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鎮國石獸那雙血色的，不似生靈的瞳孔，鎖定李承玄的瞬間。
    它並沒有立刻發動如山崩海嘯般的物理攻擊。
    對於它這種以國運和怨念為食的邪物而言，最強大的武器，從來都不是蠻力。
    而是……精神。
    是足以玩弄人心，勾起生靈內心最深處恐懼與絕望的，心魔幻境！
    “吼——！”
    一聲無聲的，直接在靈魂層麵炸響的咆哮，從石獸的口中發出。
    刹那間。
    李承玄眼前的景象，鬥轉星移。
    原本那陰暗、潮濕、充滿了邪氣的地下溶洞，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熟悉的，卻又冰冷的宮殿。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藥味，以及……死亡的氣息。
    病榻之上，他最敬愛的母後，麵色蠟黃，氣息奄奄，正用那雙充滿了不舍與擔憂的眸子，最後一次，看著年幼的他。
    “玄兒……母後走後，你要……要好好活下去……”
    那種眼睜睜看著至親離去，卻無能為力的，撕心裂肺的悲痛。
    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冰冷的孤獨感。
    如同最刺骨的寒流，再一次，湧上了心頭。
    任何一個孩童，在經曆這等變故後，內心都會留下永不磨滅的，最深的創傷。
    石獸相信，這道創傷，足以成為撕開對方心防的，第一道缺口。
    然而。
    李承天隻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他的臉上，沒有悲傷，沒有痛苦，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他就那麽看著，像是在欣賞一幅與自己毫不相幹的，泛黃的畫卷。
    幻境，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平靜。
    嗡——！
    眼前的景象，再次一變。
    金碧輝煌的太和殿上，他被奪去了太子之位，被曾經對他阿諛奉承的兄弟們，用最惡毒，最輕蔑的言語，肆意地嘲諷與踐踏。
    “弑父的逆賊！”
    “你不配做我大夏的皇子！”
    “把他打入皇陵，讓他永世為那些死人守墓！”
    父皇那失望而又冰冷的目光。
    兄弟們那幸災樂禍的嘴臉。
    文武百官那避之不及的姿態。
    那種從雲端墜入深淵的，巨大的屈辱。
    那種被全世界背叛的，滔天的怨恨與不甘。
    足以讓任何一個心高氣傲的天之驕子，理智崩潰，徹底被仇恨所吞噬。
    然而。
    李承玄的表情，依舊是那亙古不變的淡漠。
    仿佛，那個被千夫所指，被萬人唾罵的人，不是他。
    那滔天的怨恨，也與他無關。
    幻境，開始變得焦躁。
    眼前的畫麵，再一次瘋狂地扭曲，旋轉！
    最終，定格在了那座陰暗、死寂的，大夏皇陵之中。
    十年。
    整整十年。
    三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
    陪伴他的，隻有冰冷的石碑，無盡的黑暗，以及那足以讓任何活人都徹底發瘋的，永恒的孤寂。
    絕望。
    足以吞噬一切光明的，最純粹的，最深沉的絕望。
    這，是石獸最有信心的一擊。
    它不相信，這世間有任何生靈，能夠抵擋住這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孤寂與絕望的本能恐懼！
    它要用這十年的孤寂，徹底壓垮對方的意誌，讓他的道心，徹底崩潰！
    然後，吞噬掉他那純粹而又強大的靈魂！
    然而。
    李承玄隻是抬起頭，環視著這片他無比熟悉的環境。
    他甚至，還對著某座陵墓的方向，微微頷首。
    那裏，埋葬著一位廚藝冠絕天下的禦廚，他曾在其墓前，簽到獲得了【神級廚藝精通】。
    他的臉上，非但沒有絕望，反而，露出了一絲……懷念？
    石獸徹底懵了。
    怎麽可能？！
    悲痛，無效！
    怨恨，無效！
    現在，連最無解的絕望，都對他無效？！
    這到底是個什麽怪物？！
    他的心，難道是鐵打的嗎？！
    幻境的力量，在瘋狂地消耗，卻始終無法撼動對方的心神分毫。
    無奈之下，石獸隻能用出最後的，也是最強的手段！
    它將李承玄內心深處，所有被它勾起的，那些殘存的，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負麵情緒——悲痛、怨恨、孤寂、不甘、憤怒……
    將這一切，強行地，從他的靈魂中剝離，匯聚！
    最終。
    一個與李承玄長得一模一樣，但渾身卻散發著滔天黑氣的“心魔”，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李承玄！”
    “心魔”發出了惡毒的，充滿了無盡怨恨的咆哮。
    “你為何要壓抑我們？！”
    “你難道忘了嗎？母後死時的悲痛！被廢黜時的屈辱！那十年暗無天日的孤寂！”
    “這些，才是真正的你！”
    “來吧！接納我們！與我們融為一體！釋放你內心最深處的黑暗！”
    “我們可以擁有比現在強大千百倍的力量！我們可以將所有背叛我們的人，都碎屍萬段！我們可以讓整個世界，都在我們的腳下顫抖，哀嚎！”
    “心魔”張開雙臂，對他發出了最惡毒，也最誘人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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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在引誘他。
    引誘他沉淪於過去，沉淪於黑暗。
    隻要他有任何一絲的動搖，任何一絲的認可，心魔便能瞬間占據他的身體，讓他徹底化為隻知殺戮與毀滅的魔頭。
    這，就是誅心之術的最終奧義。
    然而。
    麵對著這個由自己所有負麵情緒凝聚而成的存在。
    麵對著它那惡毒的詛咒與誘惑。
    李承玄的反應，再一次，超出了石獸的理解範疇。
    他沒有憤怒，沒有排斥，更沒有恐懼。
    他隻是平靜地，看著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心魔”。
    那目光，就像是在看著一個不懂事的，正在無理取鬧的孩子。
    許久。
    他對著那個“心魔”，輕輕地，點了點頭。
    仿佛，是在認可它的存在。
    又仿佛，是在對它說：嗯，我知道了。
    然後呢？
    “你……”
    “心魔”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它那滔天的怨氣，那惡毒的詛咒，那瘋狂的誘惑，在這一點頭之下，猛地一滯。
    它……愣住了。
    這算什麽？
    這是什麽反應？
    他不該是憤怒嗎？不該是恐懼嗎？不該是拚盡全力來消滅我嗎？
    為什麽……是這種反應？
    就像是……一個路人，聽完了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故事。
    他根本……不在乎！
    連他自己都不在乎自己曾經的痛苦，那由痛苦和怨恨所誕生的自己，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
    根基，被動搖了。
    “不……不可能！”
    “心魔”發出了不甘的，歇斯底裏的尖叫！
    “你應該恨！你應該怒！你應該與我融為一體啊！”
    它瘋狂地咆哮著，想要再次衝擊李承玄的心神。
    但一切，都晚了。
    哢嚓。
    一道細微的裂痕，出現在了它的身上。
    緊接著。
    哢嚓！哢嚓！哢嚓！
    無數的裂痕，如同蛛網般，瞬間遍布了它的全身！
    在李承玄那平淡無波的注視下。
    那個凝聚了他所有負麵情緒的“心魔”，在一聲充滿了不甘與絕望的尖叫聲中，當場，寸寸崩碎！
    化為了最純粹的，虛無的光點。
    轟——！
    整個幻境世界，應聲而碎！
    李承玄的意識，重新回到了那座巨大的，暗紅色的地下溶洞之中。
    他依舊懸浮在半空，衣角甚至都沒有一絲褶皺。
    而在他對麵。
    那頭如同山嶽般巨大的鎮國石獸，龐大的身軀，正在劇烈地顫抖。
    它那雙血色的瞳孔中，所有的暴虐與貪婪，都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人性化的，極致的恐懼與駭然！
    精神攻擊，被破了。
    而且，是被用一種它完全無法理解，完全無法想象的方式，輕而易舉地，正麵碾碎！
    它的本源，甚至因為幻境的破碎，而遭到了強烈的反噬！
    李承玄緩緩抬起手，撣了撣衣袖上，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他看著下方那頭已經陷入恐懼的巨獸，平淡的聲音，第一次，在這座死寂的地下宮殿中響起。
    “你的把戲，結束了。”
    “那麽，該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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