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福滿樓。
    臨街雅間“聽濤閣”內，氣氛微妙。清雲道長穗安端坐上首，素色道袍纖塵不染，神情沉靜如水，唯有那雙眸子，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人心。侍立在她身側的，是愈發沉穩幹練的海生。
    官牙代表最先到齊。府衙官牙行的王書辦，一個圓臉微胖、未語先笑的中年吏員，言語間極盡熱絡：“清雲道長真是菩薩心腸，又行此利商便民的大善舉！趙大人慧眼，對道長所倡之事亦是鼎力支持，下官等定當全力配合。”
    他看似無意地點出穗安與知州趙海的同門之誼，目光掃過尚未到場的席位。
    新立市舶司的孫管事則矜持些，微微頷首：“規範用工、信息通達，亦是本司職責，道長此舉，甚合時宜。”
    私牙代表陸續到來。
    “南倉陳”的陳老倌一身利落短褂，拱手見禮：“道長有禮。鄙人主家金老板讓我代他向清雲道長問好，前番珍珠交易，承蒙道長關照，敝號獲益良多。”態度親切。
    “東門吳”的吳婆子則是一身鮮亮綢衫，未語先笑：“哎喲，清雲道長仙姑降世，行善積德，老婆子久仰大名啦！”她眼珠滴溜溜轉著，笑容底下藏著精明算計。
    最後登場的，是拄著單拐的賴瘸子。他身後跟著兩名肌肉虯結、麵露凶光的壯漢，被海生不動聲色地攔在了雅間門外。
    賴瘸子大剌剌坐下，拐杖往地上一頓，發出沉悶聲響，目光帶著審視與毫不掩飾的煩躁掃過穗安：“道長好大的排場！把福州城裏有頭有臉的牙行都請來了。有啥‘惠及各方’的大買賣，趕緊劃下道兒吧！碼頭那邊幾百號兄弟還等著開飯呢！”挑釁之意，溢於言表。
    他身後的海生眼神微凝，手悄然按在了腰間的短棍上。
    穗安仿佛沒感受到那無形的壓力，神色依舊平靜。她目光緩緩掃過眾人，聲音清越而清晰，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今日請諸位前來，是為‘海商便民所’開張一事，共襄盛舉。”
    她展開一幅簡易的福州海港輿圖，指尖點在其核心位置：“便民所，得蒙知州大人允準，旨在搭建一個連接海商、官府、牙行與黎民百姓的樞紐。非為謀利，隻為求一個‘便’字，一個‘安’字。”
    她條理分明地闡述藍圖：
    其一在於信息通達：船期、貨品、法規、關稅，統一發布，海商無需再為瑣碎信息奔走於各家牙行。
    其二用工規範：碼頭力工、船工、商鋪夥計，統一登記造冊，工錢透明，按勞取酬，杜絕盤剝克扣。
    其三糾紛調解：設立公議堂，減少私下械鬥，保障各方權益。
    其四小額周轉： 為誠信小商販提供短期借貸，助其周轉。
    其五政策谘詢：解讀朝廷、市舶司新政，避免商人因不知法而觸法。
    “便民所乃平台，提供信息與背書。”穗安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幾位牙行主事身上，“落地執行，仍需仰仗諸位行家。勞工派遣、小宗貨物撮合、本地商鋪夥計中介，這些貴行深耕多年的領域，便民所將信息流與需求流整合後，會優先導流至諸位手中，按雙方協商、官府核定的合理比例抽取傭金。”
    話音剛落，反應各異。
    孫管事點頭，“市舶司樂見其成，信息互通、規範用工，希望爾等配合清雲道長行事。”
    王書辦立刻表態：“此乃規範市場、利商便民之善政！官牙行定當全力配合道長，聽從便民所調度！”
    陳老倌捋著短須，沉吟問道：“道長思慮周全。隻是這傭金比例，便民所如何抽取？我等原有主顧，如何維係？”他關心的是實實在在的根基。
    吳婆子立刻接上，語氣帶著誇張的擔憂：“哎喲，道長這主意是頂頂好的！就是這統一工錢，怕是有些懶漢潑皮要鬧騰哦？還有那些小鋪子掌櫃，習慣了私下找人，圖個便宜方便，肯來您這登記麽？”她拋出了實際操作中最可能遇到的釘子。
    賴瘸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嗤笑，身體前傾，盯著穗安：“清雲道長，您這是唱得哪一出？砸我們這些苦哈哈的飯碗？統一工錢？那我手下幾百號兄弟喝西北風去？規範？哈哈哈！碼頭上的事，拳頭大才是爺！您那什麽所，怕是廟裏的菩薩——中看不中用，管不了這灘渾水！”他言辭激烈，直指核心，更是赤裸裸地炫耀著自己的“實力”。
    麵對這或疑慮或挑釁的鋒芒，穗安神色不變，氣度沉凝如山。她端起茶盞，輕輕撇去浮沫，動作從容不迫。
    “陳老倌，”她看向溫和的南倉陳，語氣帶著一絲溫和的讚許，“貴行向來公道，信譽卓著，此乃便民所求之基石。”
    她話鋒一轉，注入利誘：“便民所旨在做大‘餅’，而非分食。傭金比例必保合理，且遠低於私下亂收費之弊。貴行原有主顧，便民所會將其需求優先導流至貴號。此外…”
    她微微一頓，拋出關鍵籌碼，“湄洲珍珠、海產罐頭等大宗特產交易信息，亦將通過便民所優先發布，貴行近水樓台，盡可把握先機。”
    陳老倌的眼睛瞬間亮了。珍珠交易的利潤他深有體會，新的高價值貨品信息更是巨大誘惑。他臉上露出笑容，拱手道：“道長深明大義，如此安排，陳某心服口服！必當鼎力支持！”
    “吳媽媽，”穗安轉向精明的婆子，眼神帶著洞悉，“您所慮，正是便民所著力解決之處。”
    她給出方案：“便民所將與府衙合作，建立‘誠信勞工名冊’。凡登記在冊、遵守章程、勤勉做工者，便民所將優先推薦工位，確保其工錢按時足額發放，且有據可查。至於小商鋪…”
    她語氣微沉，帶上一絲不容置疑的壓力，“知州大人正銳意整頓市容，清查非法用工、偷逃稅款。便民所登記，便是‘合法用工’之唯一憑證，亦是商鋪自證清白之憑據。
    吳媽媽人脈通達，若能勸導商鋪主動登記備案，化被動為主動，豈非更顯您的手段與威望？屆時，您手中握有這合規的用工網絡，何愁生意不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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