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物理競賽成績公布
    楊婉琴倉皇離去的背影，像一根斷裂的弦，在喧囂散場的餘韻中微微顫抖。徐卓遠僵立在原地，周身彌漫著一種虛脫般的冷寂，仿佛剛才那短短幾句對峙，抽空了他所有對抗世界的力氣。緊握的拳心，指甲深深陷入，帶來細微而清晰的痛感。
    封瑤沒有說話，隻是將那瓶礦泉水又往前遞了半分，瓶身溫涼的觸感輕輕碰了碰他緊握的拳。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冰涼的液體滑過幹澀的喉嚨，帶來一絲真實的清明。他抬起眼，對上封瑤平靜而溫和的目光，那目光裏沒有憐憫，沒有評判，隻有一種“我在這裏”的無聲陪伴。他眼底翻湧的黑色浪潮，似乎在這目光的安撫下，緩緩平息。
    林修宇走了過來，難得沒有發出任何挑釁的言論。他看了看徐卓遠，又看了看封瑤，最終隻是聳聳肩，語氣帶著一種不同以往的隨意，打破了凝滯：“喂，學霸，市二中的沈哲剛才提的那個邊界條件問題，我倒是有點別的想法，關於引入非線性項做自洽修正，要不要聽聽？”
    這是一個純粹的、安全的學術邀約，一個恰到好處的台階。
    徐卓遠沉默著，但目光轉向了林修宇，沒有抵觸。
    封瑤心中微微一動。林修宇此人，看似玩世不恭，鋒芒畢露，心思卻遠比表象細膩。他精準地避開了所有可能刺激到徐卓遠的雷區，選擇了最能讓對方接受的交流方式。
    “邊走邊說吧。”封瑤輕聲建議，自然地走在徐卓遠身側，隔開了不遠處一些好奇張望的目光。
    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拉長，林修宇果然開始闡述他的思路，語速很快，帶著他特有的自信。徐卓遠大部分時間沉默，隻在關鍵處偶爾吐出幾個簡短的詞或點頭。但這已是前所未有的進展。一種微妙的、以學術為紐帶的平衡，在三人之間初步建立。
    第二天是周末，物理競賽的成績尚未公布，但校園裏關於決賽難題的討論熱度未減。封瑤接到班主任的通知，去了趟教師辦公室，出來時，手裏多了一份關於省賽集訓的初步安排表。
    走在回教室的林蔭道上，一個略顯遲疑的聲音叫住了她。
    “封瑤同學？”
    封瑤回頭，看到一個穿著淺藍色連衣裙、氣質溫婉的女孩站在不遠處，手裏抱著幾本厚厚的文學書籍。是蘇晚晴，隔壁文科班的才女，校文學社的社長，以文筆清麗、性格柔和著稱。封瑤對她印象不深，隻記得她似乎總是安安靜靜的，像一朵清晨的梔子花。
    “蘇同學？有事嗎？”封瑤有些意外。
    蘇晚晴走上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眼神卻有些許不易察覺的緊張：“冒昧叫住你。我……我想問問徐卓遠同學的情況。他昨天考試後，好像和他母親有些不愉快？我遠遠看到了，有點擔心。”
    封瑤心中警鈴微作。重生一世，她對接近徐卓遠的人多了一份天然的審視。蘇晚晴……在她的前世記憶裏，似乎並沒有與徐卓遠有過太多交集。這一世，為何會主動關心？
    “謝謝關心，他沒事。”封瑤的回答禮貌而疏離。
    蘇晚晴似乎察覺到了封瑤的戒備，連忙解釋道：“你別誤會。我隻是……上學期有一次在圖書館，我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弄濕了很多資料，當時很狼狽。是徐卓遠同學路過，默默遞給我一包紙巾，還幫我把散落的重要書頁用旁邊的複印機搶救性地複印了一份。他什麽都沒說，做完就走了。但我一直記得那份善意。”她的臉頰微微泛紅，眼神真誠，“昨天看到他好像很困擾的樣子，所以……”
    原來如此。一個源於細微善意的關注。封瑤心中的戒備稍減，但並未完全消失。她清晰地記得，前世的徐卓遠，在漫長的灰暗歲月裏，幾乎從未接受過來自異性任何形式的明顯好意，總是以更深的沉默和回避回應。楊婉琴的過度控製，讓他對任何可能產生情感聯結的關係都充滿恐懼。
    “他確實需要一些空間。”封瑤斟酌著詞句，“他現在……更適應通過物理題交流。”
    蘇晚晴愣了一下，隨即了然地點點頭，笑容裏多了幾分理解：“我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她頓了頓，輕聲說，“其實，我最近在寫一篇關於‘孤獨與創造力’的小說，觀察了很多人。徐卓遠同學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像……像一顆遙遠的星星，光芒很冷，但你知道他本身蘊藏著巨大的能量。我隻是希望他好。”
    這番話說得坦率而真誠，封瑤對她多了幾分好感。但她也清楚，徐卓遠內心的堅冰，絕非幾句溫柔的關心所能融化。那需要更持久的耐心、更深刻的理解，以及他自己掙脫枷鎖的勇氣。
    “我會轉達你的關心。”封瑤最終說道。
    蘇晚晴微笑著道謝離開，背影輕盈。
    封瑤看著她離去，心中思緒微轉。蘇晚晴的出現，像一塊新的拚圖，其意圖尚不明確，但至少目前看來，是善意的。這對於徐卓遠而言，或許是一個接觸外界、感受正常社交的微小契機？雖然，道路必然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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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下午，物理競賽決賽成績公布。毫無懸念，徐卓遠以接近滿分的成績高居榜首，他解決壓軸題的那套群論方法，被閱卷組老師評價為“極具洞察力與美感”。封瑤緊隨其後，位列第二，她的解法雖不如徐卓遠驚豔，卻也展現了紮實的功底和靈活的思維。林修宇位列第三。
    成績欄前人群熙攘，驚歎與祝賀聲不絕於耳。
    徐卓遠隻看了一眼排名，便默默退到了人群外圍，臉上並無喜色，仿佛這榮耀與他無關。
    封瑤走到他身邊，輕聲說：“恭喜。”
    他側過頭，看著她，眼底深處似乎有什麽情緒極快地掠過，最終隻是低聲道：“你也是。”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出來，屏幕上跳動著“媽媽”兩個字。他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節再次泛白，臉上剛剛緩和的神色重新凍結。
    封瑤的心也跟著一沉。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電話固執地響著，如同催命的符咒。徐卓遠盯著屏幕，眼神掙紮，仿佛那不是一個來電，而是一個即將把他拖回深淵的旋渦。
    封瑤沒有勸他接，也沒有勸他不接。她隻是安靜地等待著，給他自己做出選擇的空間。
    鈴聲在響到第七聲時，戛然而止。
    緊接著，一條短信跳了出來。徐卓遠點開，封瑤站在他身側，能清晰地看到屏幕上的字：
    【卓遠，媽媽想了很久。是媽媽不對，給你太大壓力了。成績媽媽看到了，你很棒，真的。媽媽為你驕傲。晚上……媽媽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等你回來吃飯，好嗎？我們不談學習，就好好吃頓飯。】
    短信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軟，甚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
    徐卓遠久久地盯著屏幕，一動不動。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讓他此刻的表情顯得格外複雜。有懷疑，有掙紮，有一絲極淡的、幾乎不敢捕捉的期待，以及更深的、源於無數次失望而形成的自我保護性的冷漠。
    他該怎麽辦？是再次豎起高牆，抵擋這可能是糖衣炮彈的溫情？還是……嚐試著，去觸碰那裂縫中透出的一絲微光？
    他抬起頭，望向遠處操場上奔跑跳躍的身影，喧鬧的人聲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屏障。然後，他轉向封瑤，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像一個在迷途中失去了方向的孩子。
    “她……”他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卻不知該如何繼續。
    封瑤看懂了他眼中的全部掙紮。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頓飯的邀請，這是一個是否要給予母親、也是給予自己一個修複機會的重大抉擇。
    她迎上他迷茫的目光，聲音溫柔而堅定，如同拂過冰麵的暖風：“卓遠，遵從你自己的感受。如果你覺得累了，不想回去，沒關係。如果你覺得……可以試著回去看看，那也很好。無論你做什麽決定，都沒有對錯。”
    她頓了頓，補充道：“重要的是，這是你的選擇。”
    “你的選擇。”這四個字，像鑰匙，輕輕叩擊在他封閉的心門上。
    前世，他被剝奪了太多選擇的權利。這一世，封瑤要做的，就是一次次地，將選擇的權柄，交還到他自己手中。
    徐卓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他再次看向手機屏幕上的那行字，眼中掙紮未退，但那份迷茫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沉澱。
    他還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但封瑤看到，他握著手機的手指，不再像剛才那樣，因為用力而毫無血色。
    裂痕已然存在，但微光亦可照進。通往救贖與成長的路，每一步都充滿艱難的抉擇，而這一次，他至少開始學習，如何為自己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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