝深的積雪中。
突然,一聲淒厲的狼嚎撕破寂靜。佩思卿心頭一緊,手迅速按上腰間短劍。隻見白茫茫的雪原上,幽綠的光點如鬼火般聚集,七匹雪狼呈扇形將她包圍。為首的頭狼身形壯碩,利齒間滴落的涎水在雪地上砸出小洞。她緩緩抽出短劍,另一隻手緊緊握住懷中的昭明玨,掌心的溫度讓玨身泛起微光。
雪狼群率先發動攻擊,兩頭灰狼從側後方疾撲而來。佩思卿足尖點地旋身避開,短劍順勢反撩,精準劃破左側那頭的腹側。溫熱的血珠濺在雪地上,洇開點點暗紅。
血腥味徹底撕碎了狼群的顧忌。它們不再貿然撲擊,而是壓低身體繞著她遊走,綠幽幽的眼瞳在雪光裏閃著凶光,像一圈不斷收緊的繩套。佩思卿背抵著冰岩,指節因緊握劍柄泛白,心跳震得耳膜發疼。頸間的昭明玨忽然發燙,幽藍的微光透衣而出,隨著她急促的呼吸明暗不定。
就在三頭雪狼同時從三個方向撲來的瞬間,玨光驟然暴漲!幽藍靈力如潮水般湧出,在她周身凝成半透明的屏障。狼爪拍在屏障上發出悶響,最前那頭被震得倒飛出去,撞在同伴身上,兩頭狼滾作一團,喉間發出痛苦的嗚咽。
佩思卿趁機矮身衝出包圍圈,短劍在身側劃出殘影,逼退緊隨的兩頭狼,轉身便往密林方向狂奔。身後的咆哮聲緊追不舍,狼爪刨雪的“簌簌”聲像釘在背上的針,刺得她不敢回頭。
不知奔了多久,直到風聲裏再聽不見狼嗥,她才踉蹌著停在一棵枯樹下。喘息未定,抬頭便見暮色已漫過天際,雪片借著風勢斜斜打來,糊得人睜不開眼。睫毛上的冰霜結了又化,化了又結,眼前的雪地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來路,哪是去處。
她抬手按了按發燙的昭明玨,試圖從雲層的縫隙裏找北極星的影子,可鉛灰色的雲團密不透風,連一絲星光都不肯漏下來。寒意順著靴底往上爬,凍得指尖發麻,絕望像冰碴子似的,一點點硌著心口。
就在這時,頸間的玨忽然亮了亮。她下意識抬頭,竟見雲層裂開道細縫,幾顆疏星在縫裏眨了眨眼。最亮的那顆恰在正前方——是北極星。
佩思卿猛地攥緊拳,指腹觸到劍柄上的冰碴,也觸到了袖袋裏那塊被體溫焐熱的玉佩。兄長在燈下為她磨去玉佩棱角的模樣,混著雪光浮現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氣,將凍僵的手指攏在嘴邊哈了口熱氣,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一步一步朝著星光的方向走去。風依舊刮得臉生疼,可每一步踏下去,心裏都像多了點支撐,踏實得很。
不知走了多久,當曙光再次劃破天際時,遠處一座巍峨的冰崖映入眼簾。玄冰崖高聳入雲,通體被厚厚的冰層覆蓋,在朝陽的映照下泛著幽幽的藍光,崖壁上垂掛著巨大的冰瀑,如同一把把利劍。佩思卿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刺骨的疼痛讓她更加清醒。她深吸一口氣,朝著懸崖走去。寒風如刀般刮過臉頰,她卻渾然不覺,滿心滿腦都是兄長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的模樣。“一定要找到雪蓮,一定要救回兄長。”她在心底無數次默念,腳步堅定地邁向那座充滿未知危險的玄冰崖 。
當佩思卿終於攀至玄冰崖頂,寒潭在陽光下泛著幽藍的光,中央那株雪蓮正綻放著璀璨的光芒,花瓣上凝結的冰晶折射出七彩光暈。然而,還未等她靠近,潭水突然劇烈翻湧,一道黑影破水而出,竟是一頭足有十丈長的冰鱗巨蟒!巨蟒的鱗片閃爍著寒光,口中吐出的寒氣瞬間將周圍的空氣凝成冰棱,腥紅的信子吞吐間,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撲麵而來。
佩思卿握緊短劍,昭明玨在懷中劇烈震顫,發出刺目的光芒。巨蟒嘶吼一聲,龐大的身軀如離弦之箭般撲來,所過之處冰麵寸寸碎裂。她側身閃避,巨蟒的尾巴掃過,將地麵砸出一個巨大的冰坑。佩思卿揮劍刺向巨蟒的腹部,卻隻在鱗片上留下一道白痕。巨蟒吃痛,張開血盆大口咬來,她急忙翻滾躲避,發絲被獠牙削落,飄散在風雪之中。
幾個回合下來,佩思卿已是遍體鱗傷,身上的棉衣被劃出無數道口子,鮮血滲出,瞬間凝結成冰。巨蟒的攻擊愈發猛烈,她漸漸體力不支,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巨蟒趁機纏住她的身體,冰冷的鱗片擠壓著她的肋骨,疼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昭明玨的光芒也越來越微弱。
就在她意識模糊、瀕臨死亡之際,一道白光閃過,一股溫和的力量將巨蟒震開。佩思卿癱倒在地,艱難地抬頭望去,隻見一位身著白衣、頭戴鬥笠的仙者立於寒潭之上,周身縈繞著柔和的光暈,手中握著一柄通體晶瑩的玉劍,一身仙風道骨,恍若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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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者輕揮玉劍,一道白光射向巨蟒,巨蟒發出痛苦的嘶吼,龐大的身軀在潭水中翻滾掙紮,片刻後,竟沉入潭底消失不見。仙者緩步走來,袖中拂過之處,佩思卿身上的傷口開始愈合,疼痛也漸漸消退。
“姑娘,此雪蓮乃天地至寶,守護它的冰蟒凶狠異常,你為何執意奪取?”仙者的聲音空靈悠遠,仿佛從天際傳來。
佩思卿掙紮著起身,朝著仙者行禮,聲音帶著哽咽:“前輩,我兄長中了蠱毒,昏迷不醒,唯有這寒潭雪蓮能救他性命。懇請前輩成全,他日若有機會,我定當報答!”
仙者沉默良久,最終微微頷首:“既如此,你取走吧。醫者仁心,救人性命,亦是善舉。”說罷,仙者身影一閃,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見。
佩思卿望著仙者消失的方向,再次深深行禮。隨後,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走向寒潭中央的雪蓮。當她小心翼翼地摘下雪蓮時,心中滿是對兄長康複的期盼,也暗暗發誓,日後若有機會,定要找到這位仙者報恩。
佩思卿懷揣著雪蓮,一步一踉蹌地朝著來時的路走去。寒風呼嘯,她卻渾然不覺,滿心都是兄長蘇醒後的模樣。雪地上留下她深淺不一的腳印,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花覆蓋。
就在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崖口時,寒潭邊光影一閃,那位白衣仙者再度現身。他靜靜佇立原地,望著佩思卿遠去的方向,目光深邃而悠長,似有千言萬語卻又沉默不語。
凜冽的寒風如調皮的精靈,悄然卷起仙者鬥笠上的白紗。那白紗翻飛間,露出一張俊逸非凡的麵容。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緊抿,神情帶著天界獨有的清冷疏離。此人正是天界的柏??帝君,平日裏於九重天上執掌司命簿錄,掌管世間凡人的福禍興衰。
柏??帝君微微眯起眼,思緒飄遠。他此番下凡,本就肩負著守護段扶桑佩思卿)的使命。作為父親,舐犢情深,他怎能眼睜睜看著女兒在凡間曆經這般苦難。兄長中蠱昏迷,尋找雪蓮之路又滿是凶險,冰蟒、風雪,哪一樣都可能讓女兒陷入絕境。
同時,他在天界時便通過司命簿錄的異動,知曉女兒此趟凡間之行有著既定劫數。倘若僅憑她自身力量,怕是難以安然度過。這寒潭雪蓮關乎女兒能否救兄,更牽扯著她在凡間的諸多因果,稍有差池,便可能讓她偏離既定命運軌跡。
再者,柏??帝君深知女兒在凡間的經曆並非孤立。她的種種行動,或直接或間接與天界秩序相連。若她未能成功救兄,引發的連鎖反應恐將打破人間與天界微妙的平衡。自己此番下凡,不僅是為護女兒周全,更是為了確保天界規則的穩定不受影響。
“情之一字,果真最是磨人。”柏??帝君喃喃自語,聲音被寒風瞬間卷走。他望著佩思卿消失的方向,心中滿是複雜情緒。那是自己的女兒啊,在凡間為情所困、為義奔波,這份純粹的親情與執著,在天界諸多權衡利弊的算計中,顯得如此珍貴又脆弱。
他抬手輕撫衣袖,那裏似乎還殘留著為佩思卿療傷時,沾染的屬於她的一絲微弱氣息。那氣息帶著人間煙火的溫暖,與天界的冰冷截然不同。柏??帝君望著佩思卿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直到夜幕再度降臨,寒潭邊隻餘他孤寂的身影,在月色下被拉得修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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