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天機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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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的妖界深夜,死寂如墨浸透緋金閣的琉璃瓦。胭脂猛然從夢魘中驚醒,冷汗浸透的中衣緊貼脊背,喉間溢出的嗚咽卡在齒縫間。她踉蹌著扶住雕花床頭,目光掃過空蕩蕩的榻側——錦被堆疊的褶皺還留著柳明淵離去時的餘溫。
夜風卷著狐尾蘭的暗香撞開半掩的窗欞,鎏金燭台上豆大的火苗詭異地明滅。胭脂披著玄色寢衣走向露台,隻見天幕垂落幽藍星河,月輪蒙著層血色紗翳,將整座妖界浸在琥珀色的柔光裏。
藤蔓纏繞的廊柱垂落夜露,在青石板上綻開一朵朵轉瞬即逝的銀花,遠處山巒間漂浮的磷火明明滅滅,恍若未散的戰魂。
“染相思,月翎現,三生三世金麒繞,聖女血,救蒼生,入幽冥,銀水菩提封門王。”
“思悠悠,念悠悠,恨亦悠悠。”
“別離難,絕情苦,魂牽夢縈百年間,心魔現,月翎出,鳳羽流蘇亂姻緣。”
“思難消,念難忘,恨那門前九幽花……”
她無意識摩挲著腕間黯淡的生死契,讖語從唇齒間滾落,尾音像被夜風絞碎的蛛絲。許久,一聲歎息逸出:“終究……還是躲不掉嘛。”
就在她低聲喃喃時,殿門悄無聲息地開啟,柳明淵玄色長袍下擺掃過鎏金門檻,腰間麒麟玉佩隨著步伐輕撞出清響。他伸手虛掩住身後門縫漏進的夜風,生怕半點寒意驚擾到窗前單薄的身影,直到帶著體溫的手臂穩穩環住胭脂的腰肢:“這麽晚了怎麽還不休息?”
胭脂靠進他熟悉的懷抱,感受著他掌心透過衣料傳來的溫度,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我已經睡過一會兒了,現在醒了。
”她望著窗外搖曳的狐尾蘭,月光為花瓣鍍上一層銀邊,“最近你很忙嗎?總是回來的這樣晚。”
柳明淵收緊手臂,金紅眼眸凝視著她腕間黯淡的生死契,沉聲道:“妖族向來以力量為衡量一切的標準,強者為尊。最近各部族摩擦不斷,處理這些打架鬥毆的事,確實費了些精力。”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她的肩頭,“倒是你......”
他忽然扳過她的身子,讓胭脂與自己對視。月光照亮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也映出她眼底揮之不去的陰霾。柳明淵神色凝重,聲音放柔:“你有心事?”
胭脂一怔,下意識別開臉,卻被他輕輕捧住臉頰。她咬了咬唇,猶豫片刻後,輕聲道:“阿淵,你說從前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柳明淵渾身微僵,金紅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望著眼前人,喉結滾動了一下:“怎麽突然想起問這些?”
“就是自上次醒來後,”胭脂垂下眼簾,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我總是時不時的腦海中閃過一些片段,我總覺得那是我們遺失的記憶。夢裏有片開滿狐尾蘭的花海,還有個金紅眼眸的少年......”她抬起頭,目光中帶著迷茫與期待,直直望進他眼底,“那些畫麵,究竟是夢,還是真的發生過?”
柳明淵的金紅眼眸中閃過一絲茫然,看著胭脂眼中的期待,他竟覺得那些畫麵同樣在自己腦海中若隱若現。指尖懸在她發間遲遲未落,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是被她描述的場景觸動,還是真有什麽破碎的記憶在蘇醒。“我……”他喉間發緊,聲音不自覺放軟,“我也不知道這些畫麵從何而來。”
殿內的燭火突然明滅不定,窗外的狐尾蘭影子在牆上扭曲晃動。胭脂望著他同樣困惑的神色,心裏泛起更深的迷茫。她攥緊他的衣袖,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卻暖不了心底的寒意:“可那些感覺太真實了。花海的香氣,還有你說話的聲音……”她的聲音漸漸發顫,“就好像,我們真的經曆過。”
柳明淵低頭凝視著她,月光為她蒼白的臉頰鍍上一層柔光,記憶深處仿佛有個同樣的畫麵一閃而過。他下意識握緊她的手,試圖從這份真實的觸感裏抓住些什麽,“若真是遺失的記憶……”他頓了頓,眼中浮現一絲掙紮,“或許大祭司的占星術能找到線索。”
胭脂搖頭,睫毛上還沾著未幹的淚珠:“我怕……”她將臉埋進他胸口,聲音悶悶的,“我怕知道真相後,會發現我們之間隔著無法跨越的鴻溝。”
柳明淵緊緊摟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試圖用體溫驅散她話語裏的恐懼。可他自己的心跳卻亂了節奏,那些模糊的畫麵、她描述的場景,此刻像迷霧中的碎片,在他腦海裏不斷碰撞。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在某個被遺忘的時空裏,他們早已刻入彼此生命,隻是命運給他們開了個殘忍的玩笑,讓重逢變成了重新相識。
“去找天機閣吧,”胭脂突然抬頭,眼神中透著決然,“聽說他們能曉未來、通古今、批陰陽、斷五行,說不定能幫我們找回記憶。”柳明淵看著她眼底的執著,最終點了點頭。他自然知曉天機閣的威名——那是坐落在仙界最南端“渾天虛境”的神秘之地,此處終年雲霧翻湧,唯有集齊三枚天機令才能尋得入口。傳聞渾天虛境懸浮於九霄之上,由三十六座浮空島以周天星鬥大陣相連,天機閣便占據著中央最宏偉的“天璣島”,島上四季如夜,卻被上古星辰凝成的明珠照得恍若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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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袖中藏著的鎏金令牌正微微發燙,那是天機閣主親自相贈的“窺天令”,憑此令可直入天機閣禁地。
回想起這枚令牌的來曆,也是讓人心驚膽戰,十年前的幽冥魔氣肆虐之夜,柳明淵在北境荒原偶然撞見天機閣的兩名弟子被魔氣傀儡圍攻。彼時他尚未覺醒麒麟族的全部力量,卻仍憑著一柄殘劍,在腥風血雨中拚殺了整整三個時辰。當最後一個傀儡在他劍下化作灰燼時,渾身浴血的柳明淵才發現,其中一名奄奄一息的天機閣弟子懷中,正死死護著一枚鎏金令牌。
那弟子臨終前將令牌塞進他掌心,氣若遊絲:“閣中...有恩必償...”柳明淵本欲將令牌歸還,卻在踏入天機閣時,被閣主親自攔住。白發蒼蒼的老者凝視著他腰間若隱若現的麒麟印記,渾濁的眼中泛起漣漪:“麒麟血脈,百年難得一見。你既救了我閣中人,這‘窺天令’便贈予你。他日若有難處,可憑此令入閣。”
從那以後,鎏金令牌便一直被柳明淵妥善收藏,從未動用。直到此刻,胭脂眼中滿是對記憶的渴望,他才終於摸出這枚帶著歲月痕跡的令牌。指尖撫過上麵鐫刻的古老星紋,往昔的血腥與硝煙仿佛還縈繞在鼻尖,而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要幫她找回那些被遺忘的時光。
三日後,兩人穿過仙界南端終年不散的混沌雲海,柳明淵抬手亮出令牌的刹那,懸浮於天璣島入口的三十六道星紋結界轟然洞開。胭脂望著眼前玄鐵石築就的巍峨宮闕,牆體流轉的銀藍色光暈映得柳明淵側臉愈發冷峻,卻見他對著守閣弟子低聲道:“勞煩通傳,故人柳明淵求見閣主。”
踏入天機閣時,懸浮的夜明珠突然明滅不定,照得滿牆星圖泛起詭異漣漪。黑袍弟子們投來的目光如芒在背,柳明淵下意識將胭脂護在身側,指腹摩挲著懷中令牌邊緣早已磨平的紋路。
密室石門開啟的瞬間,檀香裹挾著星輝撲麵而來。白發垂地的天機閣主背對二人,枯瘦的手指正在青銅渾天儀上撥動星軌。柳小友,多年不見。閣主蒼老的聲音驚得柳明淵瞳孔驟縮,對方甚至未轉身,便已喚出他的身份,帶著麒麟玉佩與生死契同時登門,可是為了找回記憶?
胭脂猛地抬頭,腕間的生死契隨之泛起微光。她攥緊柳明淵的衣袖,指尖微微發顫:閣下如何得知我們的來意?閣主終於緩緩轉身,渾濁的瞳孔中流轉著星雲般的光暈,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他抬手輕揮,牆上的星圖突然化作流動的光河,浮現出二人相擁的虛影,以及他們近日來在各地打聽天機閣的畫麵。
二十八宿星軌早已昭示天機。閣主的聲音如同古老的鍾鳴,震得密室四壁符文簌簌而落,自從你們踏入渾天虛境,北鬥第七星便開始逆向旋轉,生死契與麒麟玉佩的共鳴,在星象中如同驚雷。他指向胭脂腕間的印記,更何況,這道連接你們魂魄的契約,在天機閣的星圖上,比任何符咒都要醒目。
胭脂望著不斷變幻的星軌,突然想起昨夜柳明淵在客棧為她包紮傷口時,燭火曾在牆壁上投下奇異的影子。原來從他們決定尋找天機閣的那一刻起,命運的絲線早已被看透。她深吸一口氣,鬆開了攥皺的衣角——是啊,這可是通曉古今的天機閣,又有何事能瞞過閣主的眼睛?
柳明淵將胭脂往身後帶了帶,金紅的眼眸警惕地盯著閣主:“即便知曉來意,這回溯記憶之法,當真毫無轉圜餘地?”
閣主枯瘦的手指撫過青銅渾天儀,星軌在他觸碰下發出細微的嗡鳴,“以靈力為引,強行撕裂時空的屏障,從過往的記憶碎片中拚湊真相,本就是逆天而行。”他抬手,一道幽藍的光影在眾人麵前展開,畫麵裏一男一女在扭曲的時空中掙紮,最終化作飛灰,“稍有不慎,便是這般下場。”
胭脂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望著畫麵中消散的身影,下意識往柳明淵身邊靠了靠。柳明淵攬住她的肩,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心中一陣抽痛,“阿胭,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不!”胭脂突然抬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不想再這樣渾渾噩噩下去,那些缺失的記憶裏,一定藏著我們的過去,我能感覺到。”她轉向閣主,“閣下可有降低風險的法子?”
閣主沉默良久,從袖中取出一枚刻滿神秘符文的玉簡,“這是天機閣的禁術殘卷,記載著一種以命為引的秘術,可將風險減半,但......”他目光掃過二人,“施術者與受術者的命運將更加緊密相連,一旦一方出事,另一方也會受到牽連。”
柳明淵與胭脂對視一眼,幾乎同時開口:“我來施術!”話音落下,兩人皆是一愣,又不禁笑出聲。
“胡鬧!”閣主皺眉,“這秘術需要極強的靈力與堅定的意誌,你們......”
“閣主,”柳明淵握緊胭脂的手,“若連為她冒險的勇氣都沒有,我又有何顏麵站在此處。”胭脂望著他眼底的深情,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她知道,無論前方是何種危險,隻要有他在身邊,便不再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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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主看著二人緊握的雙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最終輕歎一聲,“罷了,既已下定決心,便隨我來。隻是醜話說在前頭,若術法失敗,莫要怨天尤人。”說罷,轉身向密室深處走去,星圖在他身後緩緩旋轉,仿佛預示著一場未知的冒險即將展開。
閣主轉身踏入密室深處,腳下青磚突然浮現出流動的星紋,蜿蜒如銀河傾瀉。柳明淵與胭脂對視一眼,握緊的手心裏全是冷汗,跟隨著老者逐漸沒入光影交錯的回廊。四周的牆壁開始流淌起液態的星光,時而凝聚成破碎的畫麵——斷壁殘垣間的廝殺、狐尾蘭焚成灰燼的火海,卻在他們試圖細看時化作齏粉。
“此處是天機閣的‘溯光淵’,”閣主枯瘦的手指劃過牆麵,星芒如漣漪蕩開,露出一扇布滿蝕痕的青銅門,“每一道刻痕都是失敗的時空回溯留下的印記。”胭脂的指甲幾乎掐進柳明淵掌心,生死契突然劇烈發燙,在門上投射出一道搖晃的虛影——那分明是個渾身浴血的自己,正將一枚玉佩塞進少年手中。
青銅門在轟鳴中緩緩開啟,寒氣裹挾著星輝撲麵而來。室內懸浮著七座水晶棺槨,每具棺中都沉睡著身著星紋長袍的人,胸口處的靈石隨著呼吸明滅。“他們是自願困在此處的前人,”閣主走到中央棺槨前,棺中老者的麵容竟與他如出一轍,“為修補時空裂縫,以元神為祭,永遠定格在回溯失敗的瞬間。”
柳明淵正要開口,腳下的地麵突然裂開蛛網狀的縫隙,胭脂的生死契與他的麒麟玉佩同時飛離身體,懸浮在半空相撞。無數記憶碎片如暴雨傾瀉:他看見自己跪在燃燒的麒麟族祠堂前,懷中的小狐妖渾身是血;她看見紅衣少年用狐尾蘭編成花環,卻在觸碰她發間時突然消散。
“停下!”閣主揮袖打斷失控的靈力,水晶棺槨中的靈石同時炸成齏粉,沉睡的軀體開始迅速腐朽,“你們的命格糾纏太深,強行共鳴會撕裂溯光淵!”他指尖凝出符咒打入地麵,星紋重新亮起,將兩人的玉佩與生死契重新壓製,“必須分開施法。”
胭脂望著柳明淵逐漸蒼白的臉色,腕間契約傳來的刺痛讓她眼眶發紅:“我先開始。”“不行!”柳明淵扣住她手腕,金紅眼眸中翻湧著從未有過的恐懼,“你靈力比我弱,應該由我......”“正因如此!”胭脂甩開他的手,大步走向最近的水晶棺槨,“若連替你冒險的機會都沒有,我才是真正的懦夫!”
閣主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悲憫。他抬手結印,七座棺槨同時升起鎖鏈,將胭脂困在中央。當第一縷靈力注入生死契的刹那,整座溯光淵開始逆時針旋轉,柳明淵驚恐地看見,她的發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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