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北方的海，很冷。
    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冰冷的海風卷起鹹腥的浪沫，拍打著小船破舊的船舷。
    這是一艘毫不起眼的單桅小帆船，船身漆色剝落，帆布打著補丁，若混雜在清晨出海的漁船中，毫不起眼。
    船艙內，崇武天皇蜷縮在一堆散發著魚腥味的破漁網下，肮髒的粗布衣服掩蓋不住他因寒冷和恐懼而不斷顫抖的身體。
    他臉上滿是汙垢，渾濁的眼睛裏布滿血絲，死死盯著船尾方向。
    京都早已消失在遙遠的地平線下，隻有那片天空還隱隱透著不祥的暗紅。
    “過去了……都過去了……”他神經質地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幹澀，“蝦夷地……快到了！天照大神庇佑！朕還活著！”
    劫後餘生，崇武天皇朝著東方剛剛升起的太陽恭敬禮拜。
    然而，當小船繞過一片犬牙交錯的黑色島礁，前方視野豁然開朗。
    一片覆蓋著稀疏針葉林、海岸線蜿蜒荒涼的陸地輪廓，在薄薄的晨霧中隱約顯現！
    蝦夷地！他夢寐以求的避難所！
    劫後餘生的狂喜如同電流般瞬間擊穿了他連日來的恐懼和疲憊！
    他猛地從漁網下鑽出，踉蹌著撲到船頭，不顧冰冷的海水打濕了褲腳，張開雙臂，對著那片越來越近的的陸地，發出了嘶啞而癲狂的大笑：
    “哈哈哈！天不亡朕！天不亡朕啊！蝦夷地！朕來了！待朕重整旗鼓……待……”
    他的狂笑聲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忽然扼住喉嚨，戛然而止！
    臉上的狂喜瞬間凍結，化為極致到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駭然！
    就在小船繞過最後一塊巨大礁石，前方海麵再無遮擋的瞬間，一艘龐大到超乎想象的青黑色鋼鐵巨艦，如同從深海中升起的遠古洪荒巨獸，正靜靜地、無聲無息地橫亙在小船與蝦夷地海岸之間！
    它那巍峨如山嶽的艦體在熹微的晨光下泛著冰冷且令人絕望的金屬光澤。
    粗壯如古樹的炮管森然指向高天，艦橋高聳，舷窗如同巨獸冰冷的眼眸，正居高臨下地、漠然地俯視著這艘在它麵前渺小如螻蟻的單桅小船。
    正是早已等候在此的定遠號！
    定遠號沒有開炮，也沒有鳴笛，甚至沒有任何動作，僅僅是它的存在本身，那龐大無匹的鋼鐵身軀帶來的絕對壓迫感，就足以讓任何目睹者心神崩潰！
    崇武天皇臉上的肌肉瘋狂地抽搐著，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縮成了針尖大小。
    他張著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剛剛燃起的狂喜之火被瞬間澆滅，隻剩下徹骨的冰寒和滅頂的絕望。
    小船在波浪中無助地起伏，船上的兩名黑衣忍者麵如死灰，握著船槳的手僵硬得無法動彈。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隻有冰冷的海風，吹拂著崇武天皇那淩亂肮髒的頭發，和他身上那件散發著魚腥味的破舊衣服。
    蝦夷地的海岸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對崇武天皇而言，他妄圖抓住的最後一絲生機，已然在定遠號那冰冷的鋼鐵陰影下，徹底斷絕。
    定遠號巍峨的艦橋內，全景舷窗將北方冰冷的海天與那艘渺小的單桅帆船盡收眼底。
    逯青婉沉然而立，絳紅披風在艦橋恒定的氣流中紋絲不動，如同凝固的火焰。她絕美的容顏此刻如同冰雕玉琢，鳳目之中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怒焰。
    逯青婉看到了崇武天皇臉上扭曲的恐懼，她眼中沒有一絲對一個落魄君王的憐憫，而是對一個手上沾滿大覲子民鮮血的劊子手的極致憎惡和仇恨！
    周芮站在逯青婉身側，她的目光也鎖定了帆船上那個穿著肮髒漁民衣服的身影。
    艦橋的高度，賦予了周芮和陸清完絕對的、如同神明俯瞰螻蟻般的視角。
    崇武天皇的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著，仿佛隨時會癱軟下去，手指死死摳住腐朽的船板，指節因為用力而呈現出死灰色。
    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且無法抑製的生理性恐懼。
    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勝利的宣告。
    周芮和逯青婉隻是這樣靜靜地站著，居高臨下地、如同端坐於雲端神座般，用冰冷的目光審視著下方那個在鋼鐵巨獸陰影下瑟瑟發抖、狼狽不堪的“喪家之犬”。
    這無聲的睥睨，比任何言語都更具穿透力，比任何酷刑都更能摧垮一個曾經不可一世的暴君的心防！
    艦橋內的通訊器傳來李雲虎低沉清晰的請示：“陛下，王爺，是否鎖定攻擊目標？”
    周芮的目光依舊鎖定著下方那個渺小的身影，聲音如同從萬載玄冰中鑿出，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艦橋內：“不急……讓他看清楚，也讓他感受清楚，感受這絕望的距離，感受這……生之恐懼。”
    說話間，周芮微微側頭，看向逯青婉，聲音低沉卻帶著征詢：“如何？”
    逯青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如同寒刃出鞘那一瞬的閃光，聲音清晰而凜冽：
    “武威王所言極是！讓他看，讓他怕！讓他在這冰冷的鐵壁前，好好回味他曾經的狂妄與殘忍！”
    “讓他明白，蝦夷地不是他的生路，而是他絕望的見證地！大覲數十萬百姓的冤魂，在看著他！”
    定遠號龐大的艦體在海麵上投下巨大的、如同深淵般的陰影，將那條單桅小船完全籠罩其中。
    鋼鐵的冰冷與沉默，與船上那個失魂落魄、抖如篩糠的身影，構成了天地間最殘酷、最諷刺的畫麵。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對崇武天皇而言，都如同在油鍋中煎熬。
    他感受著那鋼鐵巨獸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威壓，他想要嘶吼，喉嚨卻隻能發出“嗬嗬”的破音。
    終於，無聲的威壓和俯視，徹底撕碎了他最後一絲偽裝和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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