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胃部絞痛
    圖書館的靜謐仿佛具有某種魔力，將窗外世界的喧囂溫柔地隔絕。在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和筆尖劃過草稿紙的細微聲響中，時間仿佛被拉長、凝滯，隻剩下思維在抽象的概念與公式間自由穿梭。
    徐卓遠講解完貝爾不等式實驗驗證的一個關鍵難點，放下筆，下意識地抬眼看向對麵的封瑤。她正微微蹙眉，盯著草稿紙上他剛剛畫出的邏輯圖，陽光透過窗欞，在她濃密的睫毛上跳躍，映出一小片專注的陰影。片刻後，她眉頭舒展，眼中閃過一絲豁然開朗的明悟，隨即拿起筆，在圖的旁邊添上了一個簡短的注釋，恰好補充了他隱含未言的一個步驟。
    “這樣推導就更清晰了。”她抬起頭，對他展顏一笑，那笑容幹淨剔透，不帶一絲雜質，隻有純粹的解惑後的愉悅。
    徐卓遠的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種極其陌生的暖流，悄無聲息地滲入他精密運轉的情感隔離層。他習慣了獨自在知識的深海中潛遊，周圍是永恒的黑暗與寂靜。而此刻，他仿佛感覺到身邊多了一個同樣能適應深海壓力、並能與他共享同一片四維星空的同伴。她不僅能夠跟上他的節奏，甚至能偶爾照亮他未曾刻意點明的暗角。
    這種體驗，前所未有。
    他沉默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她的補充，視線卻在她帶著笑意的眼角多停留了一瞬，才重新落回書頁上。內心的躁動與之前因周嶼而產生的微妙失衡感，早已在這專注的學術交流中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近乎圓滿的平靜。封瑤的存在，像是一個絕對穩固的坐標錨點，將他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認同的價值軌道上，無需與任何人比較，也無需在意任何外界的目光。
    然而，命運的腳本，似乎總喜歡在平靜處埋下伏筆。
    幾天後，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籠罩了校園。下午最後一節是自習課，窗外雨聲淅瀝，敲打著玻璃，教室內燈火通明，隻剩下筆尖摩擦和翻書的聲音。
    封瑤正對著一道複雜的物理競賽題凝神思索，忽然感覺到旁邊傳來一陣極力壓抑的、輕微的顫抖。她側過頭，發現徐卓遠的臉色不知何時變得有些蒼白，他左手用力按著上腹，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右手雖然還握著筆，但筆尖在草稿紙上留下的痕跡已經失去了平日的穩定，變得有些虛浮潦草。
    前世模糊的記憶碎片瞬間擊中封瑤——是了，徐卓遠有輕微的胃病，似乎是因為長期飲食不規律加上精神高度緊張所致。在前世，他總是獨自忍耐，從未向任何人提起，直到有一次在考場差點暈倒，才被大家知曉。
    她的心猛地一緊。重生以來，她將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心理建設和情感引導上，卻忽略了他身體狀況這個細節。愧疚和心疼瞬間湧上心頭。
    她沒有絲毫猶豫，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用氣聲關切地問：“徐卓遠，你怎麽了？是不是胃不舒服？”
    徐卓遠身體一僵，似乎沒料到會被她察覺。他習慣於隱藏所有被視為“弱點”的不適，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他抿緊薄唇，搖了搖頭，想表示自己沒事，但額角滲出的細密冷汗卻出賣了他。
    封瑤看著他強忍的樣子，心中又急又痛。她不再多問，直接舉手向值班老師示意：“老師，徐卓遠同學好像不太舒服，我陪他去一趟醫務室可以嗎？”
    她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自習室裏顯得格外清晰。不少同學抬起頭，好奇地望過來。徐卓遠下意識地想拒絕，但胃部傳來的一陣痙攣讓他幾乎說不出話。
    老師走過來看了看徐卓遠蒼白的臉色，點了點頭：“快去吧。”
    封瑤立刻起身，利落地收拾好兩人的書包，然後輕輕扶住徐卓遠的手臂：“能走嗎？我們慢點過去。”
    她的動作自然而不容拒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徐卓遠在她觸碰到自己的瞬間，身體有片刻的僵硬，但那隻手傳遞過來的溫暖和支撐感，奇異地抵消了他一部分因暴露弱點而產生的抗拒。他最終沒有掙脫，借著她的力道站起身，在她的陪伴下，有些踉蹌地離開了教室。
    雨水的氣息混合著泥土的清新撲麵而來。走廊裏空無一人，隻有他們倆和淅瀝的雨聲。封瑤撐開早就準備好的傘，大部分傾向徐卓遠那邊，自己的半邊肩膀很快被雨打濕。
    “你……”徐卓遠看著她濕了的肩頭，想說什麽。
    “沒事，馬上就到了。”封瑤打斷他，語氣溫柔卻不容置疑，“以後不舒服一定要說，不要硬扛著，知道嗎？”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怕，像是透過此刻，看到了前世那個獨自忍受一切、最終身心俱疲的少年。
    徐卓遠沉默著，感受著臂彎處傳來的、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和力量，一種從未有過的、被小心嗬護的感覺，如同微弱的電流，穿透了他層層設防的心壁。他垂下眼睫，低低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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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醫務室的路上，他們恰好與抱著籃球、剛從體育館出來的周嶼迎麵遇上。周嶼看到被封瑤攙扶著、臉色蒼白的徐卓遠，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關切：“卓遠？你怎麽了？沒事吧？”他快步上前，似乎想幫忙。
    “他胃不太舒服，我陪他去醫務室。”封瑤解釋道，腳步並未停下。
    周嶼看著封瑤小心翼翼攙扶著徐卓遠的樣子，又看了看徐卓遠雖然虛弱卻並未排斥的姿態，眼神複雜地閃爍了一下。他張了張嘴，最終隻是說道：“那……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我們可以的。”封瑤對他禮貌地點點頭，攙著徐卓遠繼續向前走去。
    周嶼站在原地，看著兩人在雨中依偎前行的背影，那種被隔絕在外的感覺再次清晰地浮現。他撓了撓頭，有些煩躁，又有些莫名的失落。那個封閉的徐卓遠，似乎隻有在封瑤麵前，才會流露出如此不設防的一麵。
    這一幕，同樣落在了不遠處走廊下躲雨的一個女生眼裏。她是隔壁班的文藝委員蘇曉，一個氣質溫婉、成績優異的女孩。她看著封瑤和徐卓遠遠去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一絲若有所思。
    到了醫務室，校醫檢查後確認是急性胃炎，開了藥，讓徐卓遠躺在病床上休息，並建議他最近飲食要清淡規律。
    封瑤仔細記下醫囑，又去接了杯溫水，看著徐卓遠把藥吃下。整個過程，她表現得沉穩而周到，沒有一絲慌亂，仿佛早已演練過無數次。
    徐卓遠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藥效開始發揮作用，胃部的絞痛逐漸緩解。他看著封瑤為他忙碌的身影——她正低頭認真地看著藥品說明書，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寧靜。一股洶湧的情緒毫無預兆地撞上他的喉嚨，讓他幾乎窒息。他從未被如此細致地照顧過，也從未想過，會有人因為他的不適而如此緊張擔憂。
    “謝謝。”他聲音沙啞地開口，這兩個字對他來說重若千鈞。
    封瑤抬起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那裏麵不再是全然的封閉和冷靜，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融化、流動。她微微一笑，眼神溫暖：“不用謝。以後記得按時吃飯，我監督你。”
    她的語氣帶著一點輕鬆的玩笑意味，卻讓徐卓遠的心湖泛起了更大的漣漪。他閉上眼，不再說話，仿佛在全力消化這種過於陌生而強烈的感受。
    窗外的雨聲不知何時變小了，隻剩下滴滴答答的餘韻。醫務室裏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雨後清新的空氣，形成一種奇特的味道。徐卓遠在這一片安寧中，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一直緊繃的弦，終於可以稍微放鬆一下。
    封瑤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他呼吸逐漸變得平穩悠長，直到他睡著了。她輕輕替他掖了掖被角，心中一片柔軟與堅定。
    徐卓遠胃病發作的消息，很快在小範圍內傳開。第二天，當他回到教室時，發現桌洞裏除了封瑤悄悄放下的溫熱的粥，還多了一盒包裝精致的胃藥和一張字跡清秀的匿名卡片，上麵隻寫了“早日康複”四個字。
    同時，關於封瑤和徐卓遠關係不一般的議論，也開始在班級裏悄然流傳。周嶼聽到這些議論時，隻是沉默地拍著籃球，眼神比平時深沉了幾分。而蘇曉，則在一次課間，主動找到封瑤，友好地交流起了學習問題，言談間似乎對徐卓遠的情況也頗為關心。
    封瑤冷靜地觀察著這些新的變化。她知道，徐卓遠這片孤寂的星域，正因為她的闖入，開始不可避免地與更廣闊的世界產生交集，引發出更多的引力擾動和軌道變化。
    新的變量已經加入，她需要更加謹慎，也更加堅定地，守護好她失而複得的這顆星星，引導他穿越即將到來的、更複雜的人際引力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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