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怪物小姐的生存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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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茶室又一次來到戶外,前後也就十幾分鍾的時間,心情已經截然不同,站在香樟樹下卻有種如獲重生的感覺,看什麽都覺得順眼,連大媽們稀裏嘩啦推麻將的噪音都這麽討人歡喜。
    這是他長大的地方,可他並不怎麽青睞這裏。
    縣城實在是太小了,沒有肯德基,沒有沃爾瑪,沒有遊樂園也沒有西餐廳,似乎一切看起來光鮮亮麗上檔次的東西都與這裏絕緣,城關鎮上都找不到一棟外表亮堂的樓房,不是褪了色,就是掉了牆皮。
    但是有個人可以讓他喜歡上這樣的地方,簡兮實在是太會玩了,是那種你給她一根稻草,她都可以玩的很開心的女孩。
    她會用稻草繞著手指在草坪上跳來跳去,好像那是穿著草裙的小人兒,有兩根手指頭它們就可以打起架來了,還可以捏著嗓子配上不同的台詞,這個用的宣花板斧,那個使的是方天畫戟,哇呀呀來唔哦哦去的。
    沒人能搞清楚她腦子裏怎麽總有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周南隻知道跟她一起就絕對不會無聊,她走在前麵蹦呀跳呀的,腳上像是裝了兩個不安分的彈簧,想到什麽要玩的就回過頭來喊他一聲,有時候是二師兄,有時候是周嘟嘟,根據心情還可以是小周子。
    有她在的時候根本就感覺不到,原來這個小地方有那麽無聊,她不在的日子裏,真的每一天都會想她。
    還活著,真是棒極了的三個字,僅憑這三個字,就能從冰窟中蘇喚醒他的靈魂,希望有多少並不重要,事在人為,怕的是沒有一丁點機會。
    深深的呼吸,微涼空氣令人頭腦清醒,他繞著廣場散步,消磨時間。
    這裏的集市會開到晚上九點以後,還會有花燈和表演,所以他和怪物小姐約好了,等她練完舞就在這裏見麵玩一玩。
    既然說過要當好朋友,那就真心以待。
    他已經明白了,認為她是怪物,還是覺得她是個女孩,其實取決於他的內心怎麽看待她,怪物小姐的感情和簡兮是一模一樣的,她安分下來就隻會做人類的事,而且根本不會對他不利。
    要花多久才能培養出這樣的信任來?答案是十六年,怪物小姐出生隻有六天,但她已經信任了他十六年,與這相比起來三年可能就會變成怪物算個屁啊,她花了多少時間,你才為她花多少時間?
    周南低著頭靠著邊走,經過一家婚紗攝影店的時候,他被櫥窗裏那身華美的白紗長裙吸引住了目光,停下腳步。
    好像去年從這裏經過的時候,簡兮的腳步也是停在這裏,隻不過那時他沒有在乎,因為他覺得這樣的事情離自己還很遠,麵包與愛情之間他總得先有了麵包再說,略微一用力就把她拉走了。
    那簡兮呢?看著婚紗的時候她在想什麽呢?女孩子都喜歡婚紗的吧?
    那純白的,華美而聖潔的輕薄織物,仿佛天然有一種讓她們難以抗拒的魔力,並不僅僅是一件好看的衣服這麽簡單,穿上它就意味著要把自己交給某個人,大半的人生都交付分享給他。
    隔著櫥窗,他輕輕撫摸著那件婚紗,真就是去年那一件,沒變過的,恐怕是她喜歡的款式。
    是不是你也曾期待著,有一天可以穿上它,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把手交到我的掌心?
    櫥窗裏的光映出了走過來的細長身影,有人按住了他輕撫在櫥窗上的手,又捂住周南的眼睛,從背後撲在他的身上。
    “猜猜我是誰?猜猜我是誰?”
    他心裏很沒出息的噗通跳了一下,哪怕知道來的人不是簡兮,可她們給他的感覺就是一樣的啊,再怎麽騙自己也沒用。
    朋友麽?真的隻是朋友麽?普通的男孩女孩會這樣親密麽?我們已經長大了,不是小時候撒尿都要比誰更長更遠的笨蛋了,該知道什麽叫男女有別,你又不是她,哪怕感情一樣的,如果不是心裏有別的小心思,那就別玩什麽小曖昧。
    “是一頭小豬吧?”
    這一次,他沒有握住她的手,而是輕輕搭在她的手腕上。
    這麽微妙的小差異沒能逃過簡兮的眼睛,她微微怔了一下,這和記憶裏的不一樣。
    每當她這麽做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隨便猜個什麽可愛的東西,然後笑著捏住她的手摘下來,這樣他們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握在一起了。
    記得這個是簡兮六年級時,從同班女生那裏學來的技巧,叫做給喜歡的人培養習慣,如果你想摸摸她的頭,就每次先在她的鼻尖上點一下,想要牽牽她的手,就每次在她眼前張開五指。
    這樣你就會得到一隻小可愛,點一下她的鼻尖,她就會對你乖巧地眨著眼睛期待,張開五指晃一晃,她就會順從地與你十指相扣。
    周南不怎麽主動,就是一根又粗又笨的柴火,所以簡兮覺得自己該當一個引導型的戀人教會他怎麽做,雖然這是對付小女生的招式,對付小男生也可以,先蒙著眼睛不鬆,讓他來摘好握住手,幾乎都已經成為一個固定流程了。
    偏偏這一次是手腕,不偏不倚,絕對的有意為之。
    真是分的有夠清楚,她明白的,從那句朋友開始,就真的是最好的朋友了。
    是朋友,所以就沒有了以前你情我願的小曖昧,是朋友,就不會在這種時候牽住你發冷的手。
    一瞬間的小失落在她心頭上跳舞,不過轉瞬即逝,她馬上又重新恢複成陽光雨露的笑意。
    小問題而已,犯不著在意,這才第一天,簡兮會千層的套路,她當然也會,她很清楚自己的優勢是什麽,周南沒有辦法拒絕一切和簡兮相似的東西,偏偏這些她全都有。
    “啊,怎麽在看去年那件婚紗啊?”她故作驚訝,瞪大了眼睛湊到櫥窗麵前。
    簡式表演法則,第一條,要在不經意間喚醒共同的記憶,他的多愁善感和抱憾終身,是你最好的武器。
    周南果然心裏一動:“你是不是很喜歡這個?”
    “喜歡這個?怎麽可能?”簡兮撇撇嘴,“去年看到它我就在想,怎麽會有這麽老土的婚紗,鍾鼓樓那邊那家比這個好看多了,搞得這麽醜,活該沒客人。”
    她衝著婚紗做了個鬼臉吐吐舌頭,直起腰捧著雙手哈了口白霧:“冷死了冷死了,兜借我暖一下。”
    還沒等周南反應,她就已經把手伸到他的衣兜裏來,很自然地握住了他插在兜裏的左手。
    簡式表演法則,第二條,要學會主動出擊,作為可以出演神仙姐姐的小美人兒,你的親密接觸,他絕對抵擋不住。
    和簡兮高挑纖細的身材比起來,她的手就顯得有些小了,一起去泡吧的時候連握住那種寬大的黑鼠標都費勁,冬日裏冰冰涼涼的,好像握住一塊冰,卻又令人愛不釋手,光滑柔軟。
    已經被霸王硬上弓了,周南沒好意思把她的手擠出來,她的手指像是八爪魚一樣,一探進來就往他指間交錯纏緊勾住,全然不給他一點躲避的機會,拿著取暖的借口還故意撞過來貼的好緊,幾縷纖細發絲落在他的肩膀上。
    “怎麽來的這麽早?不是說五點多才能到。”周南抬頭看了一眼對麵政府大樓的時鍾,這還沒到五點。
    “我趁唐老師不注意提前偷跑了呀。”
    簡兮得意洋洋地挺起俊秀的鼻梁,“排練你又不是沒看過,去年都參加過的東西,有什麽難的?主要還是那幾個舞鳳凰燈的哥們,他們才是重點,要體力支撐的,我不就轉個圈。”
    “明天去了小心老師揍你。”
    “那也得她舍得才行好不好?我可是唐老師最喜歡的徒弟,你不知道麽?漂亮妹子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咩哈哈哈!”
    她先一步跳下台階,手卻還在他的兜裏扯了扯:“快走快走,先提前去店裏把晚飯吃了,不然晚上人更多,飯館裏全是人擠人,你不是最討厭一大群人吃飯,老有人嚷嚷吵得要死了麽?”
    簡式表演法則,第三條,重視他,愛護他,把他捧得高高的,讓他覺得你很在乎他的感受,男孩多半都過的很糙缺乏細節的關注,你的體貼,就是殺死他的溫柔鄉。
    “我有個很重要的事兒想跟你說。”周南走下台階,跟她肩並肩,兩個人保持著相同的步調,一步步往下走。
    “咋回事啊這麽神神秘秘的。”
    “今天下午我去見負責鑒定簡兮死因的法醫了,他說簡兮可能還活著,表示可以幫忙把簡兮轉到太和醫院去,他們想負責研究。”
    她踮起來走路的腳尖停頓了一瞬,仿佛有一顆巨大的隕石砸在叫做太平洋的心湖裏,激起滔天的巨浪。
    還活著?簡兮還活著?為什麽會還活著?
    簡兮的死亡當然與她無關,她也確實不記得是怎麽死的,關於如何倒下的那段記憶模糊到幾乎隻有一瞬,說明死亡來的極快,要不是沒有親自動犯罪,她也不會能心安理得的留在這裏。
    問題是,這不是重點好麽?簡兮到底死沒死其實她並不那麽關心,雖然自己的情感記憶都是從簡兮那裏來的,從這一點上講還是挺感謝她的,但是,如果簡兮沒死的話,那對自己來說是完全的壞事好不好?
    還活著,延伸出來的意思就是能重新回來,那個叫做簡兮的,他最喜歡的女孩會回來。
    那,我怎麽辦?我去哪裏?我就是簡兮啊?身份不可能兩份,父母不可能兩份,周南也不可能有兩個,他對她的喜歡遠勝過對自己的,複製品憑什麽和正主爭鋒?
    這個道理就像隻有一個女人可以叫做皇後娘娘,其他的都隻配叫做貴人,妃子,小宮女。
    不可以!不能讓她回來!那樣我就會沒有容身之地的!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好像隻有把簡兮……給徹底殺了!
    腳後跟落地的時候,她一瞬間的頭腦風暴已經走到了盡頭,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裏,連她自己都覺得非常恐怖,後背一涼。
    吃個人殺個人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她是怪物,如果不是想留在他的身邊,過上正常女孩子的生活,根本不需要忌諱這個。
    可問題是,那個女孩是簡兮啊,是賦予了她這一切的人啊,為什麽在麵對這種問題的時候,第一時間的想法居然是把簡兮給殺了?自己有那麽喪心病狂?倫理道德呢?來自簡兮的善良呢?也被吃掉了?
    她想強迫自己別去想了,作為半個人,她的內心還有善念,還有禮義廉恥和知恩圖報。
    可是那個念頭一出現,就怎麽也終揮之不去,理性在告訴她,如果你想維持這樣的生活,讓他喜歡上你,徹底取代簡兮的位置,你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簡兮給抹掉,把她最後一絲生還的希望給抹掉。
    這是生存受到威脅的本能反應,就像人類麵對無法戰勝的危險,恐懼心會促使他們第一時間逃跑。
    作為一隻擁有雷霆手段的怪物,原初的她也像一隻野獸,雖然不會思考,但她的本能就是殺死任何會威脅到自己生存的東西,不管那是什麽。
    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在因為一部電影失去理智的時候,毫無意識地襲擊周南。
    可是這不對啊,這不對啊,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麽?我隻有殺死我自己才能好好活下來麽?
    她愣在那裏,沒有走出下一步,她知道自己該走了,不然周南可能會發現什麽,他不是笨蛋,他熟讀小言,有時候可能比女生還懂女生。
    可是她走不出去下一步了,她的臉色慘白,渾身滾燙,強烈的不安感如一記重錘,把無所不能的她打的支離破碎。
    周南被她的忽然停步扯了一下,轉過頭,隻看見簡兮靜靜地站在那裏,好像還有些微微發抖。
    他的手輕輕摸上了她的額頭:“你是不是病了?額頭這麽燙。”
    簡兮的全身肌肉猛然繃緊,就像一隻受驚的刺蝟豎起了全身的刺,瀕臨崩壞的身體重新收束起來,差點就在這大庭廣眾的地方出問題了。
    怎麽辦?
    簡氏表演法則,第四條,不知道該幹什麽的時候,就稱病裝柔弱,病怯怯可憐兮兮的女孩子,能喚起男孩心裏強烈的保護欲。
    她腿一彎摔向他的懷裏,嚇得周南趕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