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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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的寒風裹著細雪掠過宮牆,鳳儀宮的銅爐裏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殿內凝滯的寒意。佩思卿倚著窗邊,望著琉璃瓦上堆積的白雪,忽然想起八年前隨朝皇宮的冬夜。那時她還是長公主,被父親以聯姻護國之名,匆匆嫁入將軍府,成為大昭質子顧硯舟的妻。婚轎出皇城那日,紅蓋頭下的世界一片朦朧,她隻記得顧硯舟牽起她手時說的那句我定會護你周全。
娘娘又在看雪?玄逸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廣袖帶起的風掀動案上的醫書,露出半張泛黃的藥方,這劑安神湯臣特意加了藏紅花,今夜定能睡個安穩覺。
佩思卿指尖撫過窗欞上凝結的冰花,聲音清冷如碎玉:國師倒比太醫更清楚本宮的病症。隻是這心病,湯藥如何醫得?她轉身時,鳳冠上的銀鈴輕響,與記憶裏新婚夜顧硯舟為她摘下蓋頭時的聲響重疊。
玄逸霄將青瓷藥碗推近幾分,氤氳熱氣模糊了他的麵容:臣聽聞北疆進貢了新品種的紅梅,陛下特意吩咐栽在禦花園,待開春......
不必說了。佩思卿突然打斷他,目光落在他袖中若隱若現的八卦牌,國師可知,這滿宮的繁花再盛,於本宮而言也不過是囚籠裏的裝飾。倒不如隨朝皇宮外的荒草,至少能自由生長。
玄逸霄握著拂塵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緊,窗外傳來宮人掃雪的簌簌聲。良久,他輕歎一聲:娘娘若想去隨朝舊宮看看,臣可奏請陛下......
奏請?佩思卿輕笑出聲,笑聲裏帶著自嘲,當年本宮以南宋皇後之身重進宮牆時,國師可也是這般的?她突然逼近,鳳袍上的東珠隨著動作輕晃,玄逸霄,你我都清楚,有些話不必說得太透。但本宮一直都有一個疑問不知國師大人可有解?
娘娘但說無妨。玄逸霄後退半步,掌心的八卦牌燙得驚人。
那日鎮魂大典,大典剛開始,你是如何在陛下默許下,將我帶出守衛森嚴的祭壇?佩思卿指尖劃過案上的匕首,寒光映著她眼底的鋒芒,禁軍統領是陛下的心腹,沒有他的首肯......
玄逸霄沉默了片刻,望著窗外紛飛的雪花:娘娘心中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嘛,又何必再多此一舉來問臣。
本宮隻是實在想不通,佩思卿的聲音突然哽咽,他既要用我的心複活蘇晏殊,為何又在大典剛開始就故意放我離開?若隻是為了執念,大可以......
不可否認蘇夫人是陛下心中那一抹難以磨滅的朱砂痣,玄逸霄打斷她,語氣罕見地鄭重,蘇夫人為保陛下而死,複活蘇夫人成為了陛下的執念,陛下愛她,可這不代表陛下就不愛你了,陛下愛她是真,可陛下愛你也是真。
愛我?倘若他是真的愛我又怎會舍得傷害我。佩思卿後退幾步,撞翻了一旁的花架,紅梅墜落滿地。
玄逸霄彎腰拾起花枝,從袖中掏出一封疊得整齊的信箋,素白宣紙上放妻書三個大字刺得人眼眶生疼:因為害怕出意外,陛下已經幫你把退路留好了。
佩思卿顫抖著展開信紙,隻見其上寫道:
蓋聞夫天高地闊,緣聚緣散皆有定數;情深緣淺,離合悲歡總由天命。顧硯舟與佩思卿,曾執手盟誓,共許歲月靜好,然命運弄人,今不得不作此訣別之書。
憶往昔,初逢之際,卿於深宮之中,捧祈福香囊,怯生生行禮,發間銀鈴輕響,自此身影便刻入吾心。遂以將軍之禮,迎卿入門,盼能與卿舉案齊眉,恩愛兩不疑。
然世事無常,命運多舛。因吾執念過深,妄圖逆天改命,致卿卷入換心之局,曆經諸多磨難。卿本善良純真,卻因吾之私心,身心俱傷,承受不該有之苦痛。吾每每思及,心如刀絞,悔恨不已。是吾之過,累卿至此,縱使萬死,亦難辭其咎。
今吾深知,強留非愛,放手方為真情。若繼續禁錮卿於這深宮之中,不過是將卿困於無形之牢籠,讓卿在痛苦中掙紮。吾不忍見卿眼中光芒漸滅,不願卿餘生皆在哀怨中度過。故以赤誠之心,寫下此放妻書,願還卿自由之身,任卿奔赴心之所向。
自今日起,卿與吾再無夫妻之實,亦無宮闈之縛。卿可隨意擇居,或歸故裏,與親人相伴,共享天倫之樂;或遊曆山河,覽盡世間美景,感受天地之廣闊;或遇良人,再結良緣,重獲幸福美滿之人生。凡卿所望,皆可隨心而行,吾絕不阻攔。
昔日婚書,今當眾焚毀,過往種種,皆隨風散。宮中財物,卿可任選,以作日後生活之資。若有難處,隻需告知,吾必全力相助。望卿莫念前塵之苦,心懷希望,勇敢前行。
願卿此後,歲月無憂,喜樂安康。春日裏,可踏青草,嗅花香,與蝶共舞;夏日時,能賞荷塘月色,聽蟬鳴蛙叫,享清涼之趣;秋日中,觀紅葉似火,拾落葉成畫,感豐收之喜;冬日際,圍爐煮茶,看雪花紛飛,品歲月之暖。遇困境時,有人為卿遮風擋雨;享歡愉時,有人與卿同喜同樂。
自此一別,天涯陌路,惟願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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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硯舟 謹呈
南宋初始五年,冬,十二月一日
清寧宮方向傳來悠遠的鍾聲,墨跡被反複暈染,不知是淚還是雪水。窗外的雪愈下愈大,恍惚間,她仿佛又看見顧硯舟在將軍府的回廊下為她披上披風,說:有我在,沒人能傷你。
佩思卿攥著放妻書的指尖微微發顫,心口的舊疤泛起細密的刺痛。那刺痛裏混著八年前新婚夜的忐忑、祭壇上被背叛的驚惶,還有此刻知曉真相後的悵然若失。原來最深的傷從來不是利刃加身,而是那句曾讓她甘願交付真心的承諾,在時光裏扭曲成一把鈍刀,將過往的溫情一寸寸剜碎。
她望著宣紙上暈開的墨跡,忽然想起南疆的風沙從不騙人——不像這深宮裏的誓言,華麗而脆弱。此刻殿外風雪呼嘯,吹得窗欞咯咯作響,她卻覺得這刺骨寒意竟比銅爐的暖意更真實。或許從被當做棋子嫁出皇宮的那日起,她就該明白,有些承諾本就是困在金絲籠裏的幻夢,而她不過是這棋局裏,最身不由己的那枚子。
鳳儀宮的燭火突然明滅不定,玄逸霄望著佩思卿顫抖的背影,袖中破碎的八卦牌泛起微弱藍光。那是蘇晏殊消散前留下的靈力殘韻,此刻卻與放妻書上的墨跡產生共鳴,在宣紙上勾勒出若隱若現的蓮花紋路——正是佩思卿心口逐漸淡去的印記。
“娘娘可知,陛下為何要在鎮魂大典之初便放你離開?”玄逸霄的聲音打破死寂,拂塵掃過滿地紅梅,“祭壇上的陣法本有三重機關,若想強行取心,你根本撐不過半炷香。可那日陛下故意引開半數守衛,又命我暗中修改咒文......”他頓住話語,看著佩思卿猛然轉身時鳳冠上晃動的東珠,“他寧可讓複活之術功虧一簣,也要留你一線生機。”
佩思卿踉蹌著扶住桌案,放妻書上“願卿此後,歲月無憂”的字跡在淚光中扭曲變形。記憶如潮水翻湧:顧硯舟登基那日,在萬人朝拜中牽著她的手走過丹陛;她咳血昏迷時,朦朧間觸到他掌心的溫度;還有祭壇上,他望著她的眼神裏,既有決絕又有痛苦。原來所有愛恨糾葛,都藏在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間。
“他早知換心之術會反噬?”她的聲音沙啞如碎玉,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信紙上顧硯舟的落款,那裏的墨跡比別處更深,似是筆尖在此處停留許久。玄逸霄沉默著展開袖中泛黃的帛書,上麵密密麻麻寫滿批注,“以心換魂,必傷其一”的字句旁,用朱砂重重畫了三道醒目的圓圈。
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宮人捧著檀木匣跪地稟報:“皇後娘娘,陛下命人送來北疆進貢的紅梅......”佩思卿望著木匣裏嬌豔欲滴的花枝,突然想起顧硯舟曾說“這花像極了你在南疆時的模樣”。可此刻花瓣上凝結的冰霜,卻冷得像她這些年受的傷。
她緩緩將放妻書折好,塞進貼身衣襟,那裏還殘留著顧硯舟體溫的餘溫。“告訴陛下,”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讓玄逸霄心頭一顫,“就說這花,本宮不要了。”話音未落,殿內燭火驟然熄滅,唯有窗外風雪呼嘯,將最後半朵紅梅卷入茫茫夜色。而禦書房方向,顧硯舟望著空蕩的梨花樹,指尖撫過案上帶血的半塊玉佩,突然咳出一口鮮血,在雪地上綻開,宛如永不凋零的紅梅。
寒夜的更鼓聲穿透風雪,鳳儀宮的門扉在狂風中吱呀搖晃。玄逸霄袖中破碎的桃木劍殘片突然發燙,那是佩思卿十歲生辰贈予他的禮物,此刻卻似在警示某種命運的轉折。他望著佩思卿決絕的側影,終於從懷中掏出最後一卷密函——那是顧硯舟在換心術實施前夜,親手寫滿三頁的未寄書信。
“陛下說,若有朝一日真相敗露,便將這個交給你。”玄逸霄展開信紙,墨跡在燭火中泛著暗紅,“他早知陣法會傷及於你,所以暗中尋遍天下名醫,備好了二十餘味續命良藥。可每劑藥方裏,都缺一味最重要的藥引……”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看著佩思卿顫抖著接過信件,信紙邊緣還沾著零星的金粉,那是大昭皇室禦書房獨有的印記。
佩思卿的目光掠過潦草的字跡:“阿卿若恨我,便將這天下最珍貴的東西拿去——我的餘生。”信紙間夾著半片幹枯的花瓣,是她初入宮時,在禦花園親手別在他衣襟上的野薔薇。記憶突然刺痛神經,她想起某個深夜,顧硯舟握著她的手為她描眉,銅鏡裏映出他眼底從未對旁人顯露過的溫柔。
“原來他什麽都想到了。”佩思卿輕笑出聲,笑聲卻帶著裂帛般的破碎。她突然衝向窗邊,將玄逸霄帶來的紅梅盡數拋向風雪。鮮紅的花瓣在夜空中翻卷,與遠處禦書房漏出的微弱燭光交織成詭異的血網。當最後一片花瓣墜落時,她頸後淡去的月牙胎記突然泛起微光,與蘇晏殊留下的蓮花靈力印記融為一體,綻放出柔和的白光。
玄逸霄望著八卦牌上逐漸消散的警示藍光,終於長舒一口氣:“蘇夫人的靈力屏障徹底穩固了,不會再有反噬。”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感慨,“那日她消散前,將自身魂魄化作結界,護住了整個皇城,也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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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住了他的執念,還有我的命。”佩思卿轉身,指尖輕撫過放妻書上顧硯舟的落款,那裏的墨跡比別處更深,似是筆尖在此處停留許久。她小心翼翼地將信件與花瓣收進懷中,突然想起蘇晏殊最後對她說的那句“替我看遍這世間”。
殿外的風雪不知何時小了些,唯有更漏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銅爐裏的炭火漸弱,映得她的影子在宮牆上搖搖欲墜。
夜幕如墨,子時三刻的梆子聲穿透宮牆,禦書房燭火在穿堂風中明明滅滅。顧硯舟捏著被梨花殘瓣壓著的密函,血漬暈染的字在跳動的光影裏忽隱忽現,案頭沙漏的流沙正簌簌墜入底部,如同他破碎的記憶。
突然,窗外傳來玉佩墜地的清響。顧硯舟踉蹌起身,玄色龍袍掃落奏折,隻見月光如水,將庭院中新抽芽的梨花樹鍍上銀邊。樹下站著佩思卿,素白衣裙沾滿夜露,頸後本應存在的月牙胎記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若隱若現的蓮花紋路。她腳邊躺著半塊刻著並蒂蓮的玉佩——正是蘇晏殊最後的遺物。
陛下可還記得這個?佩思卿的聲音帶著秋霜般的涼意,彎腰拾起玉佩時,袖口滑落半張泛黃的信箋。顧硯舟瞳孔驟縮,那熟悉的字跡仿佛帶著溫度:若有來生,願做陌上看花人...劇痛突然從心口蔓延至太陽穴,他扶住門框,眼前交替閃現出蘇晏殊消散時的流螢與佩思卿在祭壇上蒼白的臉。
十年前江府那場大火,太子勾結叛軍圍府。佩思卿緩步上前,玉佩在她掌心泛著溫潤的光,有個女子將您推進密室,自己擋在門前。亂箭穿心時,她護著腹中兩個月的胎兒...話音未落,顧硯舟突然嘔出一口鮮血,染紅了龍袍前襟的金線。記憶如決堤洪水,蘇晏殊染血的婚戒、祭壇上佩思卿的眼淚、玄逸霄袖中破碎的八卦牌,所有被封印的畫麵在劇痛中複蘇。
梨花樹突然劇烈搖晃,新生的花苞在夜風中全部綻開,潔白花瓣上凝結的露珠簌簌墜落,如同漫天星子。佩思卿將玉佩按在他掌心,冰涼的觸感卻讓顧硯舟想起蘇晏殊最後消散時的溫度。她用魂魄扭轉陣法反噬,換了皇城安寧。佩思卿望著他發間新增的銀絲,也換了您餘生不必困在執念裏。
更漏聲突然變得清晰,顧硯舟望著掌心的玉佩,上麵的裂痕竟與記憶中蘇晏殊擋箭時斷裂的痕跡完全重合。遠處傳來玄逸霄急促的腳步聲,袖中八卦牌發出刺目的藍光——這是陣法徹底消散的征兆。而此時,梨花樹頂端綻放出最後一朵花,花瓣飄落的軌跡,恰好勾勒出蘇晏殊生前最愛的步搖形狀。
原來朕從未忘記。顧硯舟握緊玉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隻是她替朕選擇了遺忘。他望著梨花紛飛的夜空,恍惚看見萬千流螢自天際而來,在月光中凝聚成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正對著他溫柔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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