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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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篝火已經燃盡,隻剩下一堆紅通通的餘燼,在寒風中忽明忽暗。
    宅基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
    李二麻子帶來的那十幾個黑車手下,被王鐵柱他們灌得早就鑽到青磚垛後麵打呼嚕去了。
    李二麻子本人,則摟著徐軍的肩膀,背靠著那根最粗的龍骨,睡得跟死豬一樣,嘴角還掛著燎鹿肝的油漬。
    徐軍也喝多了。
    雖然有【八極拳】的氣血護體,但那悶倒驢畢竟是65度的烈酒,再加上後來李二麻子為了賠罪,又讓人從車上搬下來兩箱北大倉,這一晚上,他少說也喝了二斤。
    “呼……”
    冷風一吹,徐軍打了個激靈,醒了。
    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看了一眼身邊還在說夢話的李二麻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江湖人,倒是比趙大山那種陰壞的真誠得多。
    一頓酒,就把梁子解了,還成了兄弟。
    他輕手輕腳地站起身,把身上那件大棉襖脫下來,蓋在了李二麻子身上——這深秋的後半夜,能凍死人。
    他自己則隻穿了一件單衣,活動了一下筋骨。
    “劈裏啪啦——”
    渾身的關節發出一陣脆響,酒氣順著毛孔散去大半。
    ……
    清晨 6:00,徐家土坯房。
    徐軍回到屋裏時,李蘭香已經起來了。
    她正蹲在灶坑前,用那把大鐵剪,仔仔細細地剪著一張紅紙。
    “醒了?”
    徐軍輕聲問道。
    “啊!”
    李蘭香嚇了一跳,手裏的剪刀差點戳到手,“你……你咋這時候才回來?那幫人……”
    “都睡了。”
    徐軍笑了笑,走到水缸邊舀水洗臉,“以後沒事了。李二麻子……成咱家朋友了。”
    “朋友?”
    李蘭香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敢置信,“那可是……黑車啊!”
    “黑車也是人。”
    徐軍擦著臉,“隻要是人,就得吃飯,就得講理。咱們給足了他麵子和裏子,他自然就成了朋友。”
    他看著妻子手裏那張剪了一半的紅紙,好奇地問:“你這是剪啥呢?”
    “喜字。”
    李蘭香紅著臉,“昨兒個魯師傅說了,這上梁之後,就得準備安門窗了。我想著……先剪幾個喜字,到時候貼在門框上,圖個吉利。”
    徐軍的心,猛地一暖。
    這個傻女人,無論外麵多亂,她心裏惦記的,永遠是這個家。
    “對了,軍哥。”
    李蘭香放下剪刀,從懷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
    “昨晚……那幫人喝了咱家三壇子悶倒驢,吃了二十斤鹿肉,還有……還有王嬸家那兩隻老母雞……”
    她心疼得直咧嘴,“這……這一頓飯,怕是吃了咱們半個月的口糧啊!”
    “那是小錢。”
    徐軍擺了擺手,“你想想,要是真跟他們幹起來,打壞了人,砸了龍骨,那得賠多少?”
    “這叫破財免災,而且……”
    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錢,咱不白花。李二麻子在縣裏路子野,以後咱這作坊開張了,少不了用他。”
    正說著,院子裏傳來了嘈雜聲。
    李二麻子醒了。
    “哎呦……我的頭……”
    他捂著腦袋,從龍骨上爬起來,身上的棉襖滑落。
    他看著那件嶄新的、帶著徐軍體溫的棉襖,愣住了。
    他李二麻子混了半輩子,從來都是他給別人披麻戴孝,啥時候有人怕他凍著,給他披過棉襖?
    “李大哥!醒啦?”
    徐軍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醒酒湯”走了出來。
    “快,趁熱喝了!”
    “兄弟……”
    李二麻子接過碗,看著徐軍,眼神複雜。
    “啥也不說了!”
    他一口幹了薑湯,“今兒個,哥哥我就回縣裏!把你那木料,後續裝修需要的細料的事兒,給你辦了!誰他娘的敢卡你,我廢了他!”
    “那就多謝李大哥了!”
    徐軍也不客氣,這就是江湖。
    ……
    上午 9:00,工地上。
    送走了李二麻子一夥人,靠山屯終於恢複了平靜。
    但這種平靜中,卻多了一份敬畏。
    以前村民們敬徐軍,是因為他能打獵,能賺錢。
    現在敬他,是因為他連縣裏的黑車都能擺平!
    這徐軍……徹底成了靠山屯的天!
    “開工!!”
    石大夯一聲吼,工地再次運轉起來。
    今天的任務很重——
    “砌山牆”!
    五根龍骨已經立住,接下來就是用青磚把四周的牆體砌到頂,然後才能架二檁和椽子。
    “軍子,”
    魯老頭把徐軍拉到了木匠棚裏,神神秘秘地從懷裏掏出一張圖紙。
    “這是我昨晚連夜畫的門窗圖樣。”
    他指著圖紙上的花紋,“這叫步步高升格,配上你那鐵樺木做的窗框,絕對氣派!不過……”
    他頓了頓,“這玻璃……咱屯子裏可沒有,得去縣裏買。”
    “玻璃?”
    徐軍一愣。
    在這個年代的農村,大多數人家窗戶上糊的還是窗戶紙或者塑料布。能用上玻璃的,那都是萬元戶級別的!
    “買!”
    徐軍毫不猶豫,“既然蓋了龍骨房,那就得配亮堂的窗戶!錢不夠我想辦法,但這房……必須得是全屯子……不,全公社獨一份的!”
    “好嘞!”
    魯老頭樂得胡子亂顫,“我就等你這句話呢!隻要有了玻璃,我老魯保證給你做出個樣板房來!”
    ……
    中午,趙大山家。
    趙大山躺在炕上,兩天沒吃飯了。
    他聽著外麵傳來的“叮叮當當”的施工聲,聽著村民們議論徐軍如何威風的話語,心如死灰。
    “爹……”
    他兒子怯生生地端著半碗稀粥走了進來,“你吃點吧……”
    “滾!”
    趙大山一巴掌打翻了碗。
    “都給我滾!老子還沒死呢!”
    他咆哮著,卻掩蓋不住聲音裏的虛弱和絕望。
    他知道,他徹底輸了。
    但他不甘心!
    “徐軍……你等著……”
    他在黑暗中咬牙切齒,“我就不信……我就不信你沒有把柄!”
    他的目光,落在了牆角那個落滿灰塵的收音機上。
    那個收音機,是他當年當紅衛兵時抄來的。
    此時,裏麵正播放著一條新聞:
    “……嚴厲打擊……投機倒辦……走資本主義道路……”
    趙大山的眼睛,猛地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