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老白指路
字數:5731 加入書籤
天色擦黑,寒鴉歸巢。
徐軍背著那個沉甸甸的背簍,踩著那一地的枯葉,推開了老屋那扇吱呀作響的柴門。
“軍哥!”
李蘭香正在院子裏收晾曬的幹菜,一見徐軍回來,急忙迎了上去,一邊幫他卸背簍,一邊心疼地去拍打他身上的土和草屑。
“咋才回來?飯都熱了兩遍了。沒遇著啥險事吧?”
“沒事,就是去背陰坡轉了轉。”
徐軍笑了笑,那笑容裏透著一股子隻有獵人才懂的豐收喜悅。他神神秘秘地把背簍上麵的草藥撥開,露出了底下用苔蘚細細包裹著的一坨土疙瘩。
“這是啥?”
李蘭香湊著昏暗的天光,好奇地瞅了瞅,“看著像……大薑?”
“這可比薑金貴多了。”
徐軍把那東西小心翼翼地捧出來,進了屋,放在油燈下。
隻見那根莖肥厚,節節如連珠,頂端還帶著幾個圓潤的疤痕,形似雞頭。
“這是雞頭黃精!而且是薑形的老貨!”
徐軍指著那密密麻麻的節,“一年長一節,這一塊,少說得有五十年火候!這是補氣的聖藥,比那小野參也不差啥!”
李蘭香雖不懂藥,但一看丈夫那眼神,就知道這又是換回大瓦房門窗的寶貝。
“這……能值多少錢?”
她小聲問,眼裏閃著希冀的光。
“明天去問問老白就知道了。”
徐軍洗了把臉,坐在炕頭,“有了它,咱那細木料的錢,還有給魯師傅他們買煙買酒的錢,就都有了。”
這一晚,徐軍睡得很踏實。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幾根看似不起眼的土疙瘩,將在明天的百草堂,掀起多大的波瀾。
……
次日,上午 9:00。
永安鎮,百草堂藥鋪。
百草堂裏,藥香撲鼻。
老白正戴著老花鏡,拿著個小銅秤,給一位老太太抓藥。
“白大夫,您給多稱點甘草唄,家裏孫子咳嗽。”老太太絮絮叨叨。
“大娘,藥是治病的,不是當糖吃的,多了反而上火。”老白雖然嘴上硬,手底下卻還是悄悄把秤杆往高了翹了翹。
“白師傅,忙著呢?”
徐軍掀開厚重的棉門簾,帶著一股子深秋的寒氣走了進來。
“呦!徐小子!”
老白一見是徐軍,眼睛立刻從老花鏡上方露了出來,嘴角忍不住上揚,“咋樣?今兒個是來送野味,還是來還願的?”
上次徐軍送的燎鹿肝,讓他回味了好幾天。
“今兒個不送肉,送點素的。”
徐軍笑著把背簍放在櫃台上,也不廢話,直接解開包袱皮,露出了那幾根還帶著新鮮泥土氣息的雞頭黃精。
老白的漫不經心,在看到那東西的一瞬間,僵住了。
他猛地摘下眼鏡,湊近了,鼻子幾乎貼到了黃精上,使勁嗅了嗅。
然後,他伸出那雙枯瘦卻極其靈活的手,輕輕撫摸著黃精表麵的紋理,就像撫摸情人的手。
“嘶——”
老白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抬頭看向徐軍:
“你小子……這是把山神爺的胡子給拔下來了?!”
“這成色……這油性……這是極品啊!”
【醫】(精通)的老白,一眼就看出了門道。
這可不是那種兩三年的速生貨,這是在深山老林腐殖土裏,吸飽了地氣的老山貨!
“九蒸九曬之後,這就是黑金!”
“白師傅,您給掌掌眼,值個啥價?”徐軍也不矯情。
老白沉吟片刻,伸出一隻手,比劃了一個八字。
“八十?”
徐軍心裏有了底,這價格在82年已經算是天價了。
“那是統貨價!”
老白瞪了他一眼,“你這幾根,品相太好,我要是給八十,那是欺負你個泥腿子不懂行!我給你一百二!但這東西,你以後要是再有,必須全給我留著!”
一百二十塊!
徐軍心裏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加上之前剩下的底兒,這下子,買細木料的錢不僅夠了,還能給家裏添置點過冬的物件。
“成!白師傅敞亮!”
徐軍痛快地答應了。
老白利索地開了票,數了錢遞給徐軍。
“對了,”
老白收好黃精,似乎想起了什麽,“你小子上次說,還差著做門窗的‘細料’?”
“是啊,劉扒皮那隻有粗料,做大梁行,做窗欞子有點暴殄天物,而且還沒幹透。”
徐軍歎了口氣。
“嘿嘿。”
老白神秘一笑,從櫃台底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名片,遞給徐軍。
“你去縣裏的東方家具廠,找個叫趙木匠的車間主任。”
“趙木匠?”
徐軍接過名片。
“對,那是魯老頭的師弟!也是個木癡。他那兒有些壓箱底的老榆木和水曲柳,都是幹透了的好料,本來是留著做出口家具的邊角料,但做你的門窗,綽綽有餘!”
“你就說,是我老白讓你去的,再帶上兩斤你那燎鹿肝……這事兒,準成!”
徐軍眼睛一亮。
這才是真正的人情世故!
一環扣一環,隻要你手裏有貨,這路,就能越走越寬!
“謝了,白師傅!”
徐軍一抱拳,轉身就要走。
“哎,等等!”
老白叫住他,從櫃台上的藥罐子裏抓了一把紅紅的枸杞和幾片黃芪,用紙包好,扔給徐軍。
“拿回去!給你家那小媳婦兒泡水喝。”
老白擺了擺手,“大冷天的,跟你這糙老爺們兒折騰,也不容易。給她補補氣!”
徐軍握著那包輕飄飄卻又沉甸甸的藥材,心中湧過一陣暖流。
這,就是那個年代的人情味兒。
不講虛的,都在這實實在在的關照裏。
……
中午 12:30,靠山屯,徐家新房工地。
日頭正毒,曬得人脊背發燙。
徐軍趕回屯子時,正趕上飯點,但他沒急著回老屋吃飯,而是先拐到了新房工地。
離得老遠,就看見那三間正房的青磚大牆,已經齊刷刷地起到了房簷高!
在那藍天白雲的映襯下,灰青色的磚牆顯得格外厚重、踏實。
石大夯正騎在腳手架的頂端,手裏的瓦刀叮當一響,敲得那叫一個脆生!
“封頂咯——!”
隨著這一聲吆喝,最後一塊青磚穩穩當當地安了家。
而在牆底下,魯老頭正圍著那件裹著新棉襖的弓胎轉圈,嘴裏念念有詞,像是在跟那神弓說話,又像是在給這新房叫魂。
“軍哥!”
一聲清脆的呼喚穿透了喧囂。
李蘭香眼尖,一眼就瞅見了站在路邊的徐軍。
她手裏還拿著那個盛湯的大鐵勺,臉上沾著灶坑裏的黑灰,額前的頭發被汗水打濕了一綹,貼在臉上,可那笑容,卻比這正午的陽光還要燦爛。
“快來!今兒個石師傅說了,牆砌得順,下午就能搭架子,準備封頂了!”
她像隻歡快的小燕子一樣飛奔過來,到了跟前又有點不好意思,用圍裙擦了擦手,“餓了吧?鍋裏給你留了最大的大骨棒!”
徐軍看著眼前這個滿眼都是自己的女人,又抬頭看了看那座即將遮風擋雨的大瓦房。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內兜——那裏揣著剛換來的一百二十塊錢巨款,還有老白特意給的那包紅枸杞。
錢,是底氣;藥,是情分;房,是日子;人,是命。
這一刻,這四樣東西在他心裏匯成了一股熱流。
他伸出手,輕輕幫妻子把額前那縷亂發別到耳後,聲音低沉而有力:
“我不餓,心裏飽。”
他轉頭看向縣城的方向,目光如炬。
“蘭香,把家看好。下午,我得去趟縣裏。”
“既然龍骨立住了,那門窗細料也不能含糊。”
“我要去把那最好的老榆木給盤回來!”
“讓咱們這大瓦房,不僅要穩當,更要亮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