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潮的餘波如同退潮的海水，漸漸從青嵐宗的每一個角落褪去。宗門恢複了日常的運轉，隻是空氣裏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肅殺，以及弟子們眉眼間愈發明顯的、對提升實力的渴望。
    林玄的生活也回歸了那套運行了十年的軌跡。白日裏，他依舊是那個沉默寡言、埋頭幹活的馬廄雜役，喂馬、清糞、鍘草，動作熟練卻透著一種與世無爭的沉滯。隻有在無人察覺的深夜，地窖之中，他築基後期的靈力才會如江河般奔湧，打磨著修為，揣摩著各類基礎典籍的奧義。他的修為在係統穩定灌注和自身苦修下，已悄然攀升至築基後期，距離圓滿亦不遠矣。進階斂息術運轉如意，將他真實的修為波動完美地隱藏在煉氣三層巔峰——這是一個雜役弟子“努力”了十年可能達到的、“合情合理”的極限。
    這一日，天光正好。丹霞穀深處，一座靈氣氤氳的洞府內。
    楚長老，那位曾因煉丹導致靈力微恙的金丹初期修士，正於靜室蒲團上閉目調息。她體內靈力早已圓融無礙，甚至比之前更顯精純。
    心神空明之際，前些時日調理身體時的些許片段不經意間浮現。尤其是徒弟楚雨柔不知從何處弄來的那枚潤脈丹，藥效之純粹，手法之紮實，讓她當時便有一絲留意。此刻閑適下來，那一絲潛藏的好奇便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湧動。
    她依稀記得，雨柔那孩子似乎提過，與後山馬廄的某個雜役弟子……還算相熟？念頭一起，便如風過水麵，漾開漣漪。
    純粹是出於一絲高階修士的無心之舉，她那磅礴而凝練的神識，便如同無形無質的潮汐，自然而然地向著外門後山那片區域漫延而去。並非刻意搜尋，隻是如同目光隨意掃過庭院。
    金丹期的神識，凝練、磅礴。籠罩之下，馬廄區域內的一切纖毫畢現：幾匹啃食著草料、氣血卻異乎尋常旺盛的靈駒；幾個忙碌、卑微、靈力微弱的雜役身影；還有那個在角落陰影裏，正一下一下、機械地鍘著草料的年輕弟子——林玄。
    初看之下，一切如常。那名叫林玄的弟子，修為低微，靈根駁雜，動作甚至帶著雜役特有的遲緩，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毫不起眼。
    然而，楚長老修行數百載，心思之縝密，感知之敏銳，遠非常人可比。她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不協調的“意”。
    此子的“靜”，並非木訥，而是一種……內在的、絕對的平穩。
    在這剛剛經曆獸潮衝擊、連空氣都殘留著一絲躁動的後山，在這個充斥著馬匹嘶鳴、勞作喘息的環境裏，這個雜役的心跳、呼吸、乃至體內那微薄靈力的運轉節奏，都平穩得如同亙古不變的山岩。
    而且，那幾匹氣血異常旺盛的馬……一個普通雜役，如何能養出這等靈性內蘊的牲口？
    “哦？”楚長老心中輕咦一聲，那點無意的好奇心被稍稍勾起。
    她心念微動，那道無形無質的神識，便悄無聲息地向著林玄纏繞、滲透而去。不再是粗略的掃視，而是要深入其氣血骨髓，探查其靈力本源。
    地窖入口附近，正借著鍘草動作掩飾、實則心神沉凝，推演著某個基礎陣法變化的林玄，驟然間渾身一僵！
    一股遠比之前那位內門李師兄強大十倍、精妙百倍、帶著浩瀚威嚴的神識，如同冰水澆頭，瞬間將他籠罩！
    金丹修士！而且是深入的探查！
    危險！極致的危險感如同電流竄過脊髓！
    生死關頭，林玄的應變快到了極致。體內那浩瀚的築基後期靈力在千分之一刹那徹底歸於死寂，《斂息術進階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到極致，同時，《長生道果》那“平凡”、“不起眼”、“融入萬物”的先天道韻被本能地激發！
    他的外在表現，依舊是那個笨拙的雜役。因為突如其來的、源自生命層次的“威壓”，他的心跳不受控製地加速，呼吸變得急促而“慌亂”，鍘草的動作甚至因此出現了片刻的凝滯和變形——這一切，都完美符合一個煉氣期雜役，被金丹修士神識無意間掃過時，應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反應！
    而他的內在，則在這一瞬間，化作了一口深不見底、波瀾不驚的古井，一塊曆經風雨、毫無棱角的頑石。沒有鋒芒，沒有異常波動，沒有一絲一毫與“煉氣三層雜役”身份不符的特質，隻有一種曆經歲月打磨後、深入骨髓的“平凡”與“溫順”。
    楚長老的神識細致入微地掃過。
    她“看”到了那孱弱不堪、幾乎堵塞的劣質靈根；“看”到了那微不足道、運轉晦澀的煉氣三層靈力；“看”到了那因常年勞作而略顯虧損、毫無異常的氣血；“看”到了那因為“極度驚恐”而微微顫抖、強度低微的神魂本源……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個結論：此子資質低下，修為淺薄，心性……或許因長期處於底層而有些麻木，故而顯得異於常人的平靜？那馬匹的異常，或許真是巧合，或是得了什麽不入流的馴獸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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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嚐試將神識再深入一分。
    然而，就在此時，《長生道果》那源自先天、亙古不朽、平凡至極卻又深不可測的道韻自然流轉，仿佛一層最溫和卻又最堅韌的迷霧，將一切外來的、帶有探究意味的力量輕輕推開、化解、消融，最終使其歸於周遭最平凡的環境韻律之中。
    這種感覺很奇特，並非遇到激烈的抵抗，而是……無從著力，如同凝神觀察一塊真正的頑石。你明知它就在那裏，卻無法感知到任何“特殊”之處。
    楚長老那古井無波的心境，泛起一絲極淡的漣漪，隨即平複。她微微蹙起的眉頭緩緩鬆開，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看來……確是我想多了。”她於心中自語，帶著一絲釋然，“草木頑石，亦有定數。此子命該如此，平凡至死。”
    那點因無心而生的好奇心徹底散去。金丹長老的時間何其寶貴，宗門事務、自身大道，哪一樣不比探究一個注定毫無價值的雜役來得重要？
    那道如同實質的神識，如來時一般突兀，如潮水般退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馬廄角落，林玄依舊保持著那個略顯僵硬的鍘草姿勢，手中的鍘刀懸在半空。
    直到過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周身那如芒在背的冰冷感徹底消失，靈覺反複確認那道神識真的徹底離開後，他才仿佛虛脫般，緩緩將鍘刀落下，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後背上，一層細密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內衫。
    他緩緩直起腰，目光看似茫然地掃過丹霞穀的方向，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凝重與冰寒。
    “金丹之威……竟至於斯。”他低聲呢喃，聲音帶著一絲靈力過度壓榨後的沙啞。
    方才那一瞬，他真正感受到了死亡擦肩而過的冰冷！若非《長生道果》特質超然，若非斂息術已臻化境，他絕對無法在那等細致入微的探查下保全秘密！
    雖然最終有驚無險，甚至可能因為長老的“徹底失去興趣”而使得這個雜役身份更加穩固，但這件事，如同一聲洪鍾大呂，在他穩健的道心上重重敲響！
    築基期的斂息手段，在麵對真正的金丹修士時，已然露出了破綻！
    “必須更加謹慎，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林玄深吸一口氣，將翻騰的心海強行鎮壓下去，恢複古井無波。
    實力！終究是實力不夠！若有金丹修為，又何須如此藏頭露尾？
    然而，提升實力非一日之功，更不能有絲毫暴露。當務之急，是進一步提升隱藏自身的能力，讓這“平凡”更加無懈可擊。
    他默默回到地窖深處，再也無心他顧，全部心神都沉入對斂息術的進一步推演和打磨之中。同時，他也決定，近期要最大限度地降低存在感，那幾匹龍馬候選，也需施加更精妙的遮掩。
    【叮！宿主成功規避金丹修士深度探查，道心經受嚴峻考驗，對隱匿之道領悟大幅加深。斂息術熟練度極大提升，獲得“匿影”心得。修為+150。】
    係統的提示音適時響起，帶來一絲暖流，撫平著緊繃的神經。
    壓力，果然是成長的催化劑。
    這次險些暴露的危機，反而促使他的保命手段向著更精深的層次邁進了一步。
    但林玄心中沒有絲毫喜悅，隻有愈發沉澱的謹慎。
    金丹長老那看似隨意、卻蘊含無上威嚴的一瞥，如同在他那漫長而穩健的長生之路上，劃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警戒線。
    線外，是吞噬一切的萬丈深淵。
    他必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小心，更加不起眼，才能在這能人輩出、危機四伏的修仙界，繼續安穩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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