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西區比主碼頭更雜亂。
    木板搭成的棧橋伸向渾濁的海水，上麵擠滿了大大小小的漁船。空氣裏魚腥味和腐爛物的氣味混在一起。一些赤膊的漢子正在搬運漁獲，吆喝聲、叫罵聲不絕於耳。
    “海鯨幫”的窩點就在一處最大的棧橋盡頭，是幾間連在一起的木屋，門口掛著一個粗糙的木牌，刻著一條噴水的鯨魚。
    孟青雲走過去時，兩個正在修補漁網的漢子抬起頭，警惕地打量他。
    “找誰？”
    “劉振。”
    其中一個漢子朝屋裏喊了一嗓子。沒多久，劉振就晃悠著出來了，手裏還拿著酒葫蘆。
    “道長？還真來了。”他笑了笑，側身讓開，“裏麵說話？”
    木屋裏很簡陋，幾張桌子，幾條長凳，牆上掛著漁網和魚叉。角落裏堆著些箱子和木桶。除了劉振，屋裏還有三四個人，看起來都是幫眾，目光或多或少帶著探究落在孟青雲身上。
    “打聽點事。”孟青雲開門見山，“最近碼頭，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人，或者不尋常的事發生？尤其是……關於出海，或者一些古老物件的。”
    劉振喝了口酒，靠在桌邊：“道長指的是哪方麵？劉家港每天都有怪事，也每天都來怪人。”
    “比如，一個穿著黑袍，麵容枯槁的老者？”孟青雲描述了一下隱約瞥見的那個身影。
    劉振眼神微微一動，但很快掩飾過去，搖搖頭：“沒留意。碼頭上穿啥的都有，番邦來的奇裝異服也不少。老人家……更是常見。”
    孟青雲看著他，知道他沒說實話，至少沒全說。剛才那瞬間的眼神變化，沒逃過他的感知。
    “那刻著特殊符文的木盒呢？”孟青雲換了個方向。
    這次，劉振旁邊的幾個幫眾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年輕點的忍不住開口：“振哥，是不是前兩天三號碼頭那……”
    劉振一個眼神掃過去，那年輕人立刻閉了嘴。
    “道長對那盒子感興趣？”劉振轉向孟青雲，笑容淡了些，“那東西不吉利，勸您別沾。”
    “怎麽說？”
    “就前幾天，三號碼頭那邊撈上來一個沉箱，裏麵有些老物件。分贓的時候，為其中一個盒子爭了起來，當晚就死了兩個人。”劉振語氣平淡，“死狀很怪，像是被抽幹了精氣，隻剩一層皮包著骨頭。官府來看過，說是急症，草草結了案。但我們跑海的都知道，那不像人幹的事。”
    他頓了頓，看著孟青雲：“今天劉老三搶的那個盒子，雖然看起來不一樣，但上麵的花紋……有點像。所以我才攔著。那小子拿著是禍害，劉老三拿了，恐怕也得倒黴。”
    “盒子現在在哪？”
    “那小子跑了，誰知道。”劉振聳聳肩，“道長，我看您不是一般人。但碼頭有碼頭的規矩，有些東西邪門，碰不得。您要是想打聽別的，比如租船出海，我還能幫上忙。這些晦氣事，還是少問為妙。”
    孟青雲沉默片刻。劉振的話半真半假，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故意引導他的注意力。死人的事可能是真的，但和他剛才看到的盒子，以及那個黑袍身影，是否有關聯？
    他感覺一張無形的網似乎正在向自己張開。從遇到那少年開始，一切就透著蹊蹺。
    “多謝告知。”孟青雲不再多問，轉身往外走。
    劉振看著他的背影，眼神閃爍，直到他消失在門外，才低聲對旁邊的人吩咐：“去告訴上麵，人來了。”
    孟青雲走出海鯨幫的木屋，海風吹來，帶著濕冷的寒意。他站在嘈雜的碼頭邊，靈識如同無形的蛛網緩緩向外蔓延。
    修為接近金丹中期，他的靈識覆蓋範圍遠超同階，感知也更為敏銳。嘈雜的人聲、海浪聲、貨物流轉的碰撞聲……無數信息湧入識海，又被迅速過濾。
    他在尋找那個少年的氣息，或者那個黑袍的痕跡。
    少年的氣息很微弱，混雜在無數凡人氣息中，難以追蹤。但那黑袍人……如果真是修士，不可能完全隱匿無蹤，除非修為遠高於他。
    片刻後，他目光微凝，轉向碼頭東南方向的一片倉庫區。那裏似乎有一絲極淡的能量波動，陰冷而晦澀。
    他沒有猶豫，朝那個方向走去。
    倉庫區比碼頭更安靜些，高大的石頭倉庫像沉默的巨人排列著。路麵是壓實的泥地，堆放著一排排等待轉運的貨箱。空氣中彌漫著穀物、香料和皮革混合的氣味。
    越往裏走，人越少。那絲詭異的能量波動時斷時續，仿佛在引誘他深入。
    最終，他在一個看起來廢棄已久的舊倉庫前停下。倉庫大門鏽蝕，虛掩著一條縫。那絲陰冷的波動正從裏麵隱隱透出。
    孟青雲推開門。
    倉庫內部空曠而昏暗，隻有高處的透氣窗投下幾束光柱，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正中央的地麵上，赫然躺著一個人！
    正是那個少年。他蜷縮在地上，似乎昏迷不醒，但懷裏的那個木盒卻不見了。
    孟青雲快步上前，蹲下探查。少年隻是昏睡，性命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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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起頭，靈識瞬間掃遍整個倉庫。
    “不必找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倉庫深處的陰影裏傳來。
    那個穿著黑袍、麵容枯槁的老者，緩緩走了出來。他手裏拿著的，正是那個刻著符文的木盒。
    “你是何人？”孟青雲站起身，體內混沌金丹緩緩旋轉，靈力與魔元同時悄然運轉，戒備提升到極致。這老者給他的感覺十分詭異，氣息飄忽不定，一時似有金丹修為，一時又仿佛深不可測。
    “你可以叫我‘老鬼’。”老者聲音幹澀，如同摩擦的砂紙，“一個對你很好奇的人。”
    “這盒子是什麽？你引我來此，有何目的？”
    “盒子？不過是個誘餌，一個測試。”老者低低笑了兩聲，聲音難聽，“測試你是否對這類‘舊時代的遺物’敏感。看來，玄陰子沒選錯人，你的感知很特別。”
    聽到玄陰子的名字，孟青雲心下一沉。果然是那老家夥的安排？
    “至於目的……”老者抬起枯瘦的手，輕輕撫摸著盒蓋上的符文，“隻是想看看，被玄陰子選中，身負混沌金丹，靈魔雙修的你……到底有多少斤兩。畢竟，接下來的路，可不好走。廢物，是沒有利用價值的。”
    話音未落，老者身上猛地爆發出濃烈的陰煞之氣！整個倉庫的溫度驟然下降，地麵甚至凝結起一層薄薄的白霜。
    那氣息強大而汙穢，遠超孟青雲之前遇到的任何對手！
    “吼！”
    幾聲非人的嘶吼從四周陰影中響起，三四具雙眼冒著綠光、身體幹癟如同骷髏的“行屍”撲了出來，速度快得驚人，帶起陣陣腥風。
    它們的目標明確，直指孟青雲！
    孟青雲瞳孔一縮。這些行屍身上纏繞的怨力和死氣極為濃重，顯然是被邪法祭煉過，絕非普通屍傀。
    他不敢怠慢，身形一晃，避開最先撲到的利爪，同時並指如劍，一道凝聚著精純靈力的劍氣劈出，斬在一具行屍肩膀上。
    “嗤！”
    那行屍被劈得一個趔趄，肩頭留下深深的劍痕，冒出黑煙，但動作絲毫未停，再次撲上。其身體強度遠超預料！
    與此同時，另外三具行屍也從不同方向攻到，利爪撕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嘯音。
    孟青雲腳下步法變幻，險之又險地避開合圍。混沌金丹急速運轉，靈力和魔元在體內交織，提供著強大的力量。他不再留手，拳掌交錯間，或是至純靈力爆發，或是陰寒魔元侵蝕。
    轟鳴聲在空曠倉庫中不斷回響。
    這些行屍沒有痛覺，不知恐懼，隻有殺戮的本能，而且身體堅硬，力大無窮。更麻煩的是，它們似乎能吸收周圍的陰氣不斷修複自身。
    孟青雲很快發現，單純依靠靈力或者魔元，都無法迅速解決它們。必須用更強硬、更徹底的手段，或者……找到控製它們的核心。
    他的目光瞥向那個一直站在陰影裏、冷眼旁觀的黑袍老者。
    老者似乎看穿他的想法，沙啞一笑：“別急，小家夥。先過了它們這關。讓我看看你的‘混沌之力’，是否真如傳說中那般……包容萬物，亦可湮滅萬物。”
    孟青雲心念電轉。混沌金丹的特性之一，便是能煉化、融合各種屬性的能量。這些行屍的力量核心，是陰煞死氣……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幽冥煉煞訣運轉，體內金丹震蕩，一股無形的吸力以他為中心驟然產生！
    那幾具正瘋狂攻擊的行屍，動作猛地一滯，身上濃鬱的黑氣竟不受控製地絲絲縷縷溢出，被強行扯向孟青雲！
    混沌歸元！煉化萬氣！
    行屍發出淒厲的尖嚎，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支撐的力量源泉。
    孟青雲周身氣息翻滾，將強行吸納而來的陰煞死氣卷入金丹，經過混沌之力的煉化，轉化為一股精純卻帶著冰冷死寂意味的能量，沉澱下來。
    不過數息之間，那幾具凶悍的行屍便癱倒在地，化為真正的枯骨，再無動靜。
    倉庫內重新恢複寂靜，隻有孟青雲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強行煉化外來異種能量，尤其是這種汙穢死氣，對他的經脈和金丹也是不小的負擔。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陰影中的老者。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更深的玩味：“很好……果然有點意思。不枉費我一番布置。”
    “玄陰子到底想做什麽？”孟青雲冷聲問，“這又是什麽考驗？”
    “考驗？算是吧。”老者將手中的木盒隨意拋了拋，“但他隻知道我會試試你的成色，卻不知道我具體會怎麽做。那老家夥，心思重著呢。”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詭異：“至於他想做什麽……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而你，”老者盯著孟青雲，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身體，直視那顆緩緩旋轉的混沌金丹，“你很特別，‘鑰匙’或者‘祭品’……或許兩種都是。”
    說完，不等孟青雲再問，老者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般，迅速變淡、消失，隻留下最後一句縹緲的話在倉庫裏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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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盒子留給你了。算是見麵禮……想知道更多，就去‘鬼哭船’上找吧……如果你能活著上去的話……”
    聲音徹底消散。
    孟青雲站在原地，眉頭緊鎖。
    孟青雲走到少年身邊，蹲下身，指尖凝聚一絲溫和的靈力，準備渡入其體內喚醒他。看著少年蒼白稚嫩的臉龐，他心中不免有一絲憐憫，這凡人少年無辜被卷入修士的紛爭，受了驚嚇。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少年眉心的一刹那——
    異變陡生！
    那原本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少年猛地睜開雙眼！那雙眼睛裏沒有絲毫剛醒的迷茫或恐懼，隻有一片冰冷徹骨的寒光和一絲戲謔的殘忍！
    “等你很久了！”
    少年——不，此刻他氣息暴漲，周身散發出遠超其外表的陰寒靈壓，聲音也變得尖銳而成熟，帶著歲月磨礪出的冷硬。他那隻看似無力垂落的手，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疾探而出，五指指尖凝結著幽藍的冰晶與慘綠的鬼火，直掏孟青雲的心窩！
    這一擊陰毒狠辣，融合了極寒凍氣與腐蝕魂魄的鬼炎，速度、力量、角度都刁鑽到了極致，完全沒有絲毫留手，就是要一擊斃命！
    距離太近，變故太快！
    孟青雲渾身的汗毛都在這一瞬間倒豎起來！致命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讓他心髒幾乎驟停！他終究還是大意了！下意識以為隻是個無辜凡人，卻沒想到這看似孱弱的少年才是真正的毒蛇，是那老鬼埋下的絕殺後手！
    生死關頭，孟青雲體內接近金丹中期的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混沌靈力咆哮著湧出！
    “嗡！”
    一層混沌色的光暈勉強在他心口前凝聚！
    “嗤——哢！”
    那陰毒的一爪狠狠抓在光暈之上！極寒與鬼火之力瘋狂侵蝕，混沌光暈劇烈震蕩，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雖然擋下了致命一擊，但那恐怖的衝擊力和滲透進來的寒意、鬼氣依舊狠狠撞在孟青雲胸口！
    噗！
    孟青雲喉頭一甜，身體不受控製地被這股巨力轟得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倉庫的磚牆上，牆體瞬間綻開蛛網般的裂痕。
    金丹境的肉身竟也承受不住，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這少年實力遠在他之上！他體內氣血翻騰，靈力魔元劇烈翻湧。
    而那“少年”已緩緩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脖頸，發出“哢哢”的輕響。他臉上那副驚恐無助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慵懶與殘忍的邪氣。他身上的粗布衣無風自動，強大的靈壓徹底釋放開來，竟穩穩壓過了孟青雲一頭，赫然是金丹後期，甚至接近大圓滿的境界！而且其氣息十分詭異，一半是精純的寒冰屬性靈力，另一半卻是森然鬼氣，兩者竟似完美交融。
    他隨手拍了拍衣角的灰塵，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孟青雲？混沌金丹？靈魔雙修？嗬……老鬼把你吹得天花亂墜，看來也不過如此。連這點警惕之心都沒有，真不知你是如何活到今天的。道爺我名木靈逍，承蒙江湖朋友抬愛，贈了個‘鬼靈子’的諢號。今日，便借你這顆稀罕金丹一用，助我大道再進一步！”
    話音未落，木靈逍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倉庫內的溫度驟降，空中憑空凝結出無數尖銳的冰棱，這些冰棱表麵卻纏繞著黑色的鬼氣，如同箭雨般鋪天蓋地射向孟青雲！同時，他本體如一道淡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孟青雲側後方，五指成爪，直抓孟青雲天靈蓋！指尖寒芒閃爍，更有淒厲的鬼嘯聲伴隨而來，擾人心神！
    冰係術法，結合鬼道邪術，威力倍增，詭譎難防！
    孟青雲瞳孔收縮，強壓下傷勢和心中的驚怒。他瞬間明白，這木靈逍是和那老鬼一樣的老怪物，而且手段更毒，更無所顧忌！自己方才那一絲憐憫和大意，差點就直接送了性命！
    這才是修仙界的真實麵目！玄陰子說得對，他的那些原則、規矩、對弱者的同情，在這些積年老怪麵前，幼稚得可笑，甚至會成為催命符！
    “吼！”
    孟青雲發出一聲低吼，不再有任何保留！混沌金丹全力爆發，渾厚的靈力和磅礴的魔元同時湧出，在身體周圍形成一道灰蒙蒙的護體罡氣！
    冰棱鬼箭射在罡氣上，發出密集的爆裂聲，罡氣劇烈波動，卻勉強支撐住。同時，他猛地擰身，一拳向後轟出，拳頭上包裹著壓縮到極致的混沌能量，與木靈逍的鬼爪硬撼在一起！
    “轟！”
    氣勁爆裂，倉庫內堆積的雜物被瞬間清空，四麵牆壁龜裂，屋頂簌簌落下灰塵。兩人身形都是一晃，各自退開兩步。
    木靈逍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化為更濃的興趣：“咦？有點意思！受了道爺一記偷襲，還能有這般實力？你這混沌金丹，果然大補！”
    他攻擊再至，雙手掐訣，腳下地麵瞬間凍結，無數慘白色的鬼手破冰而出，抓向孟青雲的雙腿，同時口中噴出一道灰白色的寒氣，這寒氣所過之處，連空氣都被凍結，蘊含著直接凍結神魂的可怕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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