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穗兒…”林願的聲音明顯鬆動了許多，帶著濃濃的不確定和深深的顧慮。
    “這…這名聲…終究是……”讓女兒上船，終究是驚世駭俗，挑戰了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穗安敏銳地捕捉到了父親態度那細微的裂縫，一個大膽的念頭瞬間閃過腦海，她眼睛驟然一亮，急切地說：“名聲？阿爹，我有辦法！我不以女兒身去！我…我扮成男的！”
    她越說思路越清晰，語速飛快：“就說…就說我是您遠房的一個侄子，家裏遭了災，爹娘都沒了，孤苦無依，來投奔叔父您的！
    這樣，我跟著您和大哥上船幹活，村裏人頂多議論幾句‘林家來了個能幹的子侄’，誰會想到是我穗安？阿爹，您看這樣行不行？能堵住悠悠眾口了吧？”
    林願沉默了。
    他深深地、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為練武幫襯家裏、為保護站在風口浪尖上的家人、甚至不惜想出女扮男裝這種驚世駭俗主意的女兒。
    再看看那沉重無比此刻卻顯得格外刺眼的石磨，這力氣，這決心，確實是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勞力。
    扮成小子，雖然紙終究包不住火，但至少能解一時之困，堵住當下最洶湧的非議。
    一股沉重的內疚感，如同海潮般無聲地漫上心頭。他林願，堂堂一家之主，竟要靠女兒用這種方式，用這“偷來”的身份和力氣，去搏海上的生機。
    為了那多一口的糧食，為了應對這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海域——村裏人已經快將默娘捧上神壇，而海妖卻反常地沉寂了太久……
    十幾年不見的好年景，讓他心頭那份“事出反常必有妖”的不安越來越重。
    默娘在明處，已無退路；穗安在暗處，或許能成為這個家一道隱秘的屏障？這份“需要”，讓他這個父親，感到深深的無力與愧疚。
    良久，他長長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仿佛背負起了更沉的東西，聲音沙啞地吐出一個字：“好。”
    天剛蒙蒙亮，海霧尚未散盡，如一層濕漉漉的薄紗，輕柔地籠罩著岸邊隨波輕搖的漁船。
    漁村卻已早早醒來，炊煙嫋嫋，夾雜著鍋碗瓢盆的輕響和早起漁人的低語，充滿了鮮活的煙火氣。
    林家小院裏，阿娘將熱騰騰的早飯擺上桌，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家人，眉頭微蹙：“穗安這丫頭怎麽還不起？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她一邊嘀咕著，一邊仔細清點碗筷，目光忽然定在桌邊一個陌生身影上。
    那是個身量尚小卻穿著半舊男裝的“少年”，正低頭整理著袖口。
    阿娘疑惑地打量著他清秀的側臉，隨即瞪向一旁的丈夫：“這小哥是？家裏來了客人，怎地也不先跟我說一聲？”
    林願木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眼神躲閃，硬邦邦地開口：“哦，這…這是我當年在都巡檢司當差時，一個老兄弟家的孩子。家裏遭了災，沒處投奔，就…就尋我來了。”他語氣幹澀，仿佛在背書。
    隻見那“少年”聞聲抬起頭，露出一張格外俊俏的臉，竟對著王氏抱拳一禮，刻意壓低了嗓音，清脆中帶著幾分稚氣的男聲道：“小子林安，見過伯母。叨擾了。”
    “噗嗤——”
    “哈哈哈哈哈——”
    這故作老成的腔調瞬間戳破了緊繃的氣氛！大哥、五姐、默娘，連旁邊盛粥的大嫂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哈哈哈……”偽裝者穗安自己也憋不住了，肩膀抖動著，恢複了清亮的女聲，“娘，是我啦！”
    “哎——喲，我的老天爺！”
    阿娘驚得倒退半步，眼睛瞪得溜圓，待看清眼前這穿著兒子舊衣、束起頭發、活脫脫一個俊俏小郎君的女兒，臉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她抬手狠狠拍了林願胳膊一巴掌，“你個老東西！也跟著他們作弄我！”
    她一把拉過穗安，心疼又無奈地上下打量、摸摸拍拍，仿佛想確認這還是自己的閨女。
    “你這丫頭！怎麽穿成這樣？胡鬧！快，吃完飯趕緊換回來，都大姑娘了，讓人瞧見像什麽樣子！”
    穗安被阿娘拉著，感受著她掌心的溫熱和語氣裏的不讚同，心裏有些忐忑。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眼，目光緊鎖著母親的神色，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阿娘…我…我想跟著阿爹和大哥，一起出海打漁。”
    阿娘整理穗安衣領的手猛地一頓，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她看著女兒眼中的堅持，又想起她近日那突增的飯量，心下了然，神色複雜地怔了片刻，才低聲道：
    “你那…菩薩教的武功，真就不能…不練了嗎？”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仿佛希望女兒能選擇一條更安穩的路。
    穗安抿緊了嘴唇，沉默地搖了搖頭，眼神卻異常堅定。
    阿娘看著女兒倔強的樣子，眼圈倏地一紅，她猛地別過臉去，抬手飛快地抹了下眼角，再轉回來時，聲音已帶上了壓抑的哽咽和一絲認命的豁達。
    “去！去！都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天上掉下來的本事沒好事！快把咱家米缸都吃空了——”
    她終究沒讓眼淚掉下來，隻是重重歎了口氣，帶著委屈和無奈，“你爹都點頭了，還來問我做什麽？我這當娘的，說話還作數麽……” 最後一句，低得像是在問自己。
    “阿娘！您可是咱家的定海神針！”
    默娘見狀，趕緊湊過來，親昵地抱住母親的胳膊搖晃著撒嬌，聲音清脆又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您放心！有我看著天相呢，最近海上太平著呢，危險不大！”
    阿娘被默娘晃得心軟了一半，看著眼前這兩個讓她操碎了心的女兒，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伸出食指，帶著寵溺和嗔怪，輕輕點了點穗安和默娘的額頭。
    “你們兩個小冤家啊，阿娘這一輩子的心，怕是都要操在你們身上了！”
    “是啊，娘，您別擔心，”大哥也連忙幫腔，試圖寬慰母親，“小妹現在的力氣，比我還大呢！再說了，咱家自己的船，船上活計，她慢慢學著，總能應付，不會太遭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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