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風起於青萍之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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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奉陽晚報》李建那篇深度與廣度兼具的報道相比,《奉省廣播電視報》記者趙敏的文章,則從一個更細膩、更具人情味的視角切入。
她的標題同樣抓人眼球——《興科VCD:一個‘產學研’平台結出的碩果,一個天才學子對母校的深情回饋》。
文章開篇,趙敏並沒有直接聚焦於江振邦的個人功績,而是將筆觸伸向了奉陽工業學院。
她生動地描繪了學院實驗室裏,那些為了攻克技術難關而通宵達旦的教授與學生;
描繪了江振邦如何以一個畢業生的身份,怎樣向奉陽工業學院派去的技術團們虛心求教,共同討論,並最終促成這個在國內都堪稱典範的“產、學、研”一體化平台。
文章裏,她引用了校長李蘭芝的話:“振邦是我們學院的驕傲,但他從未忘記反哺母校。興科的成功,也是我們教學與科研相結合模式的成功。他不僅為社會創造了價值,也為在校的學弟學妹們提供了一個最寶貴的實踐基地。”
這篇報道,巧妙地將江振邦的個人英雄主義,升華為一個集體奮鬥的動人故事。他不再是孤膽英雄,而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幸運兒,這個巨人,就是奉陽工業學院,是國家的教育體係。
如果說李建的報道是為江振邦塑造了一尊金光閃閃的戰神雕像,那趙敏的文章就是為這尊雕像披上了一件充滿溫情與學術氣息的長袍,讓他的形象更加豐滿,也更經得起推敲。
兩篇文章,一剛一柔,一主外一主內,一偏重於事實梳理,一偏重於精神拔高,
完美地構建起了一個既有鐵腕魄力,又不乏謙遜感恩的青年企業家形象。
如果說李建的報道是一杯醇厚的烈酒,讓讀懂其中深意的中年男人們拍案叫絕,那麽趙敏的報道,就是一碗滾燙的心靈雞湯,讓無數青年學生、家庭主婦和普通市民熱血沸騰。
一時間,“又紅又專江振邦”、“國貨之光興科VCD”,成了奉省街頭巷尾最時髦的詞匯。
次日,12月31日,95年的最後一天。
南方的鵬城、滬市、蓉都,那些被江振邦用真金白銀喂飽的報社和雜誌,也在約定時間內,刊發了內容大同小異的文章……
《一名二十一歲國企廠長的‘滿分改革答卷’一百二十天,從負債千萬到訂單過億!!》
《奉省奇跡:一個負債千萬的破產國企,如何在兩個月內起死回生?四個月內營收過億?》
《“二十一歲的小廠長”帶領興科VCD挑戰“國際大品牌”!》
《興寧速度的背後:一位二十一歲國企董事長的改革魄力!》
《“興科模式”調查:東北老工業基地涅槃重生,一名青年幹部的初心與擔當》
《VCD市場殺入‘東北虎’!揭秘興科技術背後的少天天才廠長:江振邦!》
一時間,從白山黑水到南海之濱,一個名為“江振邦”的二十一歲青年,和一個名為“興科”的東北企業,成了街頭巷尾、茶餘飯後最熱門的話題。
這股由北向南的輿論風暴,以遠超江振邦預料的速度,在九十年代信息相對閉塞的東國,掀起了滔天巨浪。
……
之江,杭市。
武林路的一家家電批發商行裏,老板林建南正捏著一份《之江晚報》,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報紙的一個小版麵上,發表了那篇關於東北興科公司的奇聞。
《VCD市場亂象叢生,誰能扛起國貨大旗?》
“這麽牛麽?我怎麽沒聽過啊?”
他拿起桌上一份銷售單,準備核對賬目,目光無意中掃過單子上的一個名字——“興科牌安全插排”。
林建南的動作停住了。
興科?這個名字有點熟。
他想起來了,半年前,有個跑業務的東北小夥,磨破了嘴皮子,讓他試著進了一批這個牌子的插排和電水壺。當時他也就是看著那小夥子實誠,給個麵子。
沒想到,這批貨賣得異常的好。
價格不貴,但質量紮實得不像話。插排用料足,電水壺防幹燒的設計很實用,返修率幾乎為零。後來他又補了幾次貨,每次都走得很快。在他這個充斥著各種貼牌、仿冒、劣質產品的批發市場裏,這個“興科”牌,算是一股清流。
林建南重新拿起那份報紙,再次仔細閱讀起來。
當他看到江振邦放棄個人持股,說出“廠子是國家的”、“不能產生新的資產階級”、“三個必須”那些話時,他沒有像北方工人那樣激動,反而從一個商人的角度,品出了另一番味道。
這不是迂腐,這是高明!
在如今這個政策一日三變的年代,把紅帽子戴得這麽正,這麽穩,本身就是最強大的護身符。這個叫江振邦的年輕人,要麽是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要麽就是個城府深到可怕的政治動物。
無論是哪一種,都說明他做的事,穩!
“VCD……”林建南的手指在報紙的標題上輕輕敲擊著。
VCD市場市場好像挺火的,鵬城有個叫愛朵的牌子,之前在報紙搞了個噱頭,賣的不錯。
但報紙上說,興科的VCD解決了讀碟卡頓和糾錯的問題,畫質流暢…如果是真的,興科的VCD應該要比愛朵的品質要強。
林建南把幾件事串聯了起來:一個能把幾十塊錢的插排做得如此紮實的企業,現在去做技術含量更高的VCD,其品質多半也不會差。
一個有如此政治頭腦的年輕人掌舵的企業,其發展前景和穩定性,遠非那些草台班子可比。
一個念頭在他腦中瞬間變得清晰無比:必須抓住這條線!
“小芳!”他朝門外喊了一聲。
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助理跑了進來:“林總,什麽事?”
“你馬上去查,想盡一切辦法,給我搞到這家奉省興寧市興科技術公司的聯係電話!最好要他們董事長辦公室的。”
林建南的眼睛裏閃爍著獵人般的光芒:“問問他們,之江總代理需要什麽條件?!”
同一時間,千裏之外的首都。
首都,紫竹院公園。
冬日的暖陽下,幾個剛下崗的老大哥圍著石桌下象棋,旁邊還站著一圈觀棋的。棋盤上殺得正酣,觀棋的卻有人心不在焉。
老劉就是其中之一,他手裏捏著一份皺巴巴的《京城晚報》,已經翻來覆去看了三遍。
他原是首都一家大型儀表廠的技術員,廠子破產後,四十多歲的他賦閑在家,每天就來公園跟這幫老夥計們磨洋工。
“嘿,老劉,又看那篇報道呢?一個東北的小廠長,至於嗎?”
對麵的棋手老張挪了個炮,頭也不抬地調侃。
老劉沒理他,隻是用指關節摩挲著報紙上江振邦的照片,那是個很精神的年輕人。
“什麽叫至於嗎?”
旁邊一個觀棋的忍不住插話,“人家二十一歲,把一個快死的國企救活了,訂單上億!你再看看咱們廠,那幫狗日的廠長書記,把廠子掏空了,一個個腦滿腸肥,咱們爺們呢?天天擱這兒喝西北風!”
這話一下就戳中了所有人的痛處,棋盤邊的氣氛瞬間沉重下來。
老劉歎了口氣,緩緩開口:“我看的不是他賺了多少錢。”
他指著報紙上那段加粗的引言:“我看的,是這幾句話。”
“如果改革就是為了讓廠長發財,產生了什麽新的資產階級,那我們就真的走了邪路了!”
“國企改革必須保證公平公正公開!必須保證工人階級根本利益!必須保證最廣大勞動人民的共同福祉!”
老劉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啞,但每個字都像錘子一樣,砸在在場每個人的心上。
“咱們當初當兵鬧革命,為的是什麽?不就是為了工人階級當家做主嗎?現在呢?他媽的,怎麽感覺又回去了。”
“這個姓江的小夥子,說的是人話,是咱們共產黨人該說的話!”
“咱們國家,要是多幾個這樣的幹部,就還有救!”
“誒不是我說爺們,你不也是黨員嘛?忘了當初你戴著紅袖箍兒,搞大會戰的時候了?你現在怎麽還在這這盼上救世主了?國際歌怎麽唱的也都忘啦?”
一陣長久的沉默。
老劉忽然將拳頭高舉,大聲唱道:“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我們要奪回勞動果實……”
唱了兩句,有點跑調,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來,眼神古怪,仿佛在看異類,更沒有人跟著合唱。
老劉感到尷尬,索性閉了嘴。
老張抬起頭,看了看尷尬的老劉,又看了看周圍一張張或憤懣、或迷茫、或感傷的臉,他忽然沒了下棋的心思,一把將棋子抹亂。
“媽的,不下了!”
他站起身,從兜裏掏出皺巴巴的十塊錢,“走,老劉,今兒我請客,咱哥幾個找個小館子,喝兩盅!就為報紙上這幾句話,就為你剛才唱的幾句歌,痛快!咱喝多了再一起唱!”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