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那山嶽般的身軀僵在原地，每一寸肌肉都繃得死緊。
    那柄曾經攪動風雲，意欲劈開蒼穹的巨斧，此刻被他死死攥在手裏，卻再無半分先前的凶戾。
    斧刃上流轉的煞氣，像是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萎靡不振。
    他那張粗獷的麵龐，血色褪盡，又猛地漲紅，交替變幻，精彩到了極點。
    憋屈。
    前所未有的憋屈。
    他可以戰死，但絕不能成為葬送整個部落，褻瀆父神石像的罪人。
    這個道理簡單，直接，卻也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
    他那顆隻懂得戰鬥與殺伐的心，第一次被一種名為“投鼠忌器”的情緒，牢牢地鎖死了。
    就在這尷尬到幾乎凝固的氣氛中，一道溫潤的氣息，如春日解凍的溪流，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後土動了。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向前邁了一步。
    就是這一步，整個喧囂過後死寂的部落，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
    那股源自大地的脈動，沉穩、厚重、包容萬物，輕柔地撫平了空氣中殘留的暴虐與毀滅意誌。
    那些因恐懼而僵硬的巫人，緊繃的身體不自覺地鬆弛下來，渾濁的眼神重新恢複了一絲清明。
    他們看向後土的背影，充滿了絕對的信賴。
    後土來到楊辰與刑天之間，那雙溫婉慈悲的眼眸，先是落在刑天那張漲成豬肝色的臉上，眼神裏沒有責備，隻有一絲無奈的安撫。
    刑天接觸到她的目光，那魁梧的身軀微不可查地一顫，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眼神躲閃，低下了那顆高傲的頭顱。
    隨後，後土才轉向楊辰，身形微微一欠，一個完美的禮節，不卑不亢。
    “道友莫怪。”
    她的聲音柔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將現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我巫族之人，生於蠻荒，長於血戰，性情向來心直口快，不懂變通。”
    她的話語，像是在為刑天開脫，每一個字卻又都意有所指。
    “刑天並無惡意，隻是見道友肉身強橫，氣血如淵，一時見獵心喜，並非真要與道友為敵。”
    楊辰看著她，眼神裏沒有半分波動。
    他隻是擺了擺手，那姿態，仿佛一個君王在赦免一個臣子的無心之過，顯得隨意，卻又帶著一種天然的上位者氣息。
    不在意。
    他當然不在意。
    這一場鬧劇，從頭到尾，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享受的，就是這種將一頭太古凶獸逼到牆角，看著它從張牙舞爪到乖乖收起利爪的過程。
    後土將楊辰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那根名為“警惕”的弦，又繃緊了一分。
    此人，遠比她預估的還要難纏。
    他的心性，堅凝如混沌頑石，不受任何外物動搖。
    尋常的言語試探，對他根本無用。
    她眼底的清澈深邃了幾分，隨即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無比鄭重。
    “道友身負大因果，此行必然危機重重。”
    這句話，不再是試探，而是一種開誠布公的陳述。
    她頓了頓，目光在楊辰身上那絲若有若無的盤古氣息，與那股深藏的羅睺怨念之間流轉，仿佛要將他徹底看透。
    “我觀道友與我巫族，氣機隱隱相連，並非純粹的死敵。”
    “不如，就在我這部落暫住幾日，讓我等盡一番地主之誼，如何？”
    來了。
    楊辰心中無聲地笑了。
    這才是真正的目的。
    好一個“盡地主之誼”。
    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其實不過是想將自己這個無法掌控，又極度危險的“定時炸彈”，暫時圈禁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一個移動的無量量劫因果源頭，誰敢放任他在洪荒大地上隨意走動？
    後土這是在用最溫柔的方式，給他戴上一副枷鎖。
    楊辰也不點破，他臉上甚至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仿佛在認真思考的沉吟。
    片刻之後，他才慢悠悠地開口。
    “住下，倒也可以。”
    他點了點頭，仿佛真的被後土的“善意”所打動。
    後土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光。
    成了？
    然而，楊辰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剛剛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來。
    “不過……”
    楊辰的語氣變得有些為難，他攤了攤手，臉上帶著一絲“苦惱”。
    “我這人，修煉的時候，動靜一向比較大。”
    他看向後土，眼神裏充滿了“真誠”。
    “而且，因為身上這麻煩事的緣故，心境不太穩，很容易走火入魔。”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指，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輕輕點了點。
    那個動作，讓不遠處的刑天，眼皮狂跳。
    “萬一……”
    楊辰拖長了語調，臉上的表情變得愈發無辜。
    “我一個控製不住，還是有‘自爆’的風險。”
    這兩個字，被他咬得極輕，卻又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巫人的耳中。
    整個部落，剛剛才緩和下來的氣氛，瞬間再度降至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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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巫人，看向楊辰的眼神，都像是看著一個抱著混沌神雷到處亂逛的瘋子。
    後土的嘴角，出現了一瞬極其細微的抽搐。
    威脅。
    這是毫不掩飾的，赤裸裸的威脅！
    她用“地主之誼”做網，想將他困住。
    他反手就將“自爆”這張底牌，重新拍在了桌麵上，將了她一軍。
    好。
    好一個楊辰！
    後土心中念頭電轉，臉上卻依舊保持著那份萬古不變的溫婉微笑。
    她非但沒有動怒，反而笑意更深了。
    “道友，放心。”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無論多麽棘手的問題，在她麵前，都能迎刃而解。
    “你若在此修煉，我可做主……”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部落中央，那十二尊頂天立地，散發著亙古蒼茫氣息的祖巫石像。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源自血脈的驕傲與自信。
    “讓部落長老，催動十二都天神煞大陣的陣基，為你護法！”
    轟！
    這句話，不亞於一道驚雷，在所有巫人的腦海中炸響！
    刑天猛地抬頭，那雙茫然的眼瞳中，第一次被極致的震驚所取代！
    下方那數以萬計的巫人，更是集體失聲，臉上的表情，從呆滯，化為了匪夷所思！
    十二都天神煞大陣！
    那是什麽？
    那是他們巫族至高無上的底牌！是父神盤古精血所化的，鎮壓族群氣運的無上殺陣！是他們對抗天道，叫板聖人的最大依仗！
    用……用它來給一個外人護法？
    這……這怎麽可能！
    後土完全無視了族人們的震驚，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定著楊辰，仿佛要看穿他內心的一切想法。
    “此陣乃父神精血所化，內蘊開天辟地之威，可定地水火風，鎮壓一切暴動能量。”
    她的聲音，充滿了無與倫比的誘惑力。
    “有它在，足以保證道友修煉無虞。”
    說到這裏，她話音一轉，那雙慈悲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地核般沉重的精芒。
    “也……保證我部落的安全。”
    一句話，道盡了她的全部考量。
    這是護法，也是囚籠。
    這是善意，也是監視。
    這是投資，也是威懾。
    她將巫族最大的底牌，擺在了楊辰的麵前。
    接，還是不接？
    “這個誠意，夠不夠？”
    後土拋出了一個巨大的，無法拒絕的誘餌。
    十二都天神煞大陣，那可是洪荒第一殺陣，能凝聚盤古真身的存在！用它來護法，這是連六聖都沒有過的待遇。
    楊辰心中一動。
    他知道，後土這是在向他展示巫族的實力與決心，同時也是一種變相的“投資”。
    她賭自己身上的盤古傳承，大於羅睺怨念的威脅。
    她賭自己，能給巫族帶來一線生機。
    好大的魄力。
    不愧是未來的地道之主。
    楊辰看著後土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眸，臉上的玩味，緩緩收斂。
    他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既然娘娘如此有誠意，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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