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觀的晨霧像一層薄紗，纏在院角的老槐樹上，葉片上的露珠順著葉脈滾落，滴在青石板上，發出“嗒嗒”的輕響。葉法善已換上一身幹淨的素色道袍，布料是最尋常的粗麻布，漿洗得有些發硬，卻透著一股潔淨的氣息。他將青禾叫到正屋的案前，案上擺著一張泛黃的桑皮紙，上麵用朱砂工工整整寫著一串清單，字跡力透紙背，每一筆都像刻在紙上：
    “無根水三升、糯米五斤、朱砂二兩需辰州所產）、黃符紙百張桑皮紙為佳）、艾草一束需端午所收）、北鬥七星燈七盞銅製，刻星圖）、檀香一斤老山檀）……”
    青禾湊過來看，鼻尖幾乎要碰到紙麵，她認得其中幾個字，指著“無根水”問道：“道長，這無根水是啥？是不是沒有根的水草泡的水？”
    葉法善被她問得一笑，眼底的疲憊淡了幾分：“是從天上來的水，沒沾過地麵的。等會兒去曲江池，接些荷葉上的晨露就行，那便是無根水，最是潔淨。”他指著清單上的物品，一一解釋，“通神入夢術非同小可，需以至純至淨之物為引，才能讓神識穿透虛妄，直抵人心。若有半分不潔，不僅進不了秦王的夢，還可能被他夢中的殺伐氣反噬，傷了自身神識。”
    青禾聽得認真，小眉頭皺成個疙瘩：“那這些東西可得仔細挑。糯米要最白的那種吧？我記得去年端午包粽子，母親說白糯米能驅邪。”
    “正是。”葉法善點頭，“糯米要顆粒飽滿、色澤瑩白的，不能有半點黴斑；艾草得是去年端午收的陳艾，曬得幹透，香氣越濃越好；檀香要老山檀，燃起來煙淡味醇，能安神定誌。”他頓了頓，指著最後一項，“最難找的是北鬥七星燈，得是銅製的，燈座上刻著北鬥星圖，七盞燈的位置要與天上星宿對應，這樣才能借星力穩固神識。”
    青禾拿起清單，對著陽光看了看，忽然笑了：“別的都好辦，西市的雜貨鋪裏，陳艾、老山檀、白糯米都有。黃符紙和朱砂得去‘符籙齋’，那老板是個老道士，上次我去買符紙，他還教我認朱砂呢，說辰州朱砂紅得發暗，裏麵帶著金星，是最好的。就是這北鬥七星燈，怕是得去古玩行淘，尋常鋪子哪有這物件？”
    “那就分頭行動。”葉法善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你去買糯米、艾草、檀香，順便接無根水；我去符籙齋和古玩行，務必在午時前回來。”
    青禾接過銀子，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道長放心，我記著清單呢，絕不會買錯。”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靜心觀，匯入安仁坊的早市人流。葉法善走在青石路上，看著兩旁包子鋪蒸騰的熱氣、布莊晾曬的綢緞、雜耍藝人翻弄的空竹，心中百感交集。這鮮活的長安，正是他要守護的模樣。
    符籙齋在西市的角落，門麵不大，門口掛著一串黃符紙，隨風輕擺。老板是個須發皆白的老道，正坐在竹椅上閉目養神，見葉法善進來，睜開眼道：“道長要買符紙？”
    “不僅要符紙，還要上好的朱砂。”葉法善開門見山，“我要畫‘通神符’，需至陽之物。”
    老道打量他片刻，起身從櫃台下取出一個陶罐：“這是辰州朱砂，采自丹砂礦的核心，陽氣最足，畫通神符正好。符紙我給你取‘桑皮紙’，以三月桑皮製成，能承載靈力。”
    葉法善接過朱砂，指尖輕撚，果然感受到一股溫熱的陽氣，滿意地點頭：“就要這些，再要一百張桑皮紙。”
    付了錢，他又趕往古玩行。老板見他要北鬥七星燈，先是一愣，隨即從後堂搬出一個木盒：“這是前朝遺物，七盞銅燈呈北鬥之形，燈座刻著星圖，不知合不合道長心意？”
    葉法善打開木盒，銅燈雖有些鏽跡，卻無損整體形製，燈座的星圖紋路清晰，正是他需要的法器。“就它了。”
    回到靜心觀時，青禾已將東西備齊。院子裏擺著一個陶罐，裏麵盛著晶瑩的晨露；牆角堆著捆好的艾草，散發著清香；糯米裝在布袋裏，顆顆飽滿。
    “道長你看，”青禾指著桌上的七星燈，“這燈真好看，像天上的星星。”
    葉法善笑著點頭，開始清點物品。他將桑皮紙鋪在案上，倒出辰州朱砂，又取來無根水調和，動作一絲不苟。通神入夢術的關鍵在於“誠”，心誠則靈，物淨則通，半點馬虎不得。
    “青禾，”他忽然開口，“這三日你守在觀外，無論聽到什麽動靜都不要進來。我設壇後，會在門口布下結界，邪祟進不來，你也……莫要打擾。”
    青禾雖不解，卻知道這事關重大，重重點頭：“我明白，就像上次您給老槐樹驅煞時一樣，不打擾您作法。我會在槐樹下守著，誰來都不讓進，連隻野貓都不放進來。”她想了想，又說，“那您吃飯怎麽辦？我把幹糧放在結界外，您自己取？”
    “齋戒三日，不用吃東西。”葉法善道，“隻需每日清晨飲一杯無根水即可。”
    青禾“哦”了一聲，眼裏閃過一絲擔憂，卻沒再多問，隻是默默起身，去牆角收拾艾草，準備等會兒去槐樹下搭棚子。
    葉法善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心中微動。他知道，這三日對他而言是考驗，對青禾亦是。阿羅憾的眼線遍布長安，靜心觀雖偏僻，卻未必能完全避開耳目，讓青禾守在外麵，實則是讓她承擔了望風的風險。但他別無選擇，通神入夢術需要絕對的安靜，容不得半點幹擾。
    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符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艾草與檀香的氣息，寧靜而莊嚴。葉法善拿起調和好的朱砂，蘸了蘸桃木筆，在桑皮紙上輕輕一點，一個鮮紅的圓點在紙上暈開，像一顆跳動的心髒。
    他知道，三日後的那場夢，不僅關乎他的安危，更將決定長安的命運。成敗在此一舉，他必須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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