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異服異言,引人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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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槁木村的晨霧還未散盡,嫋嫋炊煙已從家家戶戶的煙囪裏升起,混著麥田的清香,在村頭彌漫開來。葉法善剛將山神廟的門板歸位,就聽到山下傳來一陣急促的動靜——是阿羅憾的商隊在收拾行裝。
    他站在山腰的石階上往下望,隻見村口的空地上,商隊的夥計們正手腳麻利地將貨物重新裝回駱駝背上。他們的動作比來時倉促了許多,捆紮貨箱的繩子勒得格外緊,連平日裏慢悠悠嚼著草料的駱駝,都被拽得有些不耐煩,打著響鼻刨著蹄子。幾個村民圍著阿羅憾,手裏拿著昨日換來的銀飾、琉璃珠,臉上滿是不舍。
    “阿羅憾老板,不再多待幾日?”村東頭的李掌櫃捧著個鑲著寶石的銅壺,這是他用兩匹上好的綢緞換來的,寶貝得緊,“我家婆娘還想問問那西域的胭脂怎麽調呢。”
    “不了,不了。”阿羅憾笑著擺手,他的虯髯上還沾著些晨露,笑容卻不如昨日那般熱絡,目光時不時瞟向村外的小路,像是在提防什麽,“路途遠,得趕時間,再晚了怕遇不上落腳的地方。”
    葉法善牽著馬,順著石階慢慢往下走。青灰色的老馬識途,不用牽引也知道跟著主人的腳步,馬蹄踏在石階上,發出“篤篤”的輕響。他與收拾行裝的商隊擦肩而過時,阿羅憾恰好抬眼,看到他一身青色道袍,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又堆起慣常的笑容:“道長也啟程了?”
    “嗯。”葉法善淡淡點頭,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商隊的駱駝與貨箱。那些蓋著帆布的貨箱似乎比昨日更沉了些,帆布的邊角被勒得緊緊的,隱約能看到裏麵硬物的輪廓。更讓他在意的是,幾個站在貨箱旁的隨從,腰間除了那柄鑲嵌寶石的彎刀,還多了個小巧的木牌,木牌用黑檀木製成,上麵刻著昨夜在村口見到的奇異符號——火焰狀的輪廓裏嵌著一隻眼睛,在晨光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商隊出發時,引得更多村民圍了上來。孩子們尤其興奮,追在駱駝後麵跑,指著那些異域服飾嘰嘰喳喳。商隊夥計們的緊身胡服多是深紫、靛藍等中原少見的顏色,袖口和褲腳都束得緊緊的,腳上蹬著高筒皮靴,靴筒上釘著銅釘,走起來“哐當”作響,與村民們寬鬆的粗布短打、草鞋布鞋形成鮮明對比。
    他們說話時,漢話裏總夾雜著幾句生硬的胡語,語調古怪,時而急促時而拖長,引得孩子們跟在後麵模仿,學得不像,反倒變成了嘻嘻哈哈的怪叫。
    “娘,你看他們的頭發!怎麽卷卷的,像羊毛似的!”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拽著母親的衣角,指著阿羅憾的卷發,眼睛瞪得溜圓。
    “小聲點!”婦人連忙捂住女兒的嘴,卻也忍不住偷偷打量,“聽說西域人都這樣……你看那女的,臉抹得跟麵粉似的,嘴唇紅得像血,真奇怪!”
    人群裏還有人低聲議論:“前幾日聽鎮上的說書先生講,西域人都吃生肉,喝馬血,是真的嗎?”“誰知道呢!你看他們腰間的刀,亮閃閃的,怕是不好惹……”
    議論聲雖小,卻也飄進了商隊隨從的耳朵裏。幾個年輕些的隨從麵露不悅,手不自覺地按在了刀柄上,眼神裏帶著幾分被冒犯的惱怒。阿羅憾卻像沒聽見似的,不僅毫不在意,反而故意放慢了腳步,讓駱駝背上馱著的香料筐敞開口,任由那股濃鬱的異香飄散開來。
    那香味不同於中原的艾草、檀香,帶著一股辛辣中透著甜膩的氣息,像是某種花朵與樹脂混合的味道,聞起來既提神又有些暈眩。村民們果然被吸引,紛紛湊上前去嗅聞,發出陣陣驚歎:“這是什麽香?真好聞!”“比廟裏的香還特別!”
    葉法善跟在商隊後麵不遠,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他發現阿羅憾看似在應付村民,實則在有意無意地展示西域的“新奇”——無論是香料的獨特氣味、琉璃的奇幻光澤,還是他們口中那些夾雜著胡語的漢話、與眾不同的服飾裝扮,都在刻意勾起村民的好奇。這種刻意的“與眾不同”,與其說是商人的招攬手段,不如說更像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滲透,用“異域風情”作為誘餌,讓村民們對他們的來曆、信仰產生探究欲。
    行至村口的老槐樹下時,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突然從樹後衝了出來,攔住了商隊的去路。她手裏捧著個破布包,裏麵裝著半袋小米,小米裏還混著些穀殼,顯然是家裏僅有的存糧。老婦人頭發花白,臉上布滿皺紋,一雙眼睛渾濁卻透著股執拗,她死死盯著阿羅憾,聲音嘶啞地哀求:“老板,行行好,能換個小珠子嗎?我孫兒快病死了,聽人說你們的珠子能治病……就換個最小的,這是我家最後一點糧了……”
    阿羅憾眉頭一皺,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阻攔惹惱了。他剛要讓隨從把老婦人拉開,葉法善卻上前一步,擋在了老婦人麵前,對她道:“老丈,珠子不能治病,若信得過貧道,我隨你去看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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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婦人一愣,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黯淡下去,顯然不相信一個年輕道士能比“西域寶貝”管用。她哭道:“真的?道長會治病?我孫兒燒得迷迷糊糊,村裏的土郎中都搖頭了……”
    “略懂一些醫術,不敢說包治,但或許能試試。”葉法善語氣平和,目光轉向阿羅憾,“還請讓讓。”
    阿羅憾看著葉法善,眼神複雜——有警惕,有不悅,還有一絲探究。他沉默片刻,最終還是對隨從擺了擺手,讓他們牽開擋路的駱駝。“既然道長有好生之德,便請吧。”他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卻讓人莫名覺得有些發冷。
    葉法善謝過,扶著老婦人往村西走去。身後傳來商隊繼續前行的駝鈴聲,鈴鐺聲叮當作響,卻掩蓋不住阿羅憾對隨從的低聲嗬斥,那幾句急促的胡語裏,似乎帶著明顯的怒意。
    老婦人的家在村西頭的破廟裏,說是家,其實就是在廟裏搭了個草棚,鋪著些幹草當床。一個約莫五歲的孩子躺在幹草上,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幹裂,呼吸急促而微弱,額頭上敷著塊髒兮兮的布巾,顯然病得不輕。
    “前天淋了場雨,就開始發燒,一直不退……”老婦人抹著眼淚,“郎中來看過,說是風寒入體,開了草藥,喝了也不管用……”
    葉法善放下藥簍,先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額頭,滾燙得嚇人,又翻了翻孩子的眼皮,瞳孔有些發直。他取出隨身攜帶的艾草,用火折子點燃,待艾草冒出青煙,便在孩子的額頭、手心、腳心輕輕熏烤,動作輕柔而專注。艾草的清香漸漸驅散了廟裏的黴味,也似乎讓孩子急促的呼吸平穩了些。
    隨後,他從行囊裏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的藥丸——這是他在青雲道館時,跟著玄陽子煉製的祛病丹,用防風、柴胡、甘草等藥材製成,對付風寒高熱頗有奇效。他將藥丸溶於溫水中,又找來個幹淨的木勺,小心翼翼地喂進孩子嘴裏。
    孩子起初牙關緊閉,葉法善便用勺柄輕輕撬開他的嘴,一點點將藥汁灌進去,直到最後一滴藥汁喂完,才鬆了口氣。“這幾日別讓孩子再吹風,多喂些熱水,若是能找到生薑,煮點薑湯給他喝,發發汗就好得快了。”他從藥簍裏取出兩道安神符,遞給老婦人,“這符燒成灰拌在水裏,每日喂一次,能安神退熱。”
    老婦人看著孩子的呼吸漸漸平穩,臉上的潮紅似乎也淡了些,激動得直抹眼淚,非要把那半袋小米塞給葉法善:“道長是活神仙啊!這點米您一定收下,不然我心裏不安……”
    葉法善推辭不過,便從布袋裏取了一把小米,其餘的仍還給她:“夠了,這些就夠了。照顧好孩子要緊。”
    離開破廟時,已近午時。日頭升高,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葉法善牽著馬走在村道上,正準備繼續趕路,卻見村口的幾棵老槐樹下,幾個村民正湊在一起議論紛紛,聲音不大,卻透著股不安。
    “剛才那胡商真奇怪,”一個提著菜籃的婦人壓低聲音,“我家男人問他們信什麽神,他們說隻信‘上弟’,還說我們拜的菩薩、老君都是假的,沒用!”
    “可不是嘛!”旁邊一個老漢接口,他手裏拿著個剛買的琉璃墜子,此刻卻有些嫌棄地掂著,“我剛才想摸摸他們鋪在地上的那塊黑布,就是繡著怪符號的那塊,他們立馬就攔住了,說是什麽‘聖物’,凡人碰了會遭報應!凶得很!”
    另一個年輕些的村民也湊過來:“還有個穿紅裙子的女的,你們看到沒?剛才走到村頭那棵老槐樹下,突然對著太陽跪下磕頭,嘴裏念叨著聽不懂的話,那姿勢怪怪的,嚇了我一跳!”
    葉法善心中一沉,腳步不由得停住了。異服異言、奇珍異寶,這些都隻是表象,真正值得警惕的,是他們對本土信仰的刻意排斥與自身教義的神秘化。他們先用琉璃、香料勾起村民的好奇,再用“上弟”貶低菩薩、老君,最後用“聖物不可觸碰”“碰了遭報應”來強化自身的“神聖性”與“排他性”——這種手段,與他穿越前研究過的某些外來教派的傳播方式如出一轍,步步為營,看似溫和,實則暗藏著侵蝕本土文化的野心。
    他翻身上馬,青灰色的老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凝重,不再慢悠悠地踱步,而是加快了腳步,沿著通往青雲道館的路小跑起來。風聲從耳邊掠過,葉法善握著韁繩的手微微收緊。這隊西域商旅的出現,絕非偶然,他們敢在槁木村如此明目張膽地宣揚教義、貶低本土信仰,背後恐怕牽扯著更大的圖謀,甚至可能與其他地方的勢力有所勾結。
    他必須盡快回到青雲道館,將此事告知玄陽子。道教作為本土宗教,向來以“濟世安人”為旨,麵對這種帶有侵略性的外來滲透,絕不能坐視不理。提前做好準備,聯合周邊的道觀與鄉紳,才能防患於未然,護住這方水土的安寧。
    馬蹄聲急促地響在鄉間小路上,遠處的青雲道館在陽光下露出飛簷的輪廓。葉法善望著那熟悉的身影,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快些,再快些。一場看不見的暗戰,或許已經悄然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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