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番外:故人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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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汴梁的喧囂與權謀被遠遠拋在身後。
穗安七年裏第一次毫無保留地飛馳,不是為了清雲,不是為了新學,隻為奔赴一個遲到太久的承諾。
罡風烈烈,吹不散她心頭沉甸甸的急切與哀傷。常州城在腳下掠過,她直奔記憶深處那個方向。
很快,她在城郊一處寧靜向陽的坡地上找到了鄭淮的墳,眼前的景象讓她微微一怔。
墳塋被打理得幹幹淨淨,沒有半分淒涼,墳頭青草茵茵,墓碑纖塵不染。
幾柱線香插在土裏,青煙嫋嫋,尚未燃盡,顯然常有人來祭掃。
最觸動她心弦的,是墳前整整齊齊堆放著的新鮮收獲——飽滿金黃的玉米棒子、沾著泥土的碩大土豆、還有幾塊紅皮滾圓的番薯。
秋陽正好,空氣裏彌漫著泥土與作物特有的芬芳,仿佛鄭淮隻是在這片他深愛的土地上睡著了,正等著品嚐今年的豐收。
穗安走上前,指尖輕輕拂過冰冷的墓碑,上麵鐫刻著鄭淮的名字。
她沒有落淚,隻是長久地、深深地凝視著,她默默地從隨身的布囊裏取出一套素淨的白瓷茶具,就在墓碑前盤膝坐下。
她取來山泉,指尖微動,一道無形的熱流便將泉水煮沸。
她緩緩地、一絲不苟地溫壺、洗杯、投茶、注水、出湯。
清冽的茶香很快在肅穆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她斟了兩杯茶,一杯輕輕放在鄭淮的墓碑前,一杯捧在自己手中。
“鄭兄,我來了。”
她對著墓碑,聲音很輕,帶著長途跋涉後的微啞,“七年了…抱歉,讓你等了這麽久。現在,我把答應你的故事,講給你聽。”
她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熨帖著喉嚨,也仿佛開啟了她塵封七年的記憶閘門。
她開始講述,聲音起初平靜,如同山澗溪流:
講錢塘潮湧的壯闊,講三峽猿啼的險峻,講嶺南蕉風椰雨的濕熱,講巴蜀層巒疊嶂的雄奇,講秦隴大漠孤煙的蒼涼,講汴梁金明池畔的煙柳…
講棧道懸空的驚心,講瘴癘之地與死神擦肩,講麵對理學衛道士唇槍舌劍的疲憊,講目睹邊關將士血染黃沙、百姓流離失所的錐心之痛…
講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慈幼院、女塾、濟安堂,講那些因新農具而飽食的農人臉上的笑容,講海船歸港時堆積如山的珍寶與希望,講水泥路上車馬如織的便利,講潭州、廣州書院裏女子們琅琅的讀書聲…
講她如何在行走中思考,在困頓中提煉,講“天工開物”的富國根基,“以商養善”的濟世路徑,“男女並力”的破繭之光,“自強仁恕”的立身之本,講皇帝禦筆欽點“昭蘇新學”名號時的複雜心情…
她的聲音漸漸失去了平日的沉穩與條理,變得時而激昂,時而哽咽。
那些輝煌的成就背後,是無數個殫精竭慮的日夜,是獨自麵對驚濤駭浪的孤勇,是無人能訴的疲憊與委屈。
七年風霜,七年血淚,都在這一刻,向著眼前這方沉默的墓碑傾瀉而出。
講到後來,她已泣不成聲,淚水模糊了視線,滴落在手中的茶杯裏,也滴落在身前的土地上。
哭泣聲漸漸平息,隻剩下壓抑的抽噎。穗安沒有再說話。
她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背靠著墓碑,她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屬於鄭淮的茶,輕輕灑在墳前濕潤的泥土上。
然後,她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日升月落,鬥轉星移。
第一天,她閉著眼,仿佛在傾聽風中傳來的低語。
第二天,她望著遠方層疊的山巒,眼神空茫而遼遠。
第三天,她隻是靜靜地坐著,仿佛與這方土地、這座墳塋融為了一體。
晨露打濕了她的發梢和衣襟,晚風帶來深秋的寒意,她渾然不覺。
唯有那嫋嫋的香煙和墳前象征著豐收的作物,默默陪伴著她。
第四日的晨曦,穿透薄霧,溫柔地灑在墳塋上,也照亮了穗安沉靜如水的麵容。
三天三夜的靜默,仿佛滌淨了所有的悲傷與疲憊。她的眼神變得異常清澈、平和,帶著一種勘破生死的釋然與更深的堅定。
她緩緩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但脊背挺得筆直。
她解下一直貼身珍藏的、那份凝聚了七年心血、描繪著萬裏江山的《大宋坤輿新圖》副本。又抬手,用指尖凝聚的銳氣,輕輕割下自己一縷烏黑的長發。
她蹲下身,在鄭淮墓碑的旁邊,用手挖開一小塊鬆軟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將那份輿圖和自己那縷青絲埋了進去。
她仔細地將泥土覆平,不留痕跡。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仿佛要將它的樣子永遠刻入心底。
轉身,離去,步履不再遲疑,每一步都踏得沉穩而堅實。
走出十餘步,她終究還是停下,最後一次回望。
墳塋在晨光中靜默,玉米土豆番薯堆出溫暖的色澤,香煙早已散盡,唯有清風拂過墳頭的青草。
她的目光溫柔地拂過墓碑上的名字,嘴唇微動,聲音輕得如同歎息,卻又清晰無比地回蕩在她自己的心間:
“我要走了,鄭淮。”
“下次…再來看你。”
說完,她再不回頭,身影融入初升的朝陽之中,向著她未完的使命與更廣闊的天地,堅定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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