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歪理設局,眼線自露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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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從門縫斜照進來,落在桌角那抹黃褐邊上。
陳無涯坐起身,動作遲緩,像是骨頭還沒完全暖開。他伸手摸了摸喉嚨,輕咳兩聲,又揉了揉太陽穴,仿佛宿夜寒氣仍在經絡裏遊走。這副模樣,是給外麵人看的。他知道,西屋簷下的眼睛,一直沒真正閉上。
他站起身,腳步虛浮地走到桌前,將那張殘頁重新攤平。火燎過的邊緣翹起一角,像枯葉卷邊。他沒再藏,也沒折,就這麽讓它躺著,像是忘了它值一條命。
拎起水桶,他推開門走出去。晨風撲麵,帶著溪水的濕氣。他低著頭,肩膀微晃,一副大病未愈的樣子,可眼角餘光卻掃過村道盡頭——西屋門口站著中年漢子,手裏拿著半截劈柴,目光沉沉地落過來。
陳無涯沒躲,反而踉蹌了一下,扶住牆才穩住身子。“這腿……還是軟。”他自言自語,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傳到對麵。
漢子沒應聲,隻轉身進了屋。
打水回來,他把桶放在灶台邊,抖了抖袖子,像是要甩掉什麽。然後坐下,翻弄行囊,嘴裏嘟囔:“這心法,缺得太多,練不出名堂,不如撕了糊窗。”
話音剛落,門外腳步響了。
漢子端著一碗稀粥走進來,碗沿磕在桌角,“當”一聲輕響。
陳無涯抬頭,笑了笑:“老哥,又麻煩你了。”
漢子嗯了一聲,目光卻先落在桌上——殘頁明晃晃地鋪著,那抹焦黃刺眼得很。他瞳孔一縮,手腕微顫,粥水差點潑出來。
“您這是……不怕被人看見?”他問,聲音壓著,卻透出一絲急切。
“怕啥?”陳無涯接過碗,吹了口氣,“一個殘本,連字都認不全,誰稀罕?”
漢子盯著那頁紙,眼神變了。不是好奇,是確認。像是獵人看見陷阱裏的腳印。
“你昨兒說……從腳底起勢?”他忽然開口。
“對啊。”陳無涯夾起一筷子鹹菜,嚼得哢哧響,“我覺得吧,真氣往上衝,總得有個根。腳底湧泉,不就是根麽?要是從這兒逆著帶脈走一圈,說不定能把卡住的地方衝開。”
漢子臉色一緊,脫口而出:“胡鬧!真氣豈能倒行?那是走火入魔的路子!”
話出口,他頓住了。
陳無涯低頭喝粥,嘴角微微一揚。
你連“倒行”都知道?還說得這麽準?
他慢悠悠放下碗,擦了擦嘴:“哦?你也懂這個?”
“我不懂。”漢子立刻搖頭,“我是聽……聽走鏢的老吳頭說過,正經功夫都得一步步來,不能亂來。”
“老吳頭?”陳無涯笑出聲,“那老頭我見過,隻會講些江湖怪談,說什麽‘半夜趕屍要貼符’,你也信?”
漢子臉僵了下,袖口動了動,像是想握拳又鬆開。
“我不是信。”他低聲說,“我是替你擔心。這種東西,萬一惹來禍事,我們村子擔不起。”
“我知道。”陳無涯歎口氣,站起身,走向灶台,“要不,我現在就燒了它?省得麻煩。”
他拿起殘頁,作勢要往灶膛裏塞。
漢子呼吸一滯,眼睛死死盯住那張紙。
可就在指尖觸到火苗時,陳無涯又停住,皺眉想了想,轉身走回桌邊,把紙輕輕放好。
“算了。”他拍了拍灰,“留著吧,好歹是條活路。”
漢子站在原地,沒動,也沒說話。良久,才擠出一句:“你……真不怕?”
“怕啊。”陳無涯咧嘴一笑,“可越怕,越得裝不怕。你想想,我要是真怕,早就跑了。現在這樣,反倒沒人信我有東西。”
漢子點點頭,轉身出門,腳步比來時快了幾分。
陳無涯坐在桌旁,沒動。
他知道,那一眼,那一句“倒行”,已經夠了。
青鋒派的人教他的詞,他用錯了地方。老吳頭根本沒提過武學,這話是昨晚祠堂裏聽來的。他以為自己演飾得好,其實每一句都在露餡。
他低頭看著殘頁,手指輕輕撫過那道焦痕。
餌已經下了。
接下來,就看魚會不會咬鉤。
中午,老婦送來一碗糙米和半片醃蘿卜。她站在門口,看了眼桌上的紙,欲言又止。
“阿婆,怎麽了?”陳無涯問。
“沒啥。”她搖搖頭,“就是……村裏不太平。早上看見西頭那戶跟外人說話,鬼鬼祟祟的。”
“哦?”他夾起蘿卜,咬了一口,“誰啊?”
“還能是誰。”老婦壓低聲音,“就那個姓李的,昨兒半夜還往外跑。”
陳無涯笑了笑:“興許是起夜呢。”
“起夜要穿鞋跑到祠堂去?”老婦白他一眼,“你別信他那些好心送飯的話,我瞧著,不對勁。”
“也許吧。”他點頭,“可他要是真要害我,為啥不趁我睡著動手?何必送飯?”
老婦愣了下,沒接話,轉身走了。
陳無涯吃完飯,把碗放在灶台上,回屋後沒躺下,而是盤膝坐在草席上。他閉眼調息,搓勁緩緩在經絡中流轉,繞過腎經滯澀處,借帶脈回旋,四肢漸漸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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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練太久,怕動靜太大。
但足夠了。
他知道,今晚不會太平。
果然,下午快天黑時,漢子又來了。
這次他沒帶吃的,隻站在門口,說:“明天要下雨,你這屋頂漏不漏?”
“還好。”陳無涯抬頭看了看,“撐得住。”
“那你晚上睡覺,記得關緊門。”漢子說著,目光掃過桌麵,“風大,紙容易飛。”
“謝了。”陳無涯點頭,“我會收好的。”
漢子沒多留,轉身走了。
可陳無涯清楚,那句“風大,紙容易飛”,是在提醒——他們要來了。
他等到天黑,全村燈火漸熄,才起身把殘頁折成小塊,塞進懷裏。然後又從行囊裏取出一張舊紙,照著殘頁筆跡臨摹了一段,攤在桌上,壓上半塊石頭。
做完這些,他吹滅油燈,躺回草席,閉眼不動。
半個時辰後,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
兩人,落地無聲,步伐整齊,顯然是練家子。
柴屋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一道黑影探頭進來,目光直奔桌子——那張仿製的殘頁靜靜躺著,在月光下泛著微黃。
另一人閃身而入,動作利落,直奔桌前,伸手就要抓紙。
就在這時,陳無涯猛地睜眼。
他沒動,也沒出聲。
隻是盯著屋頂的茅草,聽著那人的呼吸節奏。
那人拿起紙,湊近看了一眼,低聲說:“是殘頁沒錯,快走。”
另一人守在門口,警惕地望向四周。
就在他們轉身要走的瞬間,陳無涯忽然開口:
“你們拿錯了吧?”
兩人渾身一僵。
“真正的殘頁,我今早已經燒了。”他慢悠悠坐起來,聲音平靜,“那張是抄的,連字都是反的。”
門口那人猛然回頭,手按上劍柄。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從你們的人說起‘倒行’那天。”陳無涯笑了笑,“青鋒弟子教他的詞,用得太急了。”
屋內那人猛地將假紙塞進懷裏,兩人同時後退。
“殺了他。”守門者低喝。
劍刃剛出鞘三寸,陳無涯忽然抬手,掌心朝上一翻。
一股錯勁自掌心爆發,撞向屋頂橫梁。
“轟”一聲悶響,一大團灰塵和碎草簌簌落下,正好罩在兩人頭上。
他們本能抬手遮擋。
就這一瞬,陳無涯已翻身滾到牆角,一腳踢翻水桶,水流滿地。
“我不想殺人。”他靠著土牆,聲音冷靜,“可你們逼我。”
持劍者怒吼一聲,揮劍撲來。
劍光閃過,直取咽喉。
陳無涯不退反進,錯步一滑,身形如浪側移,竟從劍下鑽過,順勢一撞。
那人重心不穩,腳下打滑,撲通摔進水窪。
另一人拔刀要補,陳無涯已搶先進攻,一掌拍向對方手腕。
錯勁透體而入,那人手臂一麻,刀哐當落地。
陳無涯抬腳一勾,刀刃跳起,被他抄在手中。
他橫刀胸前,呼吸平穩。
“回去告訴你們掌門。”他說,“殘頁在我手裏,但我不怕你們來拿。”
地上那人掙紮著爬起,捂著手腕,滿臉驚駭。
“你……你根本不是普通人!”
“我不是。”陳無涯笑了,“我是那個你們都說練錯了的人。”
兩人對視一眼,轉身衝出門去,消失在夜色中。
陳無涯站在門口,握著刀,聽著腳步聲遠去。
他沒追。
他知道,真正的戲,才剛開始。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刀,刀麵映出他半張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平靜。
遠處,西屋的窗還亮著一盞小燈。
燈下,有人影坐著,一動不動。
陳無涯把刀插進土牆,轉身回屋。
他從懷裏取出真正的殘頁,輕輕放在胸口。
然後閉上眼。
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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