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鄉野妖祟,夜擾鄰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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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括蒼山的夏夜總是裹著層化不開的濕熱,王家村的泥土路上,白日被曬得發燙的石子漸漸斂了火氣,混著田埂裏飄來的稻花香,在月光下暈出一片朦朧的暖。村頭老槐樹上的蟬鳴不知何時歇了,隻有村西頭王屠戶家那隻大黃狗,隔陣子便豎起耳朵吠兩聲,聲音穿過錯落的土坯房,在寂靜裏蕩開一圈圈漣漪。
    葉法善和李涵住在村頭的“迎客來”客棧,這幾日幫清霄觀采買換季的麻布和草藥,白日裏跟著村民去鎮上的集市,傍晚便在客棧後院整理賬目。此刻兩人剛歇下,窗紙上映著月光,能看到院牆上爬著的牽牛花,花瓣在夜裏合得緊緊的,像攏著一捧秘密。
    “法善,你說這山下的蚊子,怎麽比觀裏的厲害十倍?”李涵正撓著胳膊上的紅疙瘩,聲音裏帶著困意,“明日得讓王屠戶多送些艾草來,不然這覺是沒法睡了。”
    葉法善剛將白日畫廢的幾張靜心符收好——自從築基後,智玄子便讓他每日練習畫符,起初十張裏倒有九張不成形,如今總算能畫出些模樣,隻是靈力尚淺,隻能起到些安神的效用。他聞言笑了笑,正想說“忍過這兩夜便回觀了”,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聲音像是被什麽東西攥住了喉嚨,尖銳得發顫,剛劃破夜空,又猛地噎了回去,緊接著便是“哐當”一聲巨響,像是桌椅被掀翻,碗碟碎了一地。隨後,一個女人的哭喊穿透夜色,帶著徹骨的恐懼:“別過來!滾開!救命啊——”
    李涵嚇得一哆嗦,手裏的蒲扇“啪”地掉在地上。葉法善也瞬間繃緊了神經,翻身下床,抄起枕邊的桃木劍——這劍雖未開刃,卻經師父加持過,能驅避些小邪祟。“是王屠戶家的方向!”他沉聲道,推開門便往外衝。
    客棧老板也被驚醒了,披著褂子站在櫃台後探頭探腦,見葉法善兩人往外跑,連忙喊道:“葉小道長,夜裏不太平,莫要多管閑事啊!”
    葉法善沒回頭,腳下步子更快了。王屠戶家在村西頭,隔著七八戶人家,此刻那方向已是燈火通明,隱約能看到人影晃動,還有鄰居們咋咋呼呼的議論聲。越靠近,那股莫名的寒意便越重,連夏夜的濕熱都被衝散了幾分,葉法善下意識地握緊了桃木劍,指尖能感覺到丹田處的氣珠微微發燙,像是在預警。
    王屠戶家的院門是虛掩著的,兩扇木門歪歪扭扭地掛在門軸上,像是被人硬生生撞開的。院子裏亂糟糟的,一個破了口的瓦盆滾在柴堆邊,裏麵的水灑了一地,月光照在濕漉漉的泥地上,泛著冷光。葉法善剛踏進門,就聽到堂屋裏傳來一陣“咯咯”聲,不是笑聲,倒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木板上反複刮擦,又尖又澀,聽得人頭皮發麻。
    “王嫂子,這是咋了?”一個鄰居大嬸的聲音帶著顫,“方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鬧起來了?”
    堂屋裏的哭喊頓了頓,隨即響起王屠戶妻子李氏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幾乎不成調:“是……是邪祟!我家蘭兒……蘭兒被邪祟纏上了!你們快救救她啊!”
    葉法善心中一凜,快步掀開門簾走進堂屋。屋裏點著一盞油燈,燈芯“劈啪”地跳著,將牆上的人影拉得忽長忽短。王屠戶正背對著門口,兩手抓著頭發,肩膀抖得厲害,李氏則癱坐在地上,眼淚糊了滿臉。而在屋子角落的草堆上,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蜷縮著,正是王屠戶的獨女蘭兒。
    蘭兒平日裏總愛紮著兩條麻花辮,見人就笑,此刻卻頭發散亂如草,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臉色白得像紙,連嘴唇都沒了血色。她雙目緊閉,眉頭擰成一團,牙關咬得死死的,嘴裏卻不停地發出“咯咯”的怪聲,身體像抽風似的劇烈抽搐,四肢僵硬地扭曲著,像是有看不見的手在拉扯她的四肢。
    “蘭兒!我的蘭兒啊!”李氏哭著想去抱女兒,卻被王屠戶死死拉住,他聲音嘶啞:“別碰她!方才我碰了一下,被她指甲刮得……”說著抬手一看,手腕上三道血痕深可見肉,還在往外滲血。
    李涵跟在葉法善後頭進來,看到這景象,嚇得腿一軟,扶住門框才站穩,聲音發顫:“這……這是怎麽了?好好的孩子,怎麽成這樣了?”
    王屠戶轉過身,眼眶通紅,布滿血絲,看到葉法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蹌著上前:“葉小道長!你來得正好!你快看看,蘭兒這是怎麽了?”他哽咽著,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
    方才一家人剛歇下,蘭兒說要去院子角落的茅房,李氏怕黑,讓她提著油燈去。剛過片刻,就聽到院子裏傳來蘭兒的尖叫,他和李氏衝出去,就見蘭兒倒在茅房門口,手裏的油燈摔在地上滅了,人已經昏迷過去,嘴裏卻胡言亂語,說什麽“別拉我”“水裏冷”。兩人慌忙把她抬回屋,剛放到草堆上,她就開始抽搐,嘴裏發出這種怪聲,身上也變得冰寒刺骨,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
    葉法善沒說話,緩步走到蘭兒身邊。越靠近,那股陰冷的氣息就越濃,像是冬日裏的寒風順著毛孔往裏鑽。他凝神細看,隻見蘭兒身上隱隱纏著一層淡淡的黑氣,若有若無,尤其是在她眉心處,一團黑氣聚而不散,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怨毒。這氣息與他平日裏在觀中感受到的陽氣截然不同,帶著一種死寂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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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陰邪之氣侵體。”葉法善沉聲道,他曾在《太平經》裏見過記載,鄉野間常有溺亡、枉死之人,怨氣不散,便會化作精怪,趁著夜色纏上陽氣弱的人,尤其是女子和孩童。蘭兒定是方才去茅房時,不小心衝撞了什麽。
    “邪祟?”周圍的鄰居們倒吸一口涼氣,往後退了退,“王屠戶家院子後頭不是有口老井嗎?前幾年聽說有個外鄉婦人在那兒投井了……”
    “莫不是那婦人的怨魂?”
    議論聲越來越大,李氏聽得臉色更白,抓住葉法善的袖子就往下跪:“葉小道長!你是清霄觀的仙長,你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救救蘭兒!她才十六啊!”
    王屠戶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堂堂七尺男兒,此刻哭得像個孩子:“葉小道長,隻要能救蘭兒,我王某人砸鍋賣鐵也報答你!求求你了!”
    葉法善連忙將兩人扶起,掌心觸碰到他們的胳膊,隻覺兩人都在抖。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蘭兒抽搐的身體上,沉聲道:“我隨師父學過些驅邪的法子,雖不精深,但或許能試試。隻是過程中可能有些凶險,還請各位鄉親先出去,留王屠戶夫婦在此便可。”
    鄰居們本就怕邪祟沾身,聞言紛紛應著,退出堂屋時還不忘叮囑:“葉小道長當心!”“不行就趕緊去請智玄子道長啊!”
    堂屋裏很快安靜下來,隻剩下油燈跳動的聲音和蘭兒壓抑的“咯咯”聲。葉法善從懷中摸出一張靜心符——這是他白日裏畫得最成功的一張,符紙邊緣還留著朱砂淡淡的紅暈。他將桃木劍遞給李涵,低聲道:“師兄,幫我護法。”
    李涵接過劍,手還在抖,卻用力點頭:“你放心,我……我盯著!”
    葉法善走到蘭兒麵前,剛彎下腰,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撲麵而來,比剛才濃烈了數倍,像是有冰錐紮在臉上。蘭兒身上的黑氣驟然翻湧起來,原本隻是淡淡的一層,此刻竟變得如墨般濃稠,纏繞著她的四肢,隱隱能看出扭曲的形狀。蘭兒口中的“咯咯”聲也變得尖銳起來,像是在示威,又像是在痛苦地嘶吼。
    “好強的怨氣。”葉法善心中暗道,不敢怠慢,連忙運轉丹田真氣,讓那股溫熱的力量順著經脈流轉全身,抵禦寒意。他能感覺到,那黑氣裏藏著的怨毒,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恐怕不是尋常的遊魂,倒像是積年的精怪。
    他深吸一口氣,將靜心符輕輕按在蘭兒的眉心處。符紙剛貼上,就聽到“滋啦”一聲輕響,像是滾燙的烙鐵遇上了冰水,蘭兒身上的黑氣猛地炸開,化作無數細小的黑絲,瘋狂地往符紙上撲。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葉法善穩住心神,口中念起靜心符的咒語,聲音清晰而沉穩,每一個字都帶著真氣的震顫,“內有定心,外無邪侵。急急如律令!”
    隨著咒語落下,他掌心的靜心符漸漸亮起淡淡的紅光,那光芒雖弱,卻帶著一股溫和而堅定的安寧氣息,如同春日陽光,緩緩驅散著周遭的陰冷。紅光所及之處,那些撲上來的黑絲像是被灼燒般退縮回去,發出細碎的“滋滋”聲。
    蘭兒的身體猛地繃緊,抽搐得更加劇烈,四肢僵硬地伸直,像是要掙脫什麽束縛。她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不似人聲,倒像是某種野獸在哀嚎,聽得王屠戶夫婦臉色慘白,緊緊攥著對方的手,指節都白了。
    葉法善能清晰地感覺到,符上的安寧氣息與蘭兒體內的陰邪之氣正在激烈對抗。那陰邪之氣像是不甘示弱,一次次凝聚成團,瘋狂地衝擊著靜心符的紅光,每一次衝擊,他都覺得手臂傳來一陣巨力,丹田的氣珠也跟著劇烈震顫,真氣消耗得極快。
    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衣襟上,葉法善咬緊牙關,將丹田中僅剩的真氣源源不斷地輸向掌心。他知道,這靜心符本就隻是基礎符籙,用來安神尚可,對付這般厲害的邪祟,實在是勉強。但此刻,他沒有退路。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變得格外漫長。堂屋裏的油燈忽明忽暗,牆上的人影扭曲不定,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蘭兒身上的黑氣時強時弱,紅光也漸漸黯淡下去,像是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堅持住……”葉法善在心中默念,指尖的符紙已經開始發燙,邊緣甚至泛起了焦黑。他能感覺到,那陰邪之氣雖然凶悍,但似乎也被消耗了不少,蘭兒眉心的黑氣已經淡了些,抽搐的幅度也小了。
    終於,在一聲若有若無的怨咒之後,靜心符上的紅光徹底熄滅,符紙“嘩啦”一聲化作飛灰,飄散在空氣中。與此同時,蘭兒身上的黑氣如同潮水般退去,雖然依舊殘留著淡淡的一層,卻不再翻湧,她的身體也停止了抽搐,隻是眉頭依舊緊鎖,呼吸微弱,依舊昏迷不醒。
    “蘭兒!”李氏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抱住女兒,探了探她的鼻息,喜極而泣,“還有氣!她還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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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屠戶也鬆了口氣,雙腿一軟坐在地上,背靠著土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葉法善收回手,隻覺得渾身脫力,丹田處空蕩蕩的,氣珠黯淡了不少,連抬手都覺得費力。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聲音帶著疲憊:“暫時……暫時沒事了。靜心符壓製住了邪祟,但她體內的陰邪之氣未散,恐怕過不了多久還會發作。”
    王屠戶夫婦臉上的喜色瞬間凝固,李氏抓住葉法善的手:“那可怎麽辦啊?葉小道長,你可得想想法子啊!”
    “我修為尚淺,隻能做到這一步。”葉法善定了定神,沉聲道,“必須請我師父智玄子道長前來,才能徹底根除這邪祟。王屠戶,煩請你們看好蘭兒,莫要讓她再接觸陰寒之地。師兄,你在此處照看,我這就回清霄觀請師父!”
    李涵連忙點頭:“你快去!這裏有我!”
    葉法善不再耽擱,轉身衝出堂屋。院門外,鄰居們還在竊竊私語,見他出來,都圍了上來。“葉小道長,怎麽樣了?”“蘭兒沒事吧?”
    “我需回觀請師父,你們在此守著,莫要再驚到病人。”葉法善簡單交代了一句,便轉身往村外跑。
    夜色如墨,山路崎嶇,兩旁的樹木在風中搖曳,影子張牙舞爪,像是隨時會撲上來。葉法善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上跑,體內真氣耗盡,隻靠一股意誌支撐著。山風吹在臉上,帶著涼意,卻讓他更加清醒。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麵對邪祟,遠比書本上記載的、師父口中講述的要凶險得多。那股怨毒的氣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還有蘭兒痛苦抽搐的模樣,都在他腦海裏盤旋。他握緊了拳頭,掌心因用力而泛白。
    修行不僅僅是打坐煉氣、畫符念咒,更是要在這般時刻,有能力守護他人。
    他抬頭望向山頂,清霄觀的方向隱在夜色裏,隻有幾顆疏星在雲層間閃爍。腳下的路還很長,但他的腳步沒有絲毫遲疑。無論那邪祟是什麽來頭,他都必須盡快請回師父,救下蘭兒,還這鄉野一片安寧。
    夜色深沉,少年的身影在山路上疾馳,像一道執著的光,刺破了濃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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