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記憶販子與威爾遜的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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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販子與黃昏標本
    >我是專門盜取底層貧民珍貴記憶的販子。
    >這次的目標是貧民窟老人索爾腦中那片舉世聞名的“黃昏記憶”。
    >提取到一半時,索爾突然抽搐死亡。
    >逃亡途中,我發現自己腦中多了一段陌生記憶:
    >一個男人正用鋼筆刺穿別人的眼球。
    >晚宴上,雇主威爾遜轉動著鋼筆對我微笑:
    >“你看到了,對嗎?”
    >他身後的保鏢緩緩抬起了槍口。
    粘稠的黴味和排泄物發酵的酸氣,像一層看不見的油膜,頑固地糊在鼻腔深處。我屏住呼吸,動作卻毫不停頓。冰冷的金屬觸感抵住老人索爾枯瘦、布滿褐色斑點的手腕內側,針尖刺破鬆弛的皮膚,精準找到那根因營養不良而格外纖細的靜脈。透明液體在微型注射器裏無聲下降。
    “第七次了,索爾,”我的聲音平直,不帶一絲情緒,在這間不足十平米、牆壁斑駁如同潰爛皮膚的貧民窟鬥室裏回蕩,“流程你熟。放輕鬆,就像看一場……別人的電影。”角落裏,那台價值不菲、銀灰色外殼泛著無菌冷光的便攜式記憶提取儀,發出幾乎不可聞的低頻嗡鳴,與這破敗環境格格不入。
    索爾躺在唯一的木板床上,身下墊著看不出顏色的破布。他沒有看我,渾濁發黃的眼珠透過狹小窗戶上那塊蒙塵的玻璃,固執地投向外麵鉛灰色的、永遠被工廠廢氣籠罩的天空。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含混的咕噥,像被風吹破的舊塑料袋:“……這次……不一樣……”
    “每次你都這麽說。”我嗤笑一聲,利落地收起空注射器,指尖在提取儀冰涼的觸控屏上滑過,調出參數界麵。神經連接探針陣列無聲地從儀器基座升起,細如發絲的尖端閃爍著微弱的藍光,對準了索爾那頂稀疏白發下微微起伏的頭顱。“‘黃昏’的買家等得不耐煩了,索爾。威爾遜先生開出的價碼,夠買下你這條街所有人的命。”我頓了頓,指尖懸在啟動鍵上方,“也包括你的。最後一次,配合點。”
    屏幕上,代表索爾腦波活動的曲線開始平穩地跳動,顯示著強效鎮定劑正在發揮作用,壓製他意識的反抗,也麻痹著他對痛苦的感知——至少理論上是這樣。我按下啟動鍵。
    嗡鳴聲陡然拔高了一個調門,探針陣列精準而穩定地刺入索爾頭皮的特定點位。細微的電流刺激下,他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又迅速癱軟下去。儀器側麵的高分辨率屏幕上,不再是枯燥的數據流,而是開始閃現一片片令人屏息的色彩。
    熾烈的金紅熔岩般在天際流淌,燒透了厚重的灰霾,將雲層撕裂、點燃。壯闊的光瀑傾瀉而下,淹沒了視野裏扭曲的金屬垃圾山和低矮、搖搖欲墜的棚屋頂。那一刻,貧民窟不再是絕望的泥沼,而是被神跡短暫點亮的祭壇。空氣裏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帶著焦糊味的暖意,混合著遠處劣質燃料燃燒的刺鼻氣息,還有……一絲極其微弱、被記憶完美複刻的、雨後泥土的腥氣。
    這就是索爾賴以活命的“黃昏記憶”,貧民窟裏被遺忘的日落奇觀,價值連城的精神奢侈品。威爾遜要的就是這個——最完整、最原始、未經任何思維汙染的版本,作為他私人收藏中那顆最耀眼的明珠。
    我凝神操作著儀器,像最精密的鍾表匠,小心翼翼地引導著探針在索爾那衰老脆弱的神經叢林裏穿行,避開那些無用的日常雜波,捕捉那團獨一無二、璀璨燃燒的光譜信號。數據流瀑布般在另一塊屏幕上滾動,標記著提取進度:15……27……41……核心記憶區正在穩定剝離。
    索爾的呼吸在儀器麵罩下變得深長而緩慢,規律得如同設定好的程序。我瞥了一眼生命監護數據,一切平穩。正當我指尖準備進行一個微調操作,將探針更深入核心記憶區時——
    那堆疊在角落、散發著陳年油汙氣味的破布堆裏,突然毫無征兆地動了一下。一個模糊的、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影子猛地竄出,帶著一股子腥臊味,擦著我的褲腳飛速溜向門口半開的縫隙。
    該死!貧民窟的老鼠總是無處不在!
    就在我視線本能地被那竄逃的鼠影牽扯過去的零點幾秒內,異變陡生!
    索爾的身體,像被一股無形的、狂暴的電流狠狠擊中!他猛地從木板床上彈起,瘦骨嶙峋的脊背彎成一張反弓,幾乎要折斷!喉嚨裏爆發出一種絕非人類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像是氣管被一隻鐵手硬生生捏碎!連接在他身上的生命監護儀瞬間發出撕裂空氣的尖嘯!刺目的紅光瘋狂閃爍,屏幕上所有代表生命體征的曲線——心率、血壓、腦波——如同被無形的巨斧斬斷,瞬間崩解成一條條絕望的直線!
    “不!”我低吼出聲,腎上腺素瞬間衝上頭頂,指尖在控製屏上劃過一道殘影,試圖強製中斷提取進程。
    太晚了。
    就在我手指觸碰到“緊急停止”虛擬按鍵的刹那,索爾那雙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到了極限,眼球可怕地凸起,布滿血絲,直勾勾地“釘”在我臉上。那眼神裏沒有痛苦,沒有憤怒,隻有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的洞悉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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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錯誤……”一個破碎的音節,帶著血沫的腥氣,從他劇烈抽搐的嘴角擠出,“……他們……拿走了……錯誤的東西……”
    話音未落,他繃緊到極限的身體像斷線的木偶般,轟然砸回那張吱呀作響的破床。所有的抽搐、所有的聲響,戛然而止。隻剩下監護儀那單調、冰冷、持續不斷的死亡長鳴,在狹小汙濁的空間裏回蕩,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後背,黏膩冰涼。任務失敗,目標死亡!這消息一旦傳回威爾遜那裏……我打了個寒顫,那後果比貧民窟最肮髒的下水道還要恐怖百倍!
    沒有絲毫猶豫,生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猛地撲向那台還在發出低鳴的記憶提取儀,動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手指粗暴地拽下連接索爾頭顱的探針陣列,幾根細絲上甚至帶著一點微不可查的、粘稠的組織液。我甚至來不及去看那存儲核心裏是否真的捕獲了完整的“黃昏”,也顧不上索爾那具迅速失去溫度的軀殼,一把抄起冰冷的儀器本體,反手塞進隨身的硬殼提箱。
    “哐當!”提箱合攏的金屬搭扣聲在死寂的房間裏異常刺耳。
    外麵,貧民窟迷宮般的小巷深處,隱約傳來幾聲驚疑不定的狗吠和急促的腳步聲。索爾臨死前那聲非人的嘶吼和監護儀的尖嘯,顯然驚動了附近的“鄰居”。留給我的時間,隻有最後幾秒鍾。
    我猛地拉開那扇吱呀作響、幾乎要散架的木門,像一條受驚的毒蛇,倏地竄入門外那條被兩側高聳破敗建築擠壓得隻剩一線天的狹窄巷道。濃重的陰影瞬間吞噬了我,身後那扇門在慣性作用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緩緩合攏,將索爾和他最後的秘密,連同那刺耳的死亡長鳴,一起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汙濁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裏,帶著垃圾腐敗和劣質合成燃料的混合氣味。我幾乎是在奔跑,提箱冰冷的棱角一下下撞擊著我的大腿外側。巷子七拐八繞,堆滿雜物,頭頂是胡亂拉扯、如同蛛網般的電線管道。身後,那間鬥室的方向,開始隱約傳來人聲的騷動,帶著貧民窟特有的、麻木而警惕的腔調。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地撞擊著肋骨,泵出的血液帶著冰冷的恐懼衝刷四肢百骸。威爾遜那張總是掛著得體微笑、眼神卻如同精密手術刀的臉,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我腦海。任務失敗?目標死亡?還丟失了價值連城的記憶樣本?不,這絕不是他能容忍的“意外”。
    必須消失,立刻,馬上!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左轉,右拐,鑽進一條更窄、更暗、汙水橫流的夾縫。一隻瘦骨嶙峋的野貓被我的闖入驚動,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猛地從一堆散發著惡臭的垃圾袋後躥出,綠幽幽的眼睛在昏暗中一閃而過。
    就在我側身避開那堆垃圾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尖銳、仿佛燒紅的鋼針被人從太陽穴狠狠刺入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在頭顱深處炸開!
    “呃啊!”我悶哼一聲,眼前瞬間發黑,身體失去平衡,踉蹌著重重撞向旁邊濕滑、布滿苔蘚的磚牆。冰冷的觸感和牆皮剝落的碎屑沾了一身。提箱脫手而出,“哐啷”一聲砸在腳下的汙水裏。
    劇痛來得快,去得也快。像一道狂暴的閃電劈過意識,留下短暫的空白和灼燒般的餘燼。我喘著粗氣,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手指死死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陽穴,試圖抓住那疼痛消退後殘留的……碎片?
    不是碎片。
    是影像。
    無比清晰,帶著令人作嘔的臨場感,強行塞進了我的腦海。
    視野是晃動的,急促的呼吸聲充斥耳鼓,仿佛我正躲在一個極其狹窄、憋悶的空間裏。透過一道縫隙——像是櫃門的門縫?——向外窺視。
    外麵是一個極其奢華的書房。厚重的地毯吸走了所有雜音,空氣裏彌漫著昂貴的雪茄煙絲和舊皮革混合的醇厚氣味。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投下暖黃色的、質感十足的光芒,照亮了深色胡桃木書架和上麵一排排燙金書脊。
    就在那光芒的中心,站著兩個人。
    一個穿著考究的深色絲絨睡袍,背對著我的視線,身形高大,肩膀寬闊,花白的頭發修剪得一絲不苟。即使隻是一個背影,那種久居人上、掌控一切的威壓感也撲麵而來。威爾遜!
    而他對麵,站著另一個男人。那人麵朝我的方向,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像是看到了地獄的入口。他穿著研究員的白大褂,胸口別著一個亮閃閃的金屬身份牌,上麵的字樣模糊不清。
    “不……威爾遜先生……我發誓……我沒有備份!那份數據……真的銷毀了!”白大褂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絕望的哭腔。
    背對著我的威爾遜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隻是緩緩地,極其優雅地,抬起了右手。那隻手保養得極好,指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此刻,那隻手裏握著一支鋼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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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造型極其古典、筆身漆黑如墨、筆帽頂端鑲嵌著一小圈暗金色金屬環的鋼筆。在奢華吊燈的光線下,那圈暗金反射著冰冷、內斂的光澤。
    然後,那隻手動了。
    快得如同毒蛇的撲擊!沒有絲毫預兆,更不帶一絲多餘的情感。握筆的手猛地向前一送!動作幹淨、利落、精準得可怕!那暗金色的筆尖,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冰冷的決絕,筆直地、深深地、刺入了白大褂研究員大睜著的左眼!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粘稠、令人牙酸的悶響,仿佛刺穿了一顆熟透的葡萄。
    視野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仿佛窺視者因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景象而本能地戰栗。白大褂研究員的身體瞬間僵直,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到幾乎不存在的“嗬”聲,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隻剩下那隻被鋼筆貫穿的眼球裏,爆發出難以言喻的極致痛苦和茫然。
    鮮血,不是噴濺,而是像粘稠的糖漿,沿著筆身和眼眶的縫隙,緩慢地、蜿蜒地流淌下來,染紅了蒼白的臉頰和白色的衣領。
    威爾遜的手依舊穩定地握著那支筆,甚至微微轉動了一下手腕,仿佛在確認某種貫穿的深度。然後,他才極其緩慢地抽回手。
    那支筆,帶著淋漓的鮮血和……某種難以形容的、粘附在筆尖上的、柔軟的、破碎的……組織物,離開了那個變成血窟窿的眼窩。筆尖的暗金光澤,被染成了汙濁的暗紅。
    背對著的身影,依舊挺拔、優雅、紋絲不動。隻有那支滴血的鋼筆,在奢華的光線下,閃爍著地獄般的微光。
    影像戛然而止。
    我猛地彎下腰,胃部劇烈地痙攣翻湧,一股酸水直衝喉嚨口。我死死捂住嘴,才沒當場嘔吐出來。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頭、鬢角、後背瘋狂湧出,瞬間浸透了內裏的衣物。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攥住,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窒息般的壓迫感。
    那不是夢!絕對不是!那清晰的視覺、那令人作嘔的聲音、那粘稠血腥的氣味幻覺……甚至威爾遜手腕轉動時,鋼筆筆帽上那圈暗金反光的細微角度!都真實得可怕!
    索爾……是他臨死前那最後的掙紮?他腦中的東西?可這怎麽可能!記憶提取儀隻針對預設的目標記憶——“黃昏”!而且,我根本沒來得及進行完整提取,更別提接收什麽!難道是儀器故障?探針陣列在索爾腦死亡瞬間的異常放電?還是……索爾那句嘶啞的遺言——“他們拿走了錯誤的東西”?
    “錯誤的東西”……指的就是這段……凶殺現場的記憶?
    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比這貧民窟巷道的陰冷刺骨百倍。我猛地彎腰,從汙水中撈起那個硬殼提箱,冰冷的汙水順著箱體流淌。不能再待在這裏!威爾遜……那支筆!那精準、冷酷、不帶一絲猶豫的刺殺動作!
    必須立刻離開這個城市!不,離開這個星球!帶上這段該死的記憶,跑得越遠越好!
    我跌跌撞撞地衝向下一個巷口,融入更深的陰影裏,身後貧民窟的喧囂似乎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開,隻剩下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頭顱深處那冰冷的、不斷回放的鋼筆反光。
    三天。整整三天,我像陰溝裏的老鼠,蜷縮在廢棄地下管網一個布滿鏽蝕管道的角落裏。空氣裏彌漫著機油、陳年積水和某種黴菌混合的、令人窒息的腐敗氣味。唯一的光源是腕表通訊器投射出的微弱藍光,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不斷滾動的加密信息流,如同黑暗中的螢火蟲群。
    每一則加密頻道的消息,都像一根冰冷的針,紮進我緊繃的神經。
    “……索爾·格雷厄姆,身份id:貧7764德爾塔區,於前日被發現死於住所。初步判定為自然衰竭……”——官方冰冷的通告,掩蓋了真相。
    “……威爾遜生物科技下屬‘黃昏記憶’慈善項目宣布無限期暫停,對索爾先生的離世深表遺憾……”——鱷魚的眼淚,虛偽得令人作嘔。
    “……德爾塔區邊緣發生小型幫派衝突,數人失蹤,現場發現激烈交火痕跡,治安署介入調查……”——這是清洗,針對可能存在的目擊者,或者像我這樣“失蹤”的“垃圾”。
    “……黑市消息:威爾遜先生懸賞尋找一台‘遺失’的‘銀翼iii型’便攜式神經采集設備,型號代碼:k7,提供有效線索者,重酬……”——懸賞!我的提箱!型號代碼都對得上!這已經不是尋找,是赤裸裸的獵殺令!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屬管道上。威爾遜的網已經撒開了,官方、黑市、甚至可能調動了私人的“清潔隊”。這座城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捕鼠籠。提箱裏那台冰冷的“銀翼iii型”,不再是價值連城的工具,而是一塊隨時會引爆的磁石,會引來最致命的追蹤。
    我死死盯著通訊器屏幕上最後那條懸賞信息,指尖因用力而發白。跑?帶著這個箱子,跑到天涯海角也會被揪出來。威爾遜的能量,遠不止於這座城市。唯一的生路……似乎隻剩下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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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關掉通訊器,藍光熄滅,濃稠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我靠在冰冷、粗糙的管道壁上,閉上眼。那支滴血的鋼筆,那暗金色的筆帽,那聲“噗嗤”的悶響,再次無比清晰地浮現,帶著令人作嘔的細節。胃部又是一陣翻攪。
    必須把它交出去。把這段該死的、如同附骨之疽的記憶,連同那台燙手的儀器,一起丟還給威爾遜。賭一把,賭他拿到這段“錯誤的東西”後,會為了掩蓋更大的秘密,而允許我這條小雜魚帶著“黃昏”的酬金如果還有的話)消失。這是唯一的籌碼,唯一的生路。
    在絕對黑暗裏,我無聲地咧開嘴,嚐到了唇邊鐵鏽般的血腥味。一個瘋狂的計劃,如同毒藤般在絕望的土壤裏滋生出來。
    第四天傍晚,我換上了一身從黑市弄來的、還算體麵的仿製西裝,拎著那個擦去汙跡的硬殼提箱,站在了“雲頂之冠”私人會所的入口處。巨大的全息投影瀑布般從數百米高的穹頂傾瀉而下,變幻著迷離的光影。懸浮車無聲地滑過空中車道,留下道道流光。空氣裏是昂貴香氛和雪茄混合的氣息,與地下管網裏的腐臭判若兩個世界。
    我報上了一個臨時偽造、但通過了基礎驗證的身份代碼。門禁係統冰冷的紅光掃過我的臉,短暫的停頓後,綠燈亮起。厚重的、鑲嵌著複雜金屬紋路的合金大門無聲滑開。我知道,我的影像和身份信息,此刻一定已經出現在了威爾遜安保係統的核心屏幕上。
    巨大的宴會廳如同水晶雕琢的夢境。剔透的水晶燈飾折射出億萬星辰般的光芒,輕柔的音樂如同流淌的絲綢。衣著光鮮的男女如同精致的蝴蝶,在光影交錯中穿梭、低語、舉杯。空氣中浮動著頂級香檳的芬芳、名貴香水的氣息,以及一種無形的、名為“權勢”的壓迫感。
    我像個突兀的闖入者,拎著那個與這奢華格格不入的提箱,穿過衣香鬢影的人群。無數道目光或隱晦或直接地掃過我的臉、我的廉價西裝、我的箱子。好奇、審視、不易察覺的輕蔑。我能感覺到後背的肌肉緊繃著,每一個毛孔都在警惕著可能從任何方向射來的子彈或神經毒素。
    一個穿著剪裁完美黑色禮服、如同影子般無聲無息的男人出現在我側前方。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我手中的提箱,然後對我做了一個極其微小的手勢,示意我跟隨。威爾遜的“影子”。
    他帶著我穿過喧鬧的宴會核心,走向側翼一條鋪著厚厚地毯、燈光相對幽暗的走廊。走廊盡頭,是一扇厚重的、深色胡桃木雙開門。影子在門前停下,側身,依舊麵無表情。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幹澀和心髒的狂跳,推開了門。
    溫暖、柔和的光線撲麵而來,帶著雪茄、陳年威士忌和舊皮革的醇厚氣息。這裏顯然是一個極其私密的雪茄吧兼書房。深色的木質書架頂天立地,塞滿了厚重的典籍。寬大的真皮沙發圍攏著低矮的茶幾。壁爐裏雖然是裝飾性的電子壁爐)跳動著模擬的火焰光影。
    威爾遜就坐在壁爐旁一張寬大的單人沙發裏。
    他穿著剪裁極其合體的深灰色馬甲和同色係長褲,雪白的襯衫領口一絲不苟。手裏端著一杯琥珀色的液體,冰塊在杯中發出細微的碰撞聲。花白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臉上帶著那種我無比熟悉的、溫和、得體、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微笑。他看起來就像一位正在享受閑暇時光的、極具涵養的學者或慈善家。
    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那個如同影子的保鏢,在我進入後,無聲地退了出去,關上了厚重的木門。隔絕了外麵宴會廳所有的喧囂。
    “啊,凱爾先生,”威爾遜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恰到好處的、仿佛久別重逢的親切,“你終於來了。坐。”他用酒杯指了指對麵的一張沙發,姿態隨意而放鬆,仿佛我們隻是在進行一場老朋友間的敘舊。
    我僵硬地走到他對麵的沙發前,沒有坐下。硬殼提箱放在腳邊,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鞋底傳來。壁爐模擬火焰的光影在他臉上跳躍,那雙深邃的眼睛在鏡片後,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映不出任何情緒。
    “威爾遜先生,”我的聲音有些幹澀,努力維持著表麵的鎮定,“東西……帶來了。”我微微用腳尖碰了一下提箱。
    “很好。”他微笑著,輕輕晃動著杯中的冰塊,發出清脆的聲響。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我的臉,那眼神像羽毛,卻帶著千鈞的重量。“旅途……還順利嗎?”他溫和地問,仿佛真的在關心一位風塵仆仆的客人。
    “……有些小麻煩。”我含糊地回答,感覺後頸的汗毛似乎豎了起來。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索爾的死!知道了我的逃亡!這句問候,就是貓捉老鼠時,爪子按在獵物身上那一刻的戲謔!
    “麻煩總是難免的。”他理解地點點頭,笑容不變,身體微微前傾,將酒杯輕輕放在茶幾上。玻璃杯底與大理石材質的桌麵接觸,發出極其輕微的一聲“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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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他的右手,那隻保養得宜、指節分明的手,極其自然地伸向了他馬甲的內袋。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凍結!地下管網裏那段強行植入的恐怖記憶,如同被點燃的炸藥,轟然在腦中炸開!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姿態!他……要拿什麽?!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扭曲。壁爐模擬火焰的劈啪聲、窗外遙遠的懸浮車流聲,全都消失了。隻剩下我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的巨響——咚!咚!咚!
    那隻手,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優雅和緩慢,從馬甲內袋裏,抽出了一樣東西。
    一支筆。
    一支造型極其古典、筆身漆黑如墨、筆帽頂端鑲嵌著一小圈暗金色金屬環的鋼筆!
    嗡——!
    那根燒紅的鋼針,再次狠狠紮進我的太陽穴!不,比之前更猛烈!索爾死亡現場、地下管網裏強行塞入的恐怖景象——奢華書房、白大褂研究員慘白的臉、那隻凸起的、充滿極致恐懼的眼球、暗金筆尖刺入時那聲“噗嗤”的悶響、蜿蜒而下的粘稠鮮血……所有的畫麵、聲音、氣味,如同決堤的洪水,以千百倍的清晰度和衝擊力,瞬間淹沒了我所有的意識!
    身體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完全是生存本能驅使下的、刻入骨髓的防禦動作!我的右臂猛地抬起,橫擋在胸前,手掌下意識地張開,五指緊繃,做出了一個格擋利刃穿刺的標準防禦姿態!同時,左腳腳跟本能地向後一蹬,身體的重心瞬間後移,擺出了一個隨時可以向後翻滾閃避的架勢!
    整個動作快如閃電,毫無預兆,完全不受控製!
    做完這一切,我才如同從冰冷的深水中猛然掙紮出來,意識回歸,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我!糟了!
    房間裏死一般寂靜。
    壁爐模擬火焰的光影依舊在跳躍,溫暖的光線灑在我僵硬的格擋姿勢上,顯得如此突兀而可笑。威士忌的醇香依舊縈繞,此刻卻像毒氣般令人窒息。
    威爾遜的動作頓住了。
    他保持著那個抽筆的姿勢,右手握著那支暗金筆帽的鋼筆,懸在半空。臉上那溫和、得體的微笑,如同被瞬間凍結的湖麵,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卻足以致命的裂痕。鏡片後的目光,不再是古井無波,而是驟然凝聚、銳利,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光柱,穿透空氣,死死地“釘”在我臉上,釘在我那來不及收回的、暴露了一切的可笑防禦姿態上。
    那目光裏,一絲殘留的、慣性的溫和假象如同陽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一絲不苟的審視。如同經驗豐富的古董鑒定師,在審視一件突然顯露出致命瑕疵的贗品。那審視中,帶著洞穿一切的銳利,以及隨之升騰而起的、令人骨髓發寒的了然。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逝了仿佛一個世紀。每一秒都像鈍刀在神經上切割。
    終於,威爾遜嘴角那點殘餘的弧度,徹底消失了。臉上所有的溫和、儒雅、慈善家的麵具,在那一瞥之間被無形的力量徹底剝落。剩下的,隻有一種純粹的、如同精密儀器般毫無感情的冰冷。
    他握著那支暗金色鋼筆的手,極其緩慢地、穩定地轉動了一下。
    筆帽頂端那圈暗金色的金屬環,在壁爐溫暖的光線下,隨著他的動作,劃過一道冰冷、內斂、卻足以刺穿靈魂的弧光。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依舊低沉悅耳,卻像裹著天鵝絨的碎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寒意,清晰地砸在這片死寂的空間裏:
    “你看到了,對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得如同驚雷的機括聲響,從我身後厚重木門的陰影裏傳來。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衝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那聲音……是槍械保險被打開的聲音!
    我僵硬地、如同生鏽的齒輪般,一寸寸地轉過頭。
    門邊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陰影下,那個如同影子般無聲無息的保鏢,不知何時已經幽靈般重新出現。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塊冰冷的岩石。他手中,一支造型流暢、泛著啞光黑色金屬光澤的緊湊型手槍,槍口穩定地抬起,沒有絲毫顫抖,正精確無比地指向我的眉心。
    冰冷的金屬光澤,與威爾遜手中鋼筆筆帽上那圈暗金色的弧光,在壁爐搖曳的虛假暖意中,無聲地交相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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