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省長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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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樣與大領導和貴人相處交談,如何才能拉近關係抱住對方大腿呢?
    走利益交換的,收獲的就是熙熙攘攘錦上添花和人走茶涼。
    走真情實感的,體會的就得是堅韌不屈雪中送炭和大浪淘沙。
    江振邦兩世為人,認為雙管齊下是最好的,吳站長有言:沒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
    利益是人情,情感更是人情。
    但江振邦吃過送禮的虧,大禮他不敢輕易送,怕埋雷,小禮卻是一直在送。
    同時,他還經常在非正式場合內,依照自身的年齡優勢,以晚輩的身份和領導們聊天、拉家常。
    這都是在雙方關係上一點一滴的加人情。
    有人覺得,在體製內稱呼領導為哥哥姐姐,叔叔阿姨,是不成熟的表現。
    江振邦覺得這種人多少有點沒見過世麵。
    一個男性處級幹部給比自己隻大了五歲的貴人認幹爹,廳長給省委書記捏腳按摩,諸如此類的故事,哪怕沒見過,也該聽說過了。
    上班的時候你是領導,下班了,就得論私人感情。
    而體製內,功夫就在八小時之外。
    哪怕麵對司機兼保鏢,江振邦也不會直呼其名,而是用更親切的稱謂。
    “浩哥,開快點。”
    “好嘞。”
    江振邦坐上桑塔納,王浩開車一路疾馳,他則思索著接下來自己該如何表現。
    毫無疑問,今年剛滿56歲的方清源,對他而言是條超級粗的大腿。
    方清源是奉省的本地成長起來的幹部,大學畢業分配到國營廠做技術員,一路走到省長,人生中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本省度過。
    如無意外,1997年中旬,方清源應升任奉省省委書記一職,真正成為封疆大吏。
    此後,任憑奉省官場如何波濤洶湧,無論那些背景通天的對手如何攻訐,他依舊安然無恙,平穩著陸。
    憑的就是一個字;廉。
    方清源是人如其名的清廉正直,務實肯幹,其家人也沒有借助他的權勢牟利。
    這樣的官員,哪怕在三十年後的官場中也是極為罕見的。
    江振邦可以放心的抱大腿,絕不會像前世因為靠山在紀律上出了問題,導致自己也吃掛落。
    但是,方清源也有他的缺陷,很嚴重的缺陷……
    十分鍾後,車子抵達市委招待所。
    三樓302包房的門開著,是高源,見江振邦來了,立刻起身迎接,低聲道:“走吧,屋裏就省長自己,國強書記和學義市長剛離開。”
    這句話按理說不應該說,但高源還是告訴他了,就代表著他在示好。
    省長大秘示好,那就意味著省長對他的態度也不會差……
    江振邦嗯了一聲,鄭重道謝:“謝謝源哥。”
    高源笑了下,拍拍他的後背,走到隔壁的301,敲響了房門。
    “咚咚~”
    “哢噠~”
    開門的是方清源,他已經換下了一身正裝,穿著件灰色的羊毛衫,戴著老花鏡,顯得很居家,臉上也露出溫和的笑意。
    “小江來了,進來坐吧,給你泡茶了。”
    “誒,謝謝省長。”江振邦受寵若驚。
    房間不大,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張書桌,兩把椅子。
    桌上攤著幾份文件,其中一份,江振邦看著眼熟,正是他那份調研報告的打印稿。
    方清源沒有再聊興科的具體業務,也沒有提小靈通的宏大構想,他隻是戴上眼鏡,拿起桌上那份報告,饒有興致地問了幾個關於縣域經濟發展的細節問題。
    江振邦對答如流,邏輯清晰,見解獨到。
    聊了二十多分鍾,方清源繼續看著報告,忽然道:“我還真有點意外,沒想到你小小年紀,搞經濟有一套,政治手腕也毫不遜色,知不知道國強和學義他們倆私底下給你起了幾個外號?”
    江振邦心中一驚,笑問:“都是什麽呢?”
    “他們說你是興寧市國企改革的總指揮,興寧市經濟發展的設計師,還說你是……暗地搞串聯的幕後黑手,興寧國企反腐大案的始作俑者!”
    江振邦心道果然。
    孫國強和劉學義還真向領導如實匯報了整個國企改革風波的來龍去脈,但也這算不上出賣,那麽多舉報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組織的,瞞也瞞不住。
    而這些外號,就精準地概括了他所扮演的幾個角色:創造者、規劃者、以及……破壞者。
    “想做事,隻能打掃幹淨屋子再請客了,好在兩位主官都很支持,也頂住了壓力。”
    江振邦坦誠以待。
    方清源放下報告:“一下子進去了八個幹部,全家潛逃了五個,共處理四十三個,文哥之後前所未有啊。這些幹部級別雖然低,但性質太壞,往大了說,這是整個縣市的政治生態都敗壞了!”
    “這麽嚴重的事情,他們哪裏頂得住?是我頂的…中樞過段時間也會來興寧看看。”
    江振邦關切地追問:“什麽時候來?來的是哪些部門?”
    方清源擺擺手:“早呢,你就當不知道。先跟我聊聊吧,你具體是怎麽搞的串聯,我心裏好有數,提前幫你圓一圓。”
    事已至此,江振邦自然一一如實道來。
    大致了解一番,方清源評價道:“組織動員能力很強嘛,你早生二十年,搞不好就……”
    江振邦嗬嗬:“您別逗我了,真要那樣,我看自己大概率會頂著謀權篡黨的罪名被槍斃掉了。”
    方清源微微一笑,換個話題:“如果以後興科歸了省裏,下一步,你有什麽打算?”
    “我現在就在著手擴建了,目前興科已經在奉陽開了一個分公司,計劃春節後在奉陽新建一個小靈通的研發中心和生產基地,您覺得怎麽樣?”
    方清源嗯了一聲:“隻能如此了,省內其他城市,也沒那麽多高水平的工人。”
    接著,他又問:“那你以後是不是也要去奉陽辦公了?興寧市發改科科長這個工作,還能忙得過來嗎?”
    原來問的不是興科集團,而是問的我個人打算!
    江振邦心中一動,明白方清源這是委婉地試探自己的態度,他思考兩秒,索性直言道:“方爺爺,除了興科之外,我還想跟在您身邊工作,您指示吧!”
    江振邦直接裝了孫子!
    這句方爺爺,叫的也很自然,沒稱呼省長職務,表明了這不是一個下級對上級的單純表態,就是一種政治上的投名狀。
    兩世為人,江振邦深知權力的本質。
    興科的崛起,已經超出了興寧這個縣級市的承載極限。
    孫國強和劉學義護不住了,即便各自再進一步,在奉省的政治版圖上,依舊是中層幹部。
    他們護不住眼下的江振邦,更護不住未來的興科。
    興科明年產值衝破三十億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而“小靈通”項目一旦啟動,那將是撬動國家級部委利益的百億級市場。
    屆時,從四麵八方湧來的壓力,足以將興寧市的領導班子碾得粉碎。
    江振邦不想成為那隻被大象踩死的螞蟻,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自己變得足夠大之前,找到一頭真正的大象。
    方清源,就是最合適的。
    此刻,江振邦拋出的,是他全部的政治籌碼:一個潛力無限的高科技興科集團,一個在全國範圍內都聲名鵲起的青年典型,以及他在興寧一手扶植起來、盤根錯節的國企勢力。
    份量不小了,足以讓方清源這個省長看中,而且…江振邦年輕啊!
    但方清源並未立刻表態,臉上也看不出喜怒,他隻是將老花鏡摘下,用鏡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語氣舒緩道:
    “你對當下省內的政治形勢,有過了解嗎?”
    江振邦沉吟片刻,謹慎地回答:“略有耳聞,但身在基層,如在山中,雲深霧罩,看得不真切。”
    “就你耳聞的講一講。”
    江振邦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開口:“水深龍多。”
    方清源端起茶喝了一口,沒有打斷,江振邦便繼續說道:“縱觀全國,眼下奉省班子情況,都算得上是極為複雜的。天上下來的,本土成長起來的……”
    “我個人認為,三年內,就會開啟一場生死較量,非要殺個血流成河不可。”
    這番話似乎多少有些危言聳聽。
    但方清源打量著他,隻是心平氣和地問:“為什麽呢?你的理由是什麽?”
    江振邦言簡意賅:“蛟龍要入海,中樞要集權。”
    “……”
    這句話一出,房間內陷入沉默。
    方清源微眯起眼睛,凝視著他,見江振邦依舊鎮定自若,陷入沉思。
    十餘秒後,他輕歎一聲:“你先做好興科吧,再把興寧市的這些國企帶一帶。”
    “是。”
    江振邦應下,方清源斟酌著,又道:“省裏不比縣裏,政企交叉任職不好搞,興科這你還離不開。”
    “我得想想怎麽安排你更合情合理,過了春節後再看,別急。”
    這番話說的也很直白,哪裏是領導對下屬的態度?
    這分明是長輩對自家晚輩的提點和庇護,年輕也不全是壞處,同樣也是優勢的。
    江振邦露出真心的笑容:“好的,勞爺爺費心了!”
    方清源繃不住了,笑罵:“亂來,你小子都給我叫老了,你爸今年多大?”
    “過完年49了。”
    “沒差多少,私下可以叫叔叔,叫伯伯也行。”
    江振邦點頭稱是,叫什麽無所謂,反正這條大腿他是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