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吃裏扒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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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房外,王嬸和張三娘(張三哥媳婦)正扒著門框,捂著嘴嘿嘿地偷樂。
    “看啥?自家東家抱老板娘,天經地義!”
    徐軍哈哈大笑,他不但沒鬆手,反而把李蘭香抱得更緊了。
    他那顆因為“走人情”、“算計”、“闖龍潭”而繃緊的心,在聞到妻子身上那股子煙火氣和麵香時,終於徹底軟了下來。
    “蘭香。”
    “嗯……”
    “咱這房……立住了。”
    他低聲喃喃。
    “磚(青磚)、石(毛石)、骨(陰沉木)、筋(鐵樺木)、肉(紅鬆)……”
    “【匠】精通”的他,知道,蓋這五間大瓦房,所有的主材,在這一刻,全他娘的齊了!
    “這作坊……”
    他低頭,看著懷裏那雙亮晶晶的、還帶著一絲迷茫的眸子。
    “也該開張了。”
    “開……開張?”
    李蘭香還沒從那十方紅鬆的震驚裏緩過勁兒來。
    “軍哥……咱……咱真要……造那家夥事兒?”
    “不叫造。”
    徐軍糾正她,他指了指外麵那群正在卸木料、一個個興奮得“嗷嗷”叫的漢子們。
    “那叫給兄弟們,找一條長久的飯碗!”
    他鬆開李蘭香,走到灶台前。
    【廚】(精通)的他,看著那案板上剁好的鹿肉餡兒,聞著那股子鮮味兒,腦子裏瞬間就浮現出了爆燎鹿肝時,老白那副沒出息的饞樣兒。
    他笑了。
    “王嬸!”
    “哎!東家!”
    “今兒個這慶功宴,我來掌勺!”
    “啥?!”
    王嬸和張三娘又愣住了。
    “蘭香,”
    徐軍又喊,“去!把咱家那半壇子悶倒驢拿出來!再把那包大料(八角、香葉等)也拿出來!”
    “軍哥,你……”
    “我這總掌勺,今兒個就讓你們嚐嚐,啥叫總廚子的手藝!”
    ……
    傍晚 6:00,徐家宅基地。
    天,徹底黑了。
    那兩間半破土坯房裏,再次擺上了兩張大桌子。
    “六大金剛”(徐軍、楊樹林、魯老頭、石大夯、錢大爺、劉大伯)坐在了上座炕桌。
    王鐵柱、二愣子、張三哥他們十幾個小工,則擠在八仙桌旁。
    氣氛,比昨晚還要!
    因為,那五根龍骨和那十方紅鬆,就靜靜地躺在院子裏,像五條黑龍和一堆火鳳,鎮住了全場!
    “蘭香!上菜!”
    “哎——來啦!”
    李蘭香和王嬸她們,抬著海盆進來了。
    “嘩——”
    全屋的人都站了起來!
    不是鹿肉燉菜,也不是鹿肉餃子。
    第一盆,是“白菜燉粉條子”!
    “啊?”
    王鐵柱他們一愣,今兒個大功告成,咋還……吃素了?
    可他們剛一湊近……
    “咕咚……”
    那股子霸道濃鬱的、躥鼻子的肉香……
    “這……這是……”
    “?!”
    魯老頭(木匠)那鷹眼一亮,他看清了!
    那白菜和粉條子底下,?著滿滿一層……用大料和醬油收汁、燒得紅亮誘人、已經軟考的野豬肉!!
    這,叫“野豬肉?白菜粉條”!
    “第二盆!”
    李蘭香又端上了一盆。
    “刺啦——”
    那盆裏,是剛出鍋的、還在冒著香氣兒的爆燎鹿肝!
    那股子“鮮”、“香”、“辣”的“複合”香氣,瞬間就把“?肉”的“醬香”給頂了上去!
    “我……我的老天爺啊……”
    “都別愣著了!”
    徐軍哈哈大笑,他親自掌勺,給魯老頭和石大夯一人盛了一大碗燎鹿肝!
    “師傅們!弟兄們!”
    他端起酒碗:“料齊了!骨頭(龍骨)也齊了!從明兒個起,咱上大牆!”
    “這碗酒!敬咱……早日上梁!”
    “幹!!”
    這頓慶功宴,吃得是驚天動地。
    【廚】入門的手藝,徹底征服了這幫老饕!
    “嗚……香!香!”
    魯老頭一口燎鹿肝,一口悶倒驢,那山羊胡子上沾滿了油光,老臉通紅。
    “東家……你……你這手火候……你……你他娘的是廚子下凡吧?!”
    “好吃!比鎮上國營飯店的都好吃!”石大夯把頭埋在海盆裏,?肉的湯汁都快喝幹了!
    王鐵柱他們更是瘋了,連白麵饅頭都顧不上(今天沒白麵了,是二合麵的),直接用那?肉的湯汁泡飯!
    “他娘的太下飯了!”
    “軍哥以後俺就給你家扛活兒了!不要錢!管飯就行!!”二愣子哭著喊道。
    ……
    夜晚 10:00,老槐樹下。
    趙大山一個人,孤零零地蹲在黑暗裏。
    他那兩間半土坯房裏,黑燈瞎火——他婆娘嫌他晦氣,又被徐軍家的肉香勾著,早就帶著孩子回娘家了。
    他現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龍骨……”
    “紅鬆……”
    “李科長……”
    “白師傅……”
    “孫家哥倆……”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他想不通,他咋就……輸了?
    “徐軍……”
    他死死地攥著那半截煙杆,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最後那點光,也徹底熄滅了。
    “吱呀——”
    一聲輕響。
    一個人影,從徐軍家那熱火朝天的院子裏,溜了出來。
    是……趙大壯!
    他吃完那頓鴻門宴餃子後,就病了,一直沒敢露麵。
    可今晚,這?肉和燎肝的香味兒……他實在是扛不住了!
    他趁著夜色,溜到了老槐樹下。
    “表……表哥……”
    “滾!”
    趙大山頭也沒抬。
    “表哥……俺……俺……”
    趙大壯撲通一聲,跪下了。
    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表哥!俺……俺錯了!俺……俺不是人!俺……俺對不起你!”
    “……”
    趙大山沒說話,隻是吧嗒了一下嘴。
    “表哥……”
    趙大壯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油乎乎的、還冒著熱氣兒的二合麵饅頭。
    饅頭,被掰開了一半。
    裏麵,塞滿了燎鹿肝和?野豬肉!!
    “表哥,你一天沒吃飯了……”
    趙大壯哆嗦著,把那個肉夾饃遞了過去,“俺剛才在徐軍家灶房……偷拿的……”
    “你……你墊吧一口吧……”
    趙大山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緩緩地轉過頭,看著眼前這個吃裏扒外”的廢物表弟,又看了看那個油光鋥亮的肉夾饃……
    那股子霸道的肉香,鑽進了他的鼻孔。
    他那咕咕叫了一天的肚子,在這一刻,可恥地背叛了他。
    “滾!”
    趙大山的聲音沙啞,他一把打掉了趙大壯遞過來的肉夾饃。
    那油乎乎的饅頭滾落在地,沾滿了黑灰。
    “表哥!”
    趙大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也顧不上撿,抱著趙大山的腿就哇地哭了出來。
    “表哥!俺錯了!俺……俺不是人!俺就是個吃裏扒外的廢物!”
    他哭得“稀裏嘩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在趙大山的褲腿上。
    “可……可俺……俺實在是忍不住啊!那徐軍家……他不是人過的日子啊!”
    “他家的大鍋飯,比咱家過年吃的年夜飯都豐盛啊!”
    “表哥,俺就是想給你偷拿一口……你一天沒吃飯了啊……”
    趙大山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緩緩地轉過頭,看著腳下這個哭得像個二百斤孩子的表弟。
    他那雙渾濁的、早已熄滅了光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個沾滿了黑灰的……肉夾饃。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許久。
    趙大山緩緩地、緩緩地彎下了腰。
    他那隻因為捏碎了煙杆而還在微微顫抖的手,伸向了那個肉夾饃。
    他撿了起來。
    他沒有扔掉,而是仔仔細細地……吹了吹上麵的黑灰。
    然後,在趙大壯震驚的目光中,他張開了那張幹裂的嘴,狠狠地……
    咬了下去!
    “嗚——”
    那股子神仙般的火候,那股子霸道的肉香,在他口腔中炸開的瞬間!
    趙大山,這個靠山屯的土皇帝,這個算計了半輩子的人精……
    哭了。
    他蹲在地上,抱著那個髒饅頭,哭得像個傻子。
    他不是被氣哭的。
    也不是被饞哭的。
    他是被打服了。
    他知道,他趙大山這輩子,都完了。
    他連自尊,都輸給了那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