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那一直憨厚老實的車夫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
    這次夫人回程隻帶了他一人，其他護衛都留在了小世子身邊保護，沒成想剛出藥王穀就遇上這等麻煩事。
    “夫人，您看……咱們還繼續趕路回府嗎？”
    晏婉兒怔怔地望著白安一行人被藥王穀弟子攙扶著步入穀中，心亂如麻，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勉強冷靜下來。
    回，必須回！
    白安的突然現身，楚家客卿嵐山那番真假難辨的說辭，還有萬毒穀妖人刻意挑撥的誅心之言……
    這一切都太過蹊蹺，她必須盡快將今日所見所聞，尤其是關於白安可能與楚家關聯的消息，親口告知司焱。
    “即刻回府。”晏婉兒的聲音帶著幹澀，語氣卻異常堅定，“但要快，我們必須速去速回。”
    她不能離開太久，她的珩一還在藥王穀內調養，想起兒子蒼白的小臉，她心頭一緊，必須盡快回到孩子身邊。
    做出決定後，她不由自主地將目光再次投向穀口方向，恰好捕捉到那個戴著銀質麵具的小小身影，也正隨著人流緩步走向穀內。
    就在那一瞬間，白希鸞竟也像是有所感應般，微微側過頭來，麵具下的目光穿透人群，與晏婉兒的視線在空中不期而遇。
    兩人皆是一怔。
    晏婉兒心頭莫名一緊，一種難以言喻，混雜著熟悉與陌生的奇異感覺悄然劃過心湖，激起一圈微瀾。
    白希鸞麵具下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同樣感到一絲莫名的異樣。
    這位將軍夫人看她的眼神……似乎總帶著一種超越尋常的探究，以及某種她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她迅速收斂心神，率先移開目光，仿佛剛才的對視隻是無意間的巧合，腳步不停，緊跟著雲芝等人步入藥王穀深處。
    淡青色的光幕在她身後緩緩合攏，恢複如初，將穀外的紛擾與探究暫時隔絕在外。
    晏婉兒望著那恢複平靜的結界，心中那份異樣感卻揮之不去。
    她用力搖了搖頭，現在不是深究這個的時候。
    轉身利落地登上馬車，沉聲道：“出發！”
    與此同時，萬毒穀。
    與藥王穀的靈秀清雅截然不同，萬毒穀內終年彌漫著一層毒瘴，空氣中混雜著各種奇異草藥與腐殖質的刺鼻氣息，味道錯綜複雜，令人頭暈目眩，嶙峋的怪石與顏色妖異的毒植遍布山穀，處處透著陰森危險的氣息。
    方才在藥王穀門口囂張跋扈，戲弄眾人的妖冶男子萬叁，此刻正如同做錯了事的孩子，耷拉著腦袋，躡手躡腳地想要溜回自己的毒窟。
    然而他剛走到洞口，一個低沉而帶著無奈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又擅自出穀了？”
    萬叁身體一僵，緩緩轉過身來，臉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邪魅表情收斂了不少，撇了撇嘴，看向倚在洞口陰影處的男子。
    那人同樣穿著一身萬毒穀風格的服飾，但顏色更為深沉內斂，氣質也更顯沉穩持重，正是他的師兄，萬毒穀穀主座下大弟子萬壹。
    兩人皆是萬毒穀穀主的親傳弟子，在毒理一道上都天賦卓絕，深得穀主真傳。
    隻是性格迥異，一個沉穩持重，負責打理穀中日常事務，另一個則跳脫不羈，行事全憑喜好，常惹麻煩。
    “師兄，你嚇我一跳！”萬叁拍了拍胸口，故作輕鬆，“我就在穀外轉了轉，透透氣，這鬼地方待久了悶得慌。”
    萬壹緩步從陰影中走出，眉頭微蹙，語氣帶著一股子威嚴。
    “透氣？師父他老人家雖常年雲遊在外，一年也回不來幾次，但穀規森嚴，嚴禁弟子無故外出，尤其不得靠近藥王穀地界，你莫非忘了？若是讓師父知曉你又擅自出穀，你可知會是什麽後果？”
    一提到師父，萬叁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委屈與不服，但他很快用滿不在乎的態度掩飾了過去，梗著脖子道：“師父？他眼裏何時有過我這個徒弟？一年到頭見不到人影，回來不是考較功課就是斥責我行事偏激！隻要師兄你不說，誰知道我出去過？”
    他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怨氣：“反正他老人家眼裏，隻有你這個穩重可靠的大弟子！”
    這話帶著濃重的酸意。
    作為萬毒穀穀主百毒子最小的親傳弟子，他自幼被帶回穀中，天資聰穎，尤其在配置新奇毒方上有著驚人的天賦。
    然而師父對他卻似乎格外嚴苛，動輒責罰，從未有過半句溫言嘉獎，反倒是師兄萬壹，雖然也會受罰，但總能得到師父偶爾的指點與認可。
    這種明顯的差別對待，如同毒刺，深深紮在他的心底。
    他曾經以為是自己不夠努力，不夠出色，於是發了瘋般地鑽研毒術，將自己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毒癡，試遍萬毒，甚至不惜以身試險，隻為了配製出令師父刮目相看的獨門奇毒。
    直到後來，他偶然得知了一個秘密……
    原來在他和師兄之前，師父還曾收過一位親傳弟子，是一位師姐，名叫雪辭。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還有一位素未謀麵的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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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更讓他心中失衡的是，師父對那位雪辭師姐，才是真正的傾囊相授，關愛有加。
    據說，那位雪辭師姐和師父一樣，都是從藥王穀叛出，投入萬毒穀的門下。
    “原來如此……”他當時得知這個消息時，心中湧起的是滔天的憤懣與不甘，“就因為她和師父一樣，都來自藥王穀？所以師父才對她另眼相看？那我呢？我算什麽？”
    這份不甘與執念，讓他對藥王穀產生了一種扭曲的敵意。
    他更加瘋狂地鑽研毒術，手段也越發偏激，甚至幾次偷偷出穀試毒，隻為了證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證明萬毒穀的毒術遠勝藥王穀那套偽善的醫術！
    然而每一次他膽大妄為的行徑被師父知曉，換來的都不是期待中的認可，而是更加嚴厲，近乎無情的重罰！
    關禁閉、鞭刑、甚至封禁修為……
    師父看他的眼神，永遠是失望與冰冷。
    這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導致他心中的怨氣與偏執愈發深重。
    萬壹看著師弟那副梗著脖子，滿臉不服氣的樣子，心中無奈歎息。
    他何嚐不知師弟的心結？隻是師父的心思，他也難以揣度。
    “我不是要告發你，”萬壹的語氣緩和了些，帶著關切，“隻是擔心你闖下大禍，告訴我，這次出去，是不是又去招惹是非了？藥王穀那邊……你沒做什麽吧？”
    萬叁眼神閃爍了一下，立刻否認：“沒有！我就是去看看熱鬧！師兄你就這麽不信任我？”
    萬壹沉默地看著他，沒有直接反駁，而是用一種平靜無波的語氣，開始細數他過往的“光輝事跡”……
    “三年前，你偷偷在穀外三十裏的水源下遊投放了新調製的腐骨瘴，導致下遊三個村落牲畜死絕，數十村民中毒。”
    “兩年前，你擄走兩名無辜樵夫試毒，導致那兩人落下終生殘疾。”
    “去年，你……”
    “夠了！師兄！”萬叁猛地打斷萬壹的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那些被當眾揭短的難堪讓他惱羞成怒。
    “那些都是陳年舊事了！我這次真的沒惹禍！就是……就是碰巧遇到幾個楚家的人自己找死，沾上了我隨手撒在外圍的千機引和醉夢散，我看他們毒發，順便去藥王穀門口看了場笑話而已！又沒傷人性命！”
    “楚家的人？”萬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還去了藥王穀門口？萬叁，你……”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
    “你可知那楚家與四大宗門關係匪淺？你此舉，是想徹底將藥王穀和四大宗門的怒火都引到我們萬毒穀頭上嗎？師父不在，你是想惹出多大的亂子才甘心？”
    “引就引！”萬叁破罐子破摔般地吼道，“藥王穀那群偽君子，阿陀峰那些徒有虛名的家夥，有什麽好怕的！我們萬毒穀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師兄你就是太謹慎了！師父也是，明明我們萬毒穀的毒術獨步天下，為何總要我們隱忍和避讓？我不服！”
    他赤紅著眼睛，胸膛劇烈起伏，積壓多年的怨氣似乎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們萬毒穀的厲害！我就是要證明，我萬叁配製的毒，不比任何人差！總有一天，我要讓師父……讓他……”
    後麵的話，他終究沒有吼出來，但那執拗而瘋狂的眼神，卻讓萬壹心頭一沉。
    他知道，這個師弟已經徹底鑽進了牛角尖，對師父認可的渴望，對藥王穀莫名的敵意，以及那份急於證明自己的偏執，已經快將他吞噬了。
    萬壹看著狀若瘋狂的萬叁，知道此刻再多的勸說也是徒勞。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聲音帶著一絲沉重：“罷了，你先回自己洞府冷靜一下，在師父回來之前，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再踏出洞府半步！否則，別怪師兄我不講情麵！”
    萬叁狠狠地瞪了萬壹一眼，冷哼一聲，轉身衝進了自己的洞府，石門“轟”的一聲在他身後重重關上，隔絕了內外。
    萬壹站在洞外，望著穀中彌漫的毒瘴，臉上寫滿了憂慮。
    他有種預感，萬叁這次看似“小打小鬧”的行為，恐怕會成為一個導火索，將本就暗流洶湧的幾方勢力，徹底推向不可預知的衝突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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