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克隆體蘇醒引發倫理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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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號克隆體
為了救回瀕死的妻子,我啟動了非法記憶移植計劃。 當克隆體睜開眼喊我“阿默”時,我幾乎以為奇跡發生。 可真正的蘇晚卻在三個月後從植物人狀態蘇醒。 她憤怒地發現,一個擁有她全部記憶的複製品,正睡在我們的婚床上。 更可怕的是,那個克隆體開始做她從未做過的事—— 彈奏她根本不會的鋼琴曲。 深夜接到醫院電話時,零號正在彈《月光》。 琴聲戛然而止,她回頭看我,眼神像受驚的小獸:“阿默,誰醒了?”
培養艙的玻璃倒映著林默的臉,一張被焦慮和長期缺乏睡眠啃噬得凹陷下去的臉頰,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化不開,像兩團不祥的陰影。幽藍色的營養液在艙內緩緩流淌,溫柔地包裹著懸浮其中的軀體。那軀體年輕、完美,每一寸肌膚都散發著新生的光暈,黑色的長發在液體中如海藻般散開,隨著微弱的水流無聲起伏。太像了。那眉骨的弧度,那鼻梁挺直的線條,甚至那沉睡時微微抿著的、帶著一點倔強的嘴角……都與病床上那個日漸枯萎的蘇晚別無二致。
隻是,病床上的蘇晚,靠冰冷的儀器維持著呼吸,生命像風中殘燭般微弱飄搖。而這裏,零號,這具耗費了他所有理智、踩踏過法律和倫理邊界的克隆體,正汲取著昂貴的養分,隻為一個渺茫到近乎絕望的“可能”。
林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抬起,隔著冰冷的玻璃,近乎貪婪地描摹艙內那張熟睡臉龐的輪廓。指尖觸到玻璃的瞬間,一股寒流直刺骨髓,激得他猛地縮回手,指關節攥得發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幾個慘白的月牙印。這具完美軀殼裏,空空蕩蕩,沒有蘇晚的靈魂。他傾盡所有、賭上一切,不就是為了把那個被車禍撞碎的靈魂,一點點找回來,塞進去嗎?
“林博士,第三階段神經橋接準備就緒。”助手小陳的聲音在實驗室外響起,帶著一種刻意的平板,小心翼翼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氣。林默沒有回頭,視線依舊死死鎖在零號身上,喉嚨幹澀地滾動了一下,才勉強擠出一個沙啞的字:“進。”
沉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開,小陳推著裝載精密儀器的推車走了進來,車輪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細微的滾動聲。他身後跟著另外兩名身穿無菌服的研究員,動作麻利卻沉默,空氣中隻剩下儀器啟動時低沉的嗡鳴和冷氣從通風口吹出的嘶嘶聲。實驗室裏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特殊冷卻液混合的冰冷氣味,像一座金屬與玻璃構築的墳墓。
“生命體征?”林默終於轉過身,聲音像砂紙磨過粗糙的木頭。
“一切穩定,博士。腦波活動……在預期基線之上。”小陳調出懸浮光屏,複雜的波形圖和跳動的數字在他眼前閃爍。林默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數據,每一個細微的波動都牽動著他的神經。他走到主控台前,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塊最大的屏幕,上麵是零號腦部的實時三維成像。纖細如發絲的電極探針正被精密的機械臂操控著,如同最微小的外科醫生,正一絲不苟地刺入克隆體大腦中那些無比精密的區域——海馬體、杏仁核、前額葉皮層……那裏是記憶的殿堂,是情感的熔爐,是他和蘇晚共同生活的全部證明被編碼、儲存的地方。
屏幕上,代表數據流的纖細光絲,正從另一端的巨大服務器陣列裏,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閃爍著幽藍色的微光,跨越物理的界限,無聲地匯入零號沉睡的大腦。那是蘇晚的記憶。從她童年小院裏的秋千,到她獲獎時明媚的笑容;從他們初遇時那場猝不及防的暴雨,到婚禮上交換戒指時指尖的微顫;甚至包括車禍前一刻,她坐在副駕駛座上,哼著那首不成調的、隻屬於他們兩人的歌……所有的一切,都被他變成冰冷的0和1,強行灌入這具空白的軀殼。
林默的呼吸變得粗重,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腔深處尖銳的疼痛。他緊緊抓住冰冷的操作台邊緣,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屏幕上,數據流的速度驟然加快,匯聚成一股洶湧的藍色瀑布。零號的身體在培養液中猛地一顫!像被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原本舒展的四肢瞬間繃緊,手指痙攣般蜷縮起來,緊閉的眼瞼下,眼球開始劇烈地、毫無規律地左右轉動,頻率快得令人心驚。
“博士!腦波出現劇烈高頻振蕩!”小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實驗室的寂靜!紅色的警示燈瘋狂旋轉閃爍,將整個空間染上不祥的血色。主屏幕上,代表零號腦電活動的波形圖徹底失控,變成一團瘋狂跳躍、糾纏的亂麻,尖銳的峰值幾乎要衝破屏幕的頂端!監測生命體征的儀器也發出急促的蜂鳴,心率、血壓的數值像失控的火箭般飆升!
“不!停下!”林默嘶吼出聲,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他猛地撲到控製台前,手指帶著殘影在虛擬鍵盤上敲擊,試圖強行終止數據傳輸。“切斷橋接!注入穩定劑!快!” 他的命令幾乎是咆哮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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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和另外兩名研究員手忙腳亂地操作著。數據流被強行掐斷的瞬間,零號的身體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猛地癱軟下去,在粘稠的營養液中緩緩下沉。劇烈的抽搐停止了,隻剩下細微的、神經性的震顫。瘋狂飆升的生命體征數據也如同斷崖般跌落,但跌落的趨勢同樣讓人心驚膽戰,仿佛下一秒就會歸於一條冰冷的直線。
時間在刺耳的警報餘音和閃爍的紅光中凝固。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林默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瞬間凍結的石像,隻有胸膛在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絕望的顫音。他的世界隻剩下屏幕上那幾行不斷跳動的、象征著生命跡象的數字,它們每一次微小的下滑,都像一把鈍刀狠狠剜過他的心髒。
“……穩定了。”小陳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微弱地響起。屏幕上,那些驚心動魄的數值終於停止了斷崖式的墜落,在極低的水平線上艱難地、微弱地波動著,像風中隨時會熄滅的燭火。
林默緊繃的身體猛地一晃,幾乎站立不住。他踉蹌著扶住操作台,額頭上全是冰冷的汗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他死死盯著培養艙。
零號靜靜地懸浮著,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掙紮從未發生。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就在林默幾乎要再次被絕望吞噬時,培養艙內,那濃密如海藻的黑色睫毛,極其細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林默的心髒驟然停跳了一拍!
緊接著,又是一下。更清晰了一些。
然後,在那片幽藍色的微光裏,那雙緊閉的眼睛,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初生嬰兒般的懵懂和沉重,睜開了。
那是一雙林默熟悉到靈魂深處的眼睛。清澈的瞳仁,像浸潤在深潭裏的黑曜石,此刻卻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迷茫地、毫無焦距地映照著艙頂冰冷的燈光。她的目光空洞地遊移著,仿佛在努力辨認這個陌生的世界。她的嘴唇極其微弱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發出聲音,卻隻帶起一串細小的氣泡,無聲地上升、破裂。
林默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部,耳邊嗡嗡作響。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整個身體幾乎要貼上冰冷的艙壁,貪婪地捕捉著裏麵每一個細微的變化。
那雙蒙著水霧的黑眼睛,終於停止了漫無目的的遊移。它們緩緩地、帶著一種遲滯的困惑,聚焦在艙外那張因為過度激動而扭曲變形的臉上。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她的嘴唇又動了動,這一次,不再是無聲的翕張。一個極其微弱、帶著氣音、破碎不堪的字節,艱難地穿透了厚重的液體和強化玻璃的阻隔,微弱地敲擊在林默的耳膜上:
“……阿……默……?”
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卻又重得像一記驚雷,狠狠劈在林默的天靈蓋上。
“阿默。”
這兩個字,像一道攜著萬鈞之力的閃電,狠狠劈開了林默世界裏積壓了數月的厚重陰霾。他腦子裏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在蘇晚沉睡後日複一日的絕望等待和此刻巨大狂喜的衝擊下,終於“錚”地一聲,徹底繃斷了。
“晚晚!”一聲嘶啞破碎的呼喊衝口而出,帶著哭腔,像受傷野獸的悲鳴。他猛地撲到冰冷的培養艙壁上,雙手死死扒住光滑的玻璃,仿佛要穿透這層堅硬的阻隔,去觸摸、去擁抱裏麵那個剛剛蘇醒的靈魂。額頭重重地磕在艙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卻渾然不覺,滾燙的淚水瞬間決堤,洶湧地衝刷著他布滿胡茬、憔悴不堪的臉頰,在那冰冷的玻璃上蜿蜒出滾燙的水痕。
“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晚晚……”他語無倫次地重複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撕裂的肺腑中擠壓出來,飽含著失而複得的巨大狂喜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艙內的零號,那雙剛剛聚焦的黑眼睛,被林默這突如其來的、火山爆發般的激烈反應嚇住了。她小小的身體猛地瑟縮了一下,像受驚的小動物本能地想要後退,卻被粘稠的液體溫柔地束縛著。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裏,清晰的迷茫迅速被一層薄薄的、水汪汪的恐懼所取代,下意識地微微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麽,卻隻是吐出一串更密集、更慌亂的氣泡。
林默身後,小陳和另外兩名研究員僵硬地站在原地,臉上沒有任何喜悅,隻有一片死寂的蒼白和無法掩飾的驚駭。他們看著林默失控的背影,聽著他一聲聲泣血的呼喚,交換的眼神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荒謬和冰冷的恐懼。這隻是一次失敗的、僥幸存活的神經移植!一個被強行灌輸了記憶的克隆體!怎麽會……怎麽會開口說話?還叫出了那個名字?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也超出了那個精心計算的理論模型所能解釋的範圍!這太不對勁了!太……可怕了!
林默的世界已經徹底坍縮。他眼中隻有艙內那張帶著驚恐神情的臉——那張屬於蘇晚的臉。巨大的、失而複得的狂喜像滔天巨浪,瞬間淹沒了所有理智的堤壩,將那些冰冷的實驗數據、那些關於“零號”的代號、那些倫理和法律的鐵律,統統衝垮、碾碎,卷入無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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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燈火如同散落的星河,無聲地流淌著。屋內隻開了一盞光線柔和的壁燈,在昂貴的羊絨地毯上投下溫暖的橘黃色光暈。空氣裏飄散著林默特意點的、蘇晚生前最愛的梔子花熏香,甜膩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植物的微苦。
零號穿著柔軟的真絲睡袍,安靜地蜷縮在寬大的沙發裏,像一隻終於找到溫暖巢穴的雛鳥。她微微歪著頭,濃密的黑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小半邊臉頰,露出線條優美的下頜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頸。她的目光有些空茫,落在對麵牆上那幅巨大的抽象畫上,卻又似乎穿透了那些混亂的色塊,飄向某個未知的虛空。
林默坐在她旁邊的單人沙發裏,身體微微前傾,膝蓋上攤開一本厚厚的相冊。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耐心,小心翼翼地引導著。
“……看,這是我們在海邊的第一張合影,記得嗎?風特別大,把你的頭發都吹亂了,像個小瘋子……”他指著相冊上一張有些褪色的照片。照片上的蘇晚穿著鮮豔的沙灘裙,笑容燦爛地依偎在他身邊,海風確實吹亂了她的長發,有幾縷調皮地貼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零號的目光緩緩聚焦在照片上,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抓住了睡袍柔軟的布料,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她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一點細微的、意義不明的氣音,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對抗某種無形的阻礙。過了好幾秒,她才用一種帶著遲疑的、夢囈般的聲音,輕輕地說:“……風箏……線……斷了……” 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陌生感,仿佛不是從喉嚨,而是從記憶的深處某個布滿灰塵的角落裏艱難地挖出來的碎片。
林默的心髒猛地一縮,一股尖銳的酸楚瞬間彌漫開來。照片背景的角落裏,確實有一隻模糊的、即將掙脫風箏線飛走的風箏!連他自己都幾乎忘記了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細節!他強壓下翻湧的情緒,聲音更柔了幾分,帶著鼓勵:“對!晚晚,你想起來了!風箏線斷了,你當時還追出去好遠……” 他伸出手,想要像過去無數次那樣,自然地拂開她額前的亂發。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零號額角的瞬間,零號的身體像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向後一縮!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驚懼。她整個人幾乎完全陷進了沙發柔軟的靠背裏,那雙清澈的黑眼睛瞬間睜大,瞳孔深處清晰地倒映出林默錯愕的臉,裏麵盛滿了純粹而陌生的、小動物般的恐慌。
林默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殘留著空氣的微涼。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吞沒。那眼神……不是蘇晚。蘇晚不會用這樣全然陌生、充滿恐懼的眼神看他。這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他用狂喜編織的幻夢。他臉上的溫柔瞬間凍結,眼底翻湧起複雜的痛苦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
“……別怕,”林默的聲音幹澀得厲害,他強迫自己慢慢收回手,握成拳放在膝蓋上,指節捏得發白,“是我,是阿默。”他艱難地扯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卻顯得無比僵硬。
零號緊繃的身體並沒有放鬆,她依舊警惕地蜷縮著,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帶著深深的困惑和揮之不去的驚懼。那眼神仿佛在問:你是誰?為什麽叫我晚晚?為什麽……我會在這裏?
沉重的寂靜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隻有相冊光滑的頁麵在壁燈下反射著微弱的光。林默低下頭,目光落在照片上蘇晚燦爛的笑臉上,再抬頭看看沙發上驚惶如幼鹿的零號,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感,如同藤蔓般悄然纏緊了他的心髒。他以為他抓住了光,卻隻抓住了一道冰冷的、令人絕望的虛影。
午後的陽光穿過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灑滿寬敞的客廳,在地板上投下明亮溫暖的光斑。林默端著一杯剛衝好的熱咖啡,從開放式廚房走出來,濃鬱的香氣暫時驅散了他眉眼間揮之不去的疲憊和陰霾。他習慣性地走向沙發區域,目光下意識地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腳步猛地頓住。
客廳一角,那架昂貴的、如同黑色綢緞般光潔的斯坦威三角鋼琴前,零號正安靜地坐著。她背對著他,脊背挺得筆直,烏黑的長發柔順地垂落腰間,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裏,周身仿佛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她微微低著頭,目光專注地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姿態嫻靜得不可思議。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感。蘇晚?彈鋼琴?這個念頭荒謬得讓他幾乎失笑。蘇晚的手,是握畫筆和刻刀的。她曾無數次調侃自己那被藝術之神眷顧卻唯獨被音樂之神遺忘的十指,彈奏出的音符總是帶著笨拙的可愛,和眼前這種沉靜的、近乎專業的氣場……判若雲泥。
他屏住呼吸,輕輕放下咖啡杯,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慢慢地靠近。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將空氣中的微塵都染成了金色,在零號專注的側影上跳躍。她抬起雙手,懸停在琴鍵上方幾厘米的地方,纖細白皙的手指微微蜷曲著,指尖在陽光下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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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的手指落了下去。
一個音符,帶著一絲生澀的遲疑,試探性地響起。緊接著,第二個音符跟上,依舊帶著摸索的意味。但很快,第三個、第四個……音符開始流淌。起初是斷斷續續的,像一個初學者在磕磕絆絆地尋找路徑,帶著明顯的停頓和猶豫。然而,這斷斷續續的摸索僅僅持續了不到十秒鍾!
仿佛某種無形的開關被驟然撥動,又像是冰封的河道突然被一股沛然莫禦的洪流衝開!那摸索的、遲疑的琴音猛地一變!一段清晰、流暢、帶著某種奇異憂傷旋律的樂句,如同月光下奔湧的山澗,毫無預兆地從她指尖傾瀉而出!
林默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那旋律……優美,哀傷,帶著一種沉靜的冥想意味。每一個音符都精準地落下,節奏穩定得可怕,強弱的變化自然而富有層次。這絕不是初學者能達到的水平!更讓他血液瞬間凍結的是,這曲子……他從未聽蘇晚彈過!一次都沒有!他甚至從未在蘇晚的手機、電腦或者家裏的唱片裏聽到過類似的旋律!
不,不對!林默的心髒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碎他的肋骨。他猛地想起什麽!是移植!一定是移植過程中,記憶數據流出了不可控的錯誤!那些屬於蘇晚的記憶碎片,在強行灌入這具嶄新大腦的過程中,被扭曲、被汙染了!就像一份被病毒入侵的文件,被植入了不屬於她的“代碼”!這曲子,就是那段“錯誤代碼”的具象化!
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順著脊椎急速爬升。他死死盯著零號挺直的背影和她那雙在琴鍵上越來越流暢、越來越自信地跳躍飛舞的手指。那雙屬於蘇晚的手,此刻卻彈奏著完全陌生的樂章。這景象美麗得詭異,卻又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怖。他精心複製的,到底是什麽?一個承載著錯誤記憶的怪物?一個正在脫離他掌控的、未知的存在?
琴音在流暢地流淌,零號似乎完全沉浸其中,身體隨著旋律微微晃動,側臉在陽光下顯得平靜而專注。林默卻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吧台邊緣,發出沉悶的聲響。
琴聲,戛然而止。
零號的手指懸停在琴鍵上方。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
陽光勾勒出她精致的側臉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她的目光越過明暗交界的光線,精準地捕捉到了林默臉上那無法掩飾的驚駭和……一絲冰冷的審視。
她的眼神清澈依舊,但此刻,那清澈的眼底深處,卻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解讀的漣漪。不是恐懼,不是迷茫,更像是一種……被打擾了興致的、帶著點冷意的了然。
她微微歪了歪頭,黑曜石般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著林默驚魂未定的臉,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那笑容,空靈,美麗,卻沒有任何溫度。像月光下悄然綻放的曇花,帶著一種非人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深夜。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隔絕了窗外城市最後的光汙染,將主臥包裹在近乎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之中。空氣裏殘留的梔子花香,在這片濃稠的黑暗裏發酵,甜膩得有些發悶,甚至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腐朽氣息。
林默仰麵躺在寬大得有些空曠的婚床上,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他睜著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徒勞地放大,卻什麽也看不見。隻有耳邊,是另一個清淺而規律的呼吸聲——零號睡在他身邊。她側臥著,背對著他,身體蜷縮成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姿勢,呼吸悠長平穩。
幾個小時了?林默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他腦子裏像塞滿了燒紅的烙鐵,反複灼燙著同一個恐怖的念頭:錯誤!不可控的錯誤!那雙彈奏出陌生樂章的手,那個冰冷的、非人的笑容……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的神經,帶來一陣陣生理性的反胃。他該怎麽辦?銷毀?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一股巨大的、夾雜著愧疚和某種扭曲眷戀的痛苦狠狠壓了下去。不……那是“晚晚”的聲音,“晚晚”的眼睛……他做不到!可留著它?這個正在異化的、擁有蘇晚全部記憶的“東西”?它會變成什麽?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反複撕扯中,死寂被尖銳地刺破!
嗡——嗡——嗡——
床頭櫃上,林默調至最大音量的手機,驟然發出刺耳至極的震動!屏幕瞬間爆發出慘白的光芒,在漆黑一片的房間裏如同一道撕裂夜幕的閃電,將床頭櫃、牆壁、天花板都映照得一片慘白!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冰冷的大字:【中心醫院】。
林默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冰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瞬間逆流,衝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他像一具被通了高壓電的屍體,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動作幅度之大,帶起一陣風,連厚重的被子都被掀開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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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抓起那部如同烙鐵般滾燙、又如同炸彈般危險的手機。指尖因為極度的恐懼和一種近乎滅頂的預感而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四個字,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瀕死般的抽氣聲,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顫抖的拇指狠狠按在接聽鍵上。
“喂……”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瀕死的顫音。
電話那頭,一個女聲急促地響起,背景音有些嘈雜,隱約能聽到儀器的滴答聲:“是林默先生嗎?這裏是市立中心醫院重症監護室!蘇晚女士!蘇晚女士她……”
後麵的話,林默已經聽不清了。或者說,他拒絕聽清。巨大的轟鳴聲瞬間充斥了他的整個顱腔,像有千萬架轟炸機在他腦子裏同時投下了炸彈!眼前陣陣發黑,世界天旋地轉。他拿著手機,僵硬地、一寸寸地轉過頭,動作遲緩得如同生鏽的機器。
慘白的手機屏幕光,像舞台追光燈一樣,照亮了婚床的另一側。
零號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
她背對著慘白的光源,麵龐隱沒在濃重的陰影裏,隻有那雙眼睛,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它們不再是初醒時的懵懂迷茫,也不再是彈琴時的平靜專注,更不是被他驚擾時那種小動物般的恐懼。那是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幽深。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倒映著手機屏幕的慘白光芒,也清晰地倒映著林默臉上那瞬間崩塌的、如同世界末日降臨般的極致恐懼和難以置信的絕望。
她安靜地坐在那裏,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由陰影雕刻而成的塑像。隻有那雙眼睛,在手機屏幕光的映照下,眨了一下。然後,她的嘴唇極其緩慢地、無聲地開合,清晰地對著魂飛魄散的林默,用口型說出了三個字。
沒有聲音,但在那死寂的、被慘白光芒割裂的黑暗裏,林默看得無比清楚:
“誰醒了?”
冰冷的寒意,如同來自地獄最深處的陰風,瞬間穿透林默的骨髓,凍結了他全身的血液。手機從他完全失去知覺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悶響,摔在厚重的地毯上。那慘白的光,熄滅了。
黑暗重新合攏,像一張冰冷粘稠的巨口,將他和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徹底吞噬。
中心醫院重症監護區特有的消毒水氣味濃烈得刺鼻,混合著藥物、人體排泄物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代表著生命在極限邊緣掙紮的衰敗氣息。長長的走廊空曠得嚇人,慘白的頂燈將冰冷的瓷磚地麵照得一片死寂,隻有林默自己沉重的腳步聲在回蕩,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燒紅的鐵板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開車過來的,意識仿佛遊離在身體之外,隻記得方向盤上自己濕透冰冷的手心,和擋風玻璃外飛速倒退、扭曲變形的霓虹光影。現在,他站在那扇緊閉的病房門前,門上小小的觀察窗透出裏麵儀器幽綠和猩紅的光點。門上貼著病人的名牌:【蘇晚】。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不敢直視。
他全身都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牙齒格格作響,不是因為冷,而是源於靈魂深處的巨大恐懼和一種滅頂的荒謬感。門把手冰涼刺骨,他用盡全身力氣才擰開,仿佛推開的是地獄之門。
門無聲地滑開。
病床上,一個極度瘦削、蒼白得如同紙人的身影,正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側過頭。她的動作僵硬而吃力,每轉動一點角度,都似乎牽扯著巨大的痛苦。插滿管子的手臂微微抬起,又無力地垂落下去。她的視線,在長時間的植物人狀態後,顯得渾濁而遲緩,像蒙著一層厚厚的翳,艱難地、一點一點地聚焦在闖入者的臉上。
當那雙渾濁的眼睛終於看清門口站著的人時,裏麵那點微弱的、屬於生命的光,瞬間被一種極致的、足以焚毀一切的黑色火焰所取代!
憤怒!純粹的、滔天的、幾乎要化為實質噴湧而出的憤怒!
那張蒼白幹裂的嘴唇猛地張開,喉嚨深處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可怕聲響,胸膛劇烈起伏,帶動著身上連接的監護導線和輸液管一陣亂顫,旁邊的儀器立刻發出尖銳的警報!
“……林……默……” 一個極度嘶啞、破碎不堪、卻蘊含著無邊恨意的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向林默的耳膜。
她認出了他。用盡了全身僅存的所有力氣,在表達著一種比死亡更深沉的恨意。
“呃……啊……!” 蘇晚的喉嚨裏爆發出更加淒厲、更加憤怒的嘶吼,她拚命扭動著頭顱,渾濁的眼睛死死釘在林默臉上,那眼神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又像是要將他挫骨揚灰!每一次徒勞的掙紮都耗盡著她剛剛複蘇的、微薄如燭火的生命力。
“晚晚!晚晚你冷靜點!聽我說!” 林默如夢初醒,心髒被那眼神刺得千瘡百孔,他踉蹌著撲到床邊,想要按住她瘋狂掙紮的手臂,卻又怕碰到那些維係生命的管線。
“滾……開!” 蘇晚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像砂紙刮過生鐵,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冒……牌……貨……她……睡……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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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虛弱而劇烈抽搐起來,監護儀上的警報聲連成一片刺耳的尖嘯!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曲線瘋狂地上下跳躍,血壓數值飆升到一個危險的紅色區域!護士尖銳的呼喊聲和醫生急促的腳步聲瞬間從門外湧來。
林默被猛地推開,撞在冰冷的牆壁上。他眼睜睜看著穿著白大褂的身影迅速圍攏過去,開始緊急處理。病床上,蘇晚還在徒勞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掙紮,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穿透混亂的人群,依舊死死地、帶著刻骨仇恨和絕望的控訴,釘在他的臉上。
那眼神無聲地尖叫著:林默,你做了什麽?你讓一個什麽東西,睡在了我們的婚床上?!
冰冷的絕望如同深海的巨浪,瞬間將林默徹底淹沒、吞噬。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身體無力地向下滑去,最終癱坐在冰冷刺骨的地磚上,雙手死死抱住劇痛欲裂的頭顱。耳朵裏充斥著儀器尖銳的警報、醫生急促的指令、護士緊張的呼喊……還有蘇晚那如同詛咒般的、破碎的嘶吼,在腦海中反複回蕩、疊加,最終匯聚成一片毀滅一切的轟鳴。
他完了。一切都完了。
城市的霓虹在車窗外拉出迷離而冰冷的光帶,像一條條流淌的、沒有溫度的血河。林默緊握著方向盤,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死白。副駕駛座上,零號安靜地坐著,側臉隱在車窗外的光影明暗之中,看不真切表情。從醫院出來到現在,她沒有問過一句話,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車廂裏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引擎低沉的轟鳴和輪胎碾過路麵的沙沙聲,單調地重複著。
林默的神經繃緊到了極限。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裏尖銳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在擂鼓。他用眼角的餘光,死死鎖住副駕上那個沉默的身影。那個擁有蘇晚一切記憶、卻彈奏著陌生樂章、用冰冷眼神洞悉他一切恐懼的“東西”。它知道了。它一定知道了!它知道蘇晚醒了!它知道……自己的“存在”本身,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一個必須被抹除的“錯誤”!
它會做什麽?這個念頭像毒蛇的信子,反複舔舐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緊。他不能再猶豫了。那個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眼神,就是最後的警鍾。他必須……必須處理掉這個“錯誤”!在她它?)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之前!為了蘇晚!也為了……他自己扭曲的良知?
車子粗暴地刹停在獨棟別墅的車庫裏,刺耳的摩擦聲在封閉的空間裏格外響亮。林默幾乎是撞開車門衝了下來,帶著一身冰冷的夜氣和無法控製的戾氣。他沒有看零號,徑直走向後座,猛地拉開了車門。
零號也跟著下了車,動作依舊不緊不慢。車庫感應燈慘白的光線籠罩下來,照亮了她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臉。她沒有看林默,目光落在車庫角落一個蒙著厚厚灰塵的工具箱上,那裏麵……有扳手,有錘子,有足以致命的鈍器。
林默彎下腰,在後座的雜物裏粗暴地翻找著,動作帶著一種瀕臨失控的狂躁。他需要東西!需要能“處理”的東西!鎮靜劑?不,不夠徹底!他需要……需要更……他的手在座椅下摸索,指尖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金屬物體——一把他放在車裏防身的、沉重的合金扳手。
冰冷的金屬觸感瞬間傳遞到指尖,帶來一種詭異的“安心感”。就是它了!這個念頭如同魔鬼的低語,瞬間占據了他全部思維。他猛地攥緊了扳手,金屬的棱角深深硌進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感,反而讓他混亂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殘忍的清明。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直起身,握緊了藏在身後的扳手,轉身,帶著一種決絕的、被逼到絕境的凶狠,看向站在車庫中央的零號。
零號依舊站在那裏,沐浴在慘白的燈光下,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偶。她的目光終於從那個蒙塵的工具箱移開,緩緩地、平靜地落在了林默臉上。她的視線,似乎穿透了他強裝鎮定的凶狠,穿透了他劇烈起伏的胸膛,精準地落在他那隻藏在身後、緊握著凶器、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的手上。
然後,她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那笑容,和她在鋼琴前被打擾時露出的笑容如出一轍。空靈,美麗,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近乎憐憫的嘲諷。
她什麽也沒說。隻是那樣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被恐懼和殺意扭曲的臉,看著他藏在身後那隻握緊凶器的手。
林默積蓄起來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凶狠,在這雙清澈、平靜、帶著嘲諷笑意的眼睛注視下,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土崩瓦解。他感覺自己像個小醜,一個在深淵邊緣瘋狂揮舞著可笑武器的、徹底失敗的小醜。巨大的無力感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他,那隻握著扳手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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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林默的喉嚨像是被砂紙堵住,隻能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仿佛零號才是那個手持凶器的獵食者。
零號唇邊那抹嘲諷的笑意加深了一瞬,隨即又隱去,恢複了那種非人的平靜。她不再看他,仿佛他隻是路邊一塊無關緊要的石頭。她轉過身,腳步無聲,像一道飄忽的影子,徑直走向通往別墅內部的門。感應燈隨著她的離開而熄滅,車庫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林默獨自一人僵立在冰冷的黑暗中,隻有身後車燈熄滅後殘留的微弱紅光映照著他慘白的臉。他藏在身後的手無力地鬆開,沉重的合金扳手“哐當”一聲,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刺耳而空洞的回響,在死寂的車庫裏久久回蕩。
那聲音,像是對他無能和絕望的最後宣判。
墓園坐落在城市邊緣一片低矮的山坡上,遠離塵囂。深秋的風已經帶上了刺骨的寒意,卷起枯黃的落葉,在灰白色的墓碑間打著旋,發出簌簌的悲鳴。鉛灰色的厚重雲層低低壓著,沉甸甸的,仿佛隨時會砸落下來。空氣潮濕冰冷,彌漫著泥土、衰草和石頭的味道,是死亡本身的氣息。
林默的墓碑是嶄新的,黑色的大理石光潔如鏡,冰冷地反射著天幕的陰沉。上麵簡單地刻著:【蘇晚 之墓】。下方一行小字:【她曾如此真實地活過】。字跡深刻而冰冷。
零號穿著一件過於寬大的黑色羊絨大衣——那是林默匆忙從衣帽間裏翻出來的,屬於蘇晚的舊物——站在墓碑前。寒風卷起她散落的長發,拍打著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她微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著,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隻是安靜地凝視著墓碑上那個冰冷的名字,以及名字下方那行小字。
她伸出手,指尖帶著微微的顫抖,極其緩慢地拂過“蘇晚”那兩個冰冷的刻字。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瞬間蔓延至全身。她的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仿佛在觸摸一個易碎的幻夢。
墓碑前,放著一束新鮮的白色小雛菊。花瓣潔白嬌嫩,在深秋的寒風裏微微顫抖著,幾滴晶瑩的露珠還掛在上麵,尚未被風吹幹。顯然,有人剛來過不久。
零號的目光長久地落在那束花上。她微微歪了歪頭,眼神裏第一次流露出一種純粹的、近乎孩童般的困惑。她伸出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那潔白的花瓣。冰涼,帶著鮮活的生命力。不是幻覺。
風更大了,卷起地上的枯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鉛灰色的雲層翻滾著,醞釀著深秋的寒意。零號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她的視線越過冰冷的墓碑,越過在寒風中瑟索的白色小雛菊,投向墓園入口那條蜿蜒的、被高大鬆柏陰影籠罩的小徑盡頭。
灰白色的雨幕,不知何時已經悄然落下,細密如織,將遠處的景物暈染成一片模糊的水墨。在那片朦朧的雨簾深處,在小徑的盡頭,鬆柏投下的濃重陰影裏,靜靜地佇立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雨絲密集地落下,模糊了距離,也模糊了那人的輪廓。隻能依稀辨出那是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身影,瘦削,挺直,像一尊冰冷的石雕,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沒有撐傘,任憑冰冷的雨水衝刷著。
隔著淒迷的雨幕,隔著冰冷的墓碑,隔著生與死的界限,零號的目光,與雨幕深處那道模糊而冰冷的視線,無聲地交匯了。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風卷著冷雨,抽打在零號的臉上、身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她隻是那樣站著,看著雨幕盡頭那個影子,看著那束墓碑前沾著露水、新鮮得如同剛剛采摘的白色小雛菊。一種巨大的、冰冷的、仿佛來自宇宙洪荒深處的寂靜,將她徹底籠罩。
墓碑上,【她曾如此真實地活過】那幾個小字,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刺骨。
雨,無聲地下著,越下越大。衝刷著墓碑,衝刷著雛菊,也衝刷著墓園裏,兩個隔著生死與雨幕、沉默對峙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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