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陰，足以改變許多人與事。
    當年的記名弟子楚雨柔，如今已是青嵐宗內小有名氣的人物。她憑借在獸潮救治中的突出表現和不錯的煉丹天賦，加之性情溫和堅韌，最終打動了其師，那位丹霞穀的楚長老，被正式收為親傳弟子。
    身份地位，已然不同往日。資源、功法、指點，皆非往日可比，她的修為也因此穩步提升，達到了築基初期，更難得的是，於丹道一途進步神速，已能獨立煉製數種二階丹藥，被譽為丹霞穀後起之秀。
    然而，地位的變化並未讓她忘卻舊情。她始終記得，當年師父重傷、自己走投無路之時，是馬廄那個看似平凡的雜役師兄，伸出援手，渡過了難關。那枚效果奇佳的潤脈丹，她至今珍藏，雖已不明其真正來源，但那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她一直銘記於心。
    這一日，她處理完丹房事務，想起十年之期將至，那位林師兄似乎修為難有寸進，即將離開宗門，便特意尋了個空閑，來到了外門馬廄。
    她並未聲張，依舊穿著素雅的衣裙，悄然出現在馬廄入口。
    十年過去，馬廄似乎並無多大變化，氣味依舊，忙碌依舊。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在角落鍘草的身影。十年歲月，似乎並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依舊是那副平凡、甚至有些木訥的樣子，修為……嗯？煉氣四層了？看來這十年間，倒也未曾完全懈怠。
    “林師兄。”楚雨柔輕聲喚道，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林玄動作一頓，抬起頭，看到楚雨柔時，臉上立刻浮現出雜役弟子見到內門親傳時應有的“惶恐”和“拘謹”，連忙放下鍘刀，躬身行禮：“原來是楚師叔！弟子林玄，見過師叔！”
    他刻意改變了稱呼，將距離拉遠，符合如今彼此的身份差距。
    楚雨柔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連忙擺手道：“林師兄快別如此！你我舊識，不必拘於俗禮。當年若不是師兄相助，雨柔恐難有今日。此番前來，是特意來感謝師兄當年的恩情。”
    說著，她取出一個精致的玉瓶和一個裝著靈石的小布袋，遞了過來：“這些丹藥對現在的我已然無用，但對煉氣期弟子穩固修為還有些許益處，這些靈石也算是我一點心意，還請師兄務必收下。”
    林玄神識一掃，玉瓶中是三枚品質尚可的二階“凝元丹”，確實對煉氣期弟子大有裨益，靈石也有五十塊下品。對於現在的楚雨柔而言，不算什麽，但對於一個“煉氣四層雜役”，已是難以想象的厚禮。
    他臉上立刻露出“受寵若驚”、“手足無措”的表情，連連擺手後退：“使不得！使不得！楚師叔厚愛，弟子萬萬不敢當！當年之事，弟子早已忘記，不過是舉手之勞，豈敢居功？如此厚禮，折煞弟子了！”
    他推辭得情真意切，將一個老實本分、不敢接受重禮的雜役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楚雨柔卻態度堅決，硬是將東西塞到他手裏，語氣誠懇：“師兄若不收下，便是看不起雨柔了。這份心意，一是感謝當年援手之恩，二也是祝願師兄未來道途順遂。還請師兄莫要再推辭了。”
    林玄見狀，知道再推辭反而顯得古怪，隻好“無奈”地收下，臉上滿是“感激”和“不安”，連聲道：“這……這……多謝楚師叔厚賜！弟子慚愧！實在是……受之有愧！”
    收起禮物，氣氛稍稍緩和。楚雨柔看著眼前依舊樸素的馬廄和十年如一日的林玄，不禁輕聲感歎：“十年彈指一揮間，宗門內外變化甚大，唯有師兄此處，仿佛時光停滯，依舊如此……寧靜平和。師兄之心境，實在令人佩服。”
    林玄低著頭，憨厚一笑：“師叔謬讚了。弟子資質低劣，能有一安身立命之所，已是宗門恩典，不敢再有他求。每日喂馬掃地，倒也清淨。”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多是楚雨柔在說，林玄在聽。從她的話語中，林玄了解到了不少宗門這十年來的細微變化，哪位長老閉關了，哪位師兄結丹失敗了，宗門與附近哪個門派又發生了小摩擦，修真界最近有何傳聞等等。
    這些信息，於他人而言或許是談資，於林玄而言，卻是分析局勢、判斷風險的寶貴資料。他聽得仔細，記在心裏，麵上卻依舊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懵懂樣子。
    一刻鍾後，楚雨柔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林玄再次躬身相送，禮數周全。
    直到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林玄才緩緩直起身，臉上的惶恐和感激瞬間消失，恢複平靜。
    他看了看手中的丹藥和靈石，神色淡然。
    “倒是個知恩圖報的。”他心中評價。楚雨柔此舉，在他意料之中。這份饋贈，對他本體而言自然無用，但代表了對方了結當年因果的態度。
    “如此也好。”林玄心中思忖，“她主動還了這份情，我與她之間那點微末因果，便算兩清了。日後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互不相欠，最為幹淨。”
    他並不覺得楚雨柔欠他什麽，也不認為自己需要因為這份饋贈而對她另眼相看或背負新的“人情”。當年相助，對他而言確實是舉手之勞，且符合他當時隱藏身份、觀察外界的需求。如今對方以她的方式回報，這段因果便該就此終結。
    他將丹藥和靈石隨意收起。這些東西，或許將來可以用來打點關係，或者換取一些不起眼卻可能有用的小物件，也算物盡其用。
    轉身，拿起掃帚，繼續清掃馬廄。
    仿佛剛才那位內門親傳弟子的到訪，隻是一陣無關緊要的微風，吹過深潭，泛起一絲知曉外界信息的漣漪，旋即複歸平靜。
    他的世界，依舊隻有那一方馬廄，和那條通往長生的、孤獨卻安穩的道路。了結一段舊因果，讓他感覺心神更為澄澈，前路更為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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