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踩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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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裏,火牆燒得正旺,將窗外呼嘯的風雪聲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李守山捧著那個裝滿紅糖薑水的大海碗,那雙在風雪裏凍得僵硬的手終於回過了一絲血色。
    他看著對麵坐著的徐軍,又看了看桌上那一百塊錢和那張火紅的狐狸皮,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一絲決絕。
    “軍子。”
    李守山放下了碗,聲音沙啞卻格外鄭重。
    “你是個仁義人。這一百塊錢買張皮子,是大爺占了你的便宜。”
    “大爺沒兒沒女,這輩子就跟大山打交道。今兒個,既然你把大爺當自家人,有些話,大爺得跟你透個底。”
    他壓低了聲音,眼神變得異常淩厲:
    “我今早進村前,在後山腳下的樺樹林子裏,瞅見了一串腳印。”
    “腳印?”
    徐軍眉頭一挑。
    “對。不是咱屯裏人穿的靰鞡鞋,也不是獵人的軟底鞋。是膠底大頭鞋!花紋很深,步子邁得很大,很有章法。”
    李守山的手指在桌子上畫了畫,“這幫人,不是來打獵的。他們是衝著你這作坊,或者是衝著山裏那好東西來的。他們在踩盤子。”
    徐軍心中一凜。
    看來,財不露白這句古話沒說錯。徐家的大瓦房和作坊太招搖,即便震住了李二麻子,也引來了更深處的狼。
    “軍子,你那弓是好東西,無聲無息。但要是真遇上這幫硬茬子,或者是那頭瘋了的霸王羆……”
    李守山搖了搖頭,“弓,畢竟慢。”
    說著,他顫巍巍地站起身,解開了身上那件破舊羊皮襖的扣子。
    隻見在他貼身的腰間,竟然還斜挎著一個長條形的油布包。
    這包裹得嚴嚴實實,貼肉藏著,比那張狐狸皮還要金貴。
    “大爺,這是……”
    徐軍眼神一凝。
    李守山沒說話,隻是用那雙粗糙的大手,一層層地解開油布。
    雙管獵槍!
    槍身修長,槍管幽藍,散發著保養極好的油光。
    槍托是上好的核桃木做的,上麵雖然布滿了歲月的劃痕,卻被摩挲得溫潤如玉。
    最顯眼的是,這槍的擊錘是外露的。
    “這是……”
    徐軍倒吸一口涼氣,【狩】(精通)的直覺讓他瞬間判斷出:“這是蘇製的圖拉雙管!這可是當年老毛子留下的好東西啊!這也就是在老獵手手裏還能見到活物!”
    “好眼力!”
    李守山眼中閃過一絲傲色,像是撫摸孩子一樣撫摸著槍身。
    “這是我爹傳下來的。跟了我四十年。這槍,口正,勁兒大,百米之內,獨頭彈能掀了野豬的天靈蓋!”
    “我老了,眼花了,手也抖了。這老夥計跟著我,除了打打兔子,就是吃灰。”
    他猛地把槍往徐軍麵前一推,眼神堅定:
    “寶刀贈英雄。軍子,你會使弓,也肯定懂槍。”
    “這槍,我賣給你!隻有在你手裏,它才能保住你想保的東西!”
    徐軍的心髒猛地跳動了兩下。
    這年頭,有一杆好槍,那就是有了半條命!
    特別是這種進口的老獵槍,有錢都買不到!
    “大爺,這可是您的命根子……”
    “命根子留著不能下崽兒!留著隻會跟我進棺材!”
    李守山打斷了他,“我知道你要幹大事,要進深山。拿著它!給大爺……震住這黑瞎子山!”
    “給個價吧!”
    徐軍看著老人那堅決的眼神,知道這時候推辭就是瞧不起人。
    他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
    這個價格,在82年能買一頭大壯牛了!
    “多了!”
    李守山搖頭,“給二百。這槍有些年頭了,撞針我修過。”
    “就三百!”
    徐軍直接拍板,“二百是槍錢,一百是給這老夥計的養老錢!再說了……”
    他笑了笑,“以後這就子彈,我還得指望您老幫我複裝呢!”
    李守山愣了一下,隨即眼圈紅了。
    他知道,徐軍這是在變著法兒地照顧他。
    “行!這活兒,大爺接了!隻要我李守山還有一口氣,你的子彈,我包了!”
    徐軍當即讓李蘭香又拿了三百塊錢出來。
    槍入手,沉甸甸的。
    中午 11:30,後院地窨子。
    送走了李大爺,約定明天來作坊正式上工,徐軍把槍小心地鎖進櫃子裏,然後拉著李蘭香,鑽進了後院的地窨子。
    “軍哥,那槍真那麽值錢?”
    李蘭香雖然心疼錢,但隻要是徐軍決定的,她都支持。
    “那是保命的東西,無價。”
    徐軍笑著,推開了地窖厚重的木板門。
    一股濕潤混合著泥土和植物清香的味道撲麵而來。
    外頭是風雪交加的寒冬,這裏頭卻是生機勃勃的小陽春。
    徐軍把手電筒的光打在土床上。
    “嘶!”
    李蘭香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睛瞬間直了。
    隻見那原本黑乎乎的土床上,此刻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嫩綠的蒜苗!
    足有一柞高!
    那綠油油的顏色,在這萬物凋零的冬天,簡直比金條還要耀眼!
    而在角落裏那堆紅鬆鋸末子上,一朵朵灰褐色的凍蘑正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肉嘟嘟的,看著就喜人。
    “這……這……”
    李蘭香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軍哥,這就長出來了?!”
    “長出來了。”
    徐軍蹲下身,掐了一根蒜苗,遞到妻子嘴邊,“嚐嚐,鮮不鮮?”
    李蘭香咬了一小口,一股子辛辣中帶著清甜的汁水在嘴裏爆開。
    “鮮!真鮮!”
    她眼淚都要下來了,“這也太神了!咱屯子裏,誰家冬天能吃上這口綠葉子啊!”
    “這可不僅僅是吃的。”
    徐軍站起身,目光深邃,“蘭香,這叫反季節蔬菜。再過十天,等到第一茬蒜苗能割的時候,咱把它拉到縣裏去賣。”
    “你想想,大冬天的,城裏人天天吃白菜蘿卜都吃吐了,忽然看見這一把綠油油的蒜苗……”
    “那得搶破頭啊!”
    李蘭香看著這滿地窖的綠色,仿佛看到的不是菜,而是一張張飛舞的大團結。
    “軍哥,你真厲害。”
    她由衷地說道。
    “所以,”
    徐軍握住她的手,神色變得嚴肅,“這地窨子,是咱家的機密。除了咱倆,誰也不能讓進。這幾天,你就在家守著這聚寶盆。”
    回到屋裏,徐軍開始收拾行裝。
    他把那件舊棉襖穿在裏麵,外麵套上了便於行動的皮坎肩。
    黑山弓掛在左肩,圖拉獵槍挎在右肩,腰間纏滿了李大爺留下的土造子彈和自己做的箭壺。
    “軍哥……”
    李蘭香看著全副武裝的丈夫,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一定要去嗎?”
    “一定得去。”
    徐軍檢查著槍栓,“那頭霸王羆要冬眠了,現在是它最凶的時候,也是最好找的時候。而且……那幫生人在後山轉悠,我不去看看,心裏不踏實。”
    “那……你帶上這個。”
    李蘭香從箱底翻出一個紅布條,係在了獵槍的槍管上。
    “這是娘活著的時候去廟裏求的,保平安的。你帶著。”
    李蘭香用力地抱了抱徐軍。
    “家裏有我,有黑風,有王嬸她們。你……早點回來。”
    徐軍心中一暖,任由妻子擺弄。
    “放心吧。我有槍,有弓,還有這一身本事。這黑瞎子山,就是咱家的後花園。”
    他推開門。
    外麵的雪停了,風卻更大了,吹得電線杆子嗚嗚作響。
    黑暗的黑瞎子山,像一隻巨獸,靜靜地臥在屯子後麵,等待著獵人的挑戰。
    “黑風,看好家。”
    徐軍摸了摸趴在門口的小黑狗。
    小家夥似乎感覺到了主人的殺氣,沒有叫,隻是用頭蹭了蹭徐軍的靴子,眼神堅定。
    徐軍轉身,大步走進了茫茫雪原之中。
    這一次,他不僅要獵熊,更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敢來惦記他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