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上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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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紙上,那層昨夜結下的白霜,被初升的日頭照得晶瑩剔透。
屋裏頭,灶坑裏的火苗正旺,大鐵鍋裏正熬著黏糊糊的大碴子粥。
“滋啦——”
李蘭香往熱鍋裏貼了一圈金黃的死麵餅子。
她穿著那件舊碎花棉襖,腰間係著圍裙,動作麻利。
雖然現在是老板娘了,但伺候自家男人的早飯,她從來不假手於人。
一隻大手,突然從身後環住了她的腰。
“哎呀!”
李蘭香嚇了一跳,手裏的鍋鏟差點掉進粥裏。
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那股子熟悉的的味道,讓她身子一軟。
“軍哥……別鬧,鍋裏燙……”
她紅著臉,小聲嗔怪,身子卻誠實地往後靠了靠。
“不鬧。”
徐軍把下巴擱在她瘦削的肩膀上,看著鍋裏翻滾的米湯,“就是想抱抱。這幾天,把你累壞了。”
這幾天,李蘭香既要管賬,又要管後勤,還得盯著那幫做弓囊的娘子軍,確實瘦了一圈。
“俺不累。”
李蘭香心裏甜得像化開了蜜,嘴上卻說著,“倒是你,昨兒個去縣裏拉了一車木頭,今兒個還得去工地……快鬆開,讓王嬸她們看見了笑話。”
“笑話啥?兩口子熱乎,那是福氣!”
徐軍在她臉上叭地親了一口,這才鬆開手,走到臉盆架旁洗臉。
徐家新房工地,木匠棚。
“唰——!唰——!”
一陣陣清脆、連貫、如同絲綢撕裂般的聲音,從木匠棚裏傳出來。
地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卷曲的、散發著濃鬱木香的刨花。
魯老頭手裏拿著那把他師弟送回來的老刨刃,裝在他用了幾十年的紅木刨子上,正對著一根老榆木方料下勁兒。
那本來堅硬如鐵、號稱“鋸不進、斧不劈”的老榆木,在這把帶著情義的刨子下,竟然變得服服帖帖。
“看清楚了沒?”
魯老頭停下手,吹了吹刨刃上的木屑,對著旁邊蹲著的王鐵柱和錢小寶說道:
“這榆木,性子強。你不能跟它硬頂,得順著它的紋走。這一刨子下去,要吃得準,推得穩!這就叫剛柔並濟!”
王鐵柱看得眼珠子都不轉,連連點頭。
“魯師傅,這……這就是給正房做的門臉料?”
“對!”
魯老頭一臉的驕傲,“東家可是花了大力氣弄回來的好東西!這門要是做成了,那是銅牆鐵壁,那是臉麵!別說三十年,就是五十年,它也不帶走形的!”
徐軍端著大茶缸子走了進來,正好聽見這話。
“魯師傅,您這手藝,那是沒得說。”
他遞過去一杯熱茶,“今兒個中午,我想請您給這幾扇窗戶定個樣。”
“早就想好了!”
魯老頭喝了口茶,從懷裏掏出一張畫得密密麻麻的草圖。
“正房堂屋,咱用步步高升格!寓意好,看著也大氣!”
“東西兩間臥室,咱用冰裂紋!透光好,還顯著雅致!”
“至於那作坊……”
魯老頭指了指旁邊堆著的水曲柳條子,“咱就用最結實的井字格!玻璃鑲大塊的,亮堂!幹活不費眼!”
“成!就聽您的!”
徐軍一拍板。他知道,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才是這作坊能做大的根本。
徐家新房即將安門窗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靠山屯。
這可是個大新聞!
要知道,這時候村裏大部分人家,窗戶上糊的還是那種一戳就破的窗戶紙,好點的也就釘層塑料布。
聽說徐軍家不僅要用老榆木做框,還要全都鑲上大玻璃!
這哪是蓋房?這是蓋宮殿啊!
屯子裏的老少爺們,借著路過的由頭,都忍不住往這邊瞅兩眼。
“嘖嘖,瞅瞅人家那木料,看著就沉!”
“聽說那是縣裏家具廠的出口料!一般人根本弄不到!”
“這徐軍……現在是真抖起來了啊!”
就連平時跟趙大山走得近的幾戶人家,現在也都不敢吭聲了。
趙大山家大門緊閉,據說自從那天吃了髒饅頭後,就再也沒出過屋。
這屯子裏的風向,已經徹底轉到了徐軍這頭。
新房那邊在細作,老屋這邊也沒閑著。
李蘭香帶著王嬸、張三娘她們,正在給剛做好的黑山弓縫製弓囊。
“哎呦,蘭香,你這手藝是真絕了!”
張三娘摸著那羊皮弓囊上的針腳,羨慕得直咂嘴,“這線走的,比縫紉機都直!這要在供銷社,少說得賣五塊錢一個!”
“三嫂子你就別誇俺了。”
李蘭香笑著,手裏卻沒停,“這是給公家做的,咱得對得起軍哥那張臉。要是線頭開了,那不是讓人笑話咱靠山屯的娘們兒沒本事嗎?”
“那是!那是!”
幾個婦女幹勁十足。
徐軍給的工錢公道,還管飯,這在農閑的大秋天,去哪兒找這好事?
徐軍蹲在院子裏,正在檢查那幾把新做出來的弓胎。
經過幾天的陰幹和定型,這幾把用鐵樺木做的弓胎,已經顯露出了猙獰的弧度。
他試著拉了拉,那種強勁的回彈力,讓他非常滿意。
隻要再貼上牛角,鋪上鹿筋,這又是幾把好弓!
按照這個速度,那十把弓的訂單,半個月就能完工!
“軍哥。”
王鐵柱像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手裏還提著兩隻不知從哪兒抓來的野兔子。
“嘿嘿,剛去下套子順手逮的。今晚……給魯師傅他們加個菜?”
這小子,現在也學會來事兒了。
“行!”
徐軍接過兔子,掂了掂,“夠肥!今晚咱不做燉菜了,咱……熏兔子!”
“熏?”
“對!用鬆塔和白糖熏!那味兒……絕了!”
徐軍【廚】(精通)的技能庫裏,正好有這一手。
晚飯過後,送走了心滿意足的師傅和工人們。
徐家老屋,再次恢複了寧靜。
外麵的北風呼嘯,屋裏的火牆卻燒得滾熱。
徐軍盤腿坐在炕頭上,手裏拿著那是給黑山弓準備的絲線,正在研究怎麽纏把。
李蘭香洗漱完,散著還帶著濕氣的頭發,鑽進了被窩。
她看著燈下專注的丈夫,心裏那種踏實感,簡直要溢出來了。
“軍哥。”
“嗯?”
“俺今天聽王嬸說……這房子的門窗要是安好了,就算大成了?”
“差不多。”
徐軍放下手裏的活兒,轉過頭看著她,“等玻璃一上,這屋裏就暖和了。到時候,咱就把這老屋的東西搬過去,在那大瓦房裏……過冬!”
“真好……”
李蘭香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
“住大瓦房,睡大火炕,透過玻璃窗看雪景……這日子,以前做夢都不敢想。”
徐軍吹滅了油燈,鑽進被窩,一把將妻子摟進懷裏。
黑暗中,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這隻是個開始。”
“蘭香,以後咱的日子,還會更好。”
“比夢裏還要好。”
李蘭香在丈夫懷裏蹭了蹭,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窗外寒風凜冽,屋內春意融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