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隧道驚魂與“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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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如同無數細小的、堅硬的甲殼在粗糙的砂岩地麵上刮擦、摩擦,又像是某種多足的生物在黑暗中快速爬行時,節肢與地麵接觸發出的密集而令人牙酸的聲響。這聲音並非來自一個方向,而是從隧道深處那濃得化不開的絕對黑暗裏,四麵八方地彌漫開來,帶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節奏感,迅速由遠及近。與之相伴的,是那幾點幽綠色的、如同鬼火般搖曳不定的光點,它們並非靜止,而是在緩緩地、一上一下地移動著,仿佛附著在某種活物的頭顱上,帶著一種狩獵前的冷酷與貪婪,死死地鎖定了林偉這個闖入者。
    林偉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又在下一秒被泵往全身,帶來一種冰火交織的戰栗。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後瘋狂擂動,撞擊著胸腔,聲音大得他懷疑整個隧道都能聽見。極致的恐懼如同高壓電流,瞬間竄遍全身每一根神經末梢,讓他僵直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比之前麵對槍口和惡犬時更甚的、一種源於對未知黑暗生物的本能恐懼,死死攫住了他。
    是老鼠?不可能!普通老鼠不會有這種密集而充滿威脅的爬行聲,更不會有這種令人心悸的幽綠目光!是蛇?還是……在這廢棄數十年、深入地底、陰冷潮濕的隧道環境中,滋生的某種不為人知的、產生了可怖變異的生物?U盤信息中那些關於“試驗場”、“異常波動”的碎片,如同噩夢般閃過腦海,讓他不寒而栗。
    他死死攥緊了手中那把沾滿血汙和泥垢、此刻成為他唯一依靠的軍用匕首,冰冷的金屬觸感勉強帶來一絲虛幻的安全感。另一隻手緊緊握著那電量瀕臨耗盡的強光手電,拇指死死按在開關上,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打開?光線會徹底暴露自己的位置,成為黑暗中最醒目的靶子。不打開?在這絕對的黑暗裏,他就是待宰的羔羊,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他內心天人交戰、恐懼幾乎要壓垮理智的瞬間,那窸窣聲猛地變得急促尖銳!伴隨著一陣如同金屬刮擦玻璃般刺耳的“吱吱”尖嘯,那幾對幽綠的光點驟然加速,如同離弦之箭,帶著一股腥風,從黑暗中猛地向他撲來!速度快得驚人!
    不能再猶豫了!
    林偉猛地按下了手電開關!
    “啪!”
    昏黃、閃爍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光柱,如同瀕死者的最後一口呼吸,艱難地刺破了沉重的黑暗,瞬間照亮了前方狹窄的扇形區域!
    光線下出現的景象,讓林偉頭皮瞬間炸開,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老鼠!那是七八隻體型大得反常、幾乎堪比半大野貓的怪物!它們的皮毛並非正常的灰色或褐色,而是一種病態的、夾雜著暗紅斑塊的灰黑,如同被強酸腐蝕過,大片地脫落,露出底下粉紅色、布滿褶皺的醜陋皮膚。尾巴粗壯如鞭,尖端卻光禿禿的,帶著惡心的肉瘤。最恐怖的是它們的頭部:吻部尖長,露出慘白、帶著暗黃汙漬的尖銳獠牙,涎水如同粘稠的絲線從嘴角不斷滴落。而那雙眼睛——完全不是哺乳動物應有的模樣,而是如同腐爛的貓眼石,散發著純粹的、毫無生氣的幽綠磷光,充滿了瘋狂、饑餓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邪惡氣息!
    變異鼠!而且是極具攻擊性的變異體!
    “滾開!”林偉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嘶啞扭曲、混合著極致恐懼和絕望暴怒的咆哮,這聲音在封閉的隧道中激起空洞的回響,更添了幾分詭異。他強忍著左腿傷口傳來的、幾乎要讓他昏厥的撕裂般劇痛,猛地揮動手中的匕首,朝著最先撲到眼前的一隻巨鼠狠狠劈去!
    匕首劃過空氣,帶起一道微弱的寒光!
    “吱——!”衝在最前麵的巨鼠反應極快,竟然在半空中詭異一扭,匕首的鋒刃擦著它的脊背劃過,隻削下了一撮肮髒的毛發,帶起一溜血珠。但巨大的衝擊力還是將它撞得翻滾出去,發出尖銳的痛叫。
    然而,這一擊非但沒有嚇退鼠群,反而像是點燃了火藥桶!剩餘的變異鼠被同伴的鮮血和疼痛的嘶叫徹底激發了凶性,它們發出更加刺耳的“吱吱”狂叫,從不同的角度,如同訓練有素的獵犬般,悍不畏死地撲了上來!目標直指林偉血肉模糊的小腿、腳踝等防禦薄弱處!
    林偉又驚又怒,背靠冰冷的岩壁,將自己最大的弱點保護起來,手中的匕首瘋狂地揮舞、格擋、劈砍!昏黃閃爍的光線下,人影與鼠影瘋狂糾纏,匕首破空的銳響、變異鼠尖利的嘶叫、利齒啃咬在岩石上發出的“哢哢”聲、以及林偉粗重痛苦的喘息聲,在隧道中混合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響樂。
    這些變異鼠不僅體型巨大,而且異常靈活狡猾,速度驚人!它們似乎還保留著鼠類的狡詐,懂得協同攻擊,一隻正麵佯攻,另外幾隻就從側麵甚至試圖爬上岩壁從上方偷襲!林偉本就重傷虛弱,體力瀕臨耗盡,動作遲緩僵硬,全憑一股求生的本能和“基礎格鬥本能”帶來的、對危險軌跡的微弱預判在勉力支撐。好幾次,冰冷的鼠牙幾乎是擦著他的皮肉掠過,帶起一陣雞皮疙瘩;鋒利的爪子在他本就破爛的褲腿上撕開新的口子。
    “噗嗤!”又一隻從側麵偷襲的巨鼠被林偉一個險之又險的反手刺擊,用匕首貫穿了脖頸,腥臭發黑的血液噴濺而出,淋了他一手臂。但與此同時,另一隻體型稍小的變異鼠利用同伴用生命創造的間隙,如同鬼魅般竄上了他的右腿,尖銳的獠牙狠狠咬向了他小腿肚上剛剛被咬傷、尚未包紮的位置!
    “呃啊——!”鑽心刺骨的劇痛瞬間席卷了林偉的神經!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牙齒嵌入肌肉、摩擦骨頭的可怕觸感!他痛得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暈厥,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求生的本能讓他左手猛地鬆開手電(手電掉在地上,光柱胡亂滾動,將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岩壁上,更添混亂),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腿上的老鼠,同時右手的匕首柄順勢狠狠砸向鼠頭!
    “砰!”沉悶的撞擊聲。老鼠吃痛,鬆開了口,但林偉的小腿上已經留下了幾個深深的、血流如注的齒洞!劇烈的疼痛和失血讓他一陣眩暈,腳步踉蹌,幾乎站立不穩!
    而更多的變異鼠,嗅到了更濃鬱的血腥味,眼中綠光大盛,攻勢更加瘋狂!眼看就要將他徹底撲倒、分食!
    就在這千鈞一發、林偉以為自己必將葬身鼠口的絕望時刻——
    “咻——!”
    一聲極其輕微、卻尖銳到仿佛能刺破耳膜、帶著某種獨特顫音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響起!這聲音快如閃電,與隧道內所有的嘈雜聲都截然不同,帶著一種冰冷的、精準的死亡氣息!
    聲音響起的瞬間,一隻正淩空躍起、張開血盆大口咬向林偉咽喉的巨鼠,如同被一柄無形的重錘迎麵擊中!它的整個頭顱,從眉心位置猛地炸開!不是簡單的貫穿傷,而是真正的爆裂!暗紅色的血液、灰白色的腦漿、碎裂的骨茬混合在一起,呈放射狀向後噴濺!它的身體在空中詭異地僵直了一瞬,然後軟塌塌地摔在地上,抽搐兩下,便再無聲息。
    林偉瞳孔驟然收縮,大腦一片空白!發生了什麽?!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咻!咻!咻!咻——!”
    接連四聲幾乎連成一線、快得不可思議的破空聲再次響起!如同死神的點名!
    圍攻林偉的另外四隻變異鼠,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又在瞬間被剝奪了生命!一隻被從側麵射來的東西貫穿了太陽穴,釘在了岩壁上;一隻躍在半空的被擊穿了脊柱,癱軟下來;一隻正要咬向他腳踝的,腦袋同樣爆開;最後一隻試圖從背後偷襲的,被精準地射穿了心髒部位!
    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石火!從第一聲破空響起,到所有變異鼠斃命,總共不超過三秒鍾!剛才還瘋狂嘶叫、凶悍無比的鼠群,瞬間變成了地上五具尚帶餘溫、死狀淒慘的屍體。隧道裏驟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林偉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心髒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的巨響,以及地上那盞滾落的手電發出的、搖曳不定的昏黃光柱。
    林偉僵在原地,渾身被冷汗和腥臭的鼠血浸透,握著匕首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頭頂。這是什麽武器?弩箭?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威力?而且這準頭、這速度……黑暗中一擊斃命,連殺五隻高速移動的目標?這根本不是人類能做到的!難道是……“清理者”的新式裝備?可他們為什麽要救自己?
    無數的疑問和更深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他。他緊張地握緊匕首,猛地抬頭,望向破空聲傳來的方向——隧道更深處的黑暗。他撿起地上的手電,顫抖著將光柱掃過去,但光線所及之處,隻有空蕩蕩的鐵軌、潮濕的岩壁和無盡的幽暗,看不到任何人影。
    “誰?誰在那裏?”林偉嘶啞著喉嚨問道,聲音因恐懼和脫力而變調,在隧道中引起微弱的、令人不安的回音。
    沒有回應。隻有死一般的寂靜。仿佛剛才那精準無比的屠殺從未發生過。但這種寂靜,比之前的鼠患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手電的光柱在黑暗中徒勞地掃動,林偉的心沉到了穀底。對方在暗處,自己在明處,剛才的救援是善意還是另有圖謀?他強忍著腿上傳來的陣陣劇痛和眩暈感,背靠岩壁,擺出防禦姿態,盡管他知道這在這種未知的存在麵前可能毫無意義。
    就在他精神緊繃到極致,幾乎要崩潰的時候,從隧道深處,距離他大約三十米開外的一處陰影裏,一個極其低沉、沙啞、仿佛兩片生鏽的鐵片在摩擦、又帶著濃重得化不開的地方口音的聲音,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響起:
    “過、來。”
    隻有簡單的兩個字,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沒有詢問,沒有威脅,甚至沒有一絲好奇,平淡得如同在談論天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源自岩石本身的命令口吻。這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隧道中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敲打在林偉的心上。
    林偉心中劇震!這個聲音……這種語氣……陳默模糊的描述瞬間閃過腦海——‘那家夥比狐狸還精’,‘欠我條命’,‘絕對可靠’……難道真的是他?那個神秘的“啞巴”?
    一絲絕處逢生的、難以置信的希望,如同黑暗中劃過的微弱火星,瞬間點燃了他幾乎凍結的心髒。但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在經曆了這麽多背叛和陷阱之後,他早已不再是那個輕易相信他人的傻小子。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試探著說道:“是……是陳默讓我來的!我找‘啞巴’!”他刻意加重了“陳默”和“啞巴”這兩個關鍵詞,這是陳默留下的唯一接頭暗號。
    話音在隧道中回蕩,漸漸消散。依舊沒有立刻回應。黑暗中,隻有一種無形的、冰冷的“注視感”籠罩著他,仿佛在審視,在評估。
    幾秒鍾的沉默,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就在林偉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或者對方已經離開時,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簡短:
    “東西。”
    東西?林偉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陳默當時似乎隨手給了他一個什麽……他連忙忍痛在身上摸索,終於在褲子口袋裏一個隱蔽的夾層裏,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小小的金屬物件——是一枚造型古樸、邊緣有些磨損、刻著一個模糊不清的、類似鷹頭圖案的銅製徽章。陳默當時塞給他時,隻說了一句“或許有用”,他當時沒在意,差點忘了。
    他連忙將徽章舉起,對著黑暗的方向:“是這個嗎?”
    沒有回答。但林偉感覺到那股冰冷的“注視感”似乎從他臉上移開,落在了他手中的徽章上。片刻後,沙啞的聲音道:“過來。慢點。別耍花樣。”
    這一次,語氣似乎稍微緩和了一絲絲,但依舊冰冷。
    林偉不敢怠慢,也顧不上腿上新添的咬傷和渾身散架般的疼痛,掙紮著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小心翼翼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他不敢走太快,每一步都牽動著全身的傷痛,讓他冷汗直流。手電光柱在前方謹慎地掃動,既想看清對方,又怕激怒對方。
    走了大約二十多米,在隧道的一個天然形成的、向內凹陷的彎道後麵,手電光終於照亮了一個背靠著岩壁、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模糊人影。
    那人靠坐在那裏,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沉穩,如同山岩的一部分。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甚至有些地方打了補丁的舊軍裝(沒有任何標識和肩章),外麵隨意地套著一件髒得看不出原色的帆布夾克,腳上是一雙厚重的、沾滿泥漬的勞保鞋。頭上戴著一頂帽簷破舊、塌陷下去的氈帽,帽簷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能看到一個線條硬朗、布滿了青黑色胡茬、如同刀削斧劈般的下巴。他看起來並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坐在那裏,卻自然散發出一種曆經硝煙、沉澱下來的、磐石般的冷硬氣息,讓人不敢小覷。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放在膝上的那件武器——一把造型古樸、卻保養得鋥亮、透著冰冷殺氣的鋼弩。弩身是暗啞的深灰色金屬,弩臂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弓弦繃得緊緊的。剛才那瞬間擊殺五隻變異鼠的,顯然就是這把看似原始、卻威力驚人的冷兵器。此刻,一支黝黑無光、三棱帶血槽的弩箭已經悄無聲息地搭在了弦上,箭鏃在黑暗中泛著幽冷的微光,看似隨意,卻隱隱籠罩著林偉可能移動的每一個方向。
    “啞巴”抬起一隻裹著粗糙帆布手套的手,用手背擋住了林偉照射過來的、有些晃眼的手電光,動作不快,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力。
    林偉心中一凜,連忙將手電光柱移開,低聲道:“對不起。”他走近幾步,在距離對方約五米遠的地方停下,這個距離既表示尊重,也留有反應的空間。借著微弱的光線,他更能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股久經沙場、與死亡為伴的冷冽氣息。這人看起來大約四五十歲年紀,沉默得像一塊石頭,但那雙隱藏在帽簷深深陰影下的眼睛,偶爾如同黑暗中劃過的冷電般掃過林偉時,卻銳利得讓人心驚,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的所有秘密和虛弱。
    “傷。”啞巴又吐出一個字,目光落在林偉那慘不忍睹、鮮血淋漓的左腿和包紮粗糙、仍在滲血的雙手上,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林偉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簡單地說道:“被一夥很專業的人追殺,從城裏逃出來的,差點死在外麵。陳默說……如果走投無路,可以來老礦區找您。”他刻意省去了很多細節,尤其是關於U盤和係統的事,現在還不是和盤托出的時候。
    啞巴沒說話,隻是緩緩站起身。他的動作看起來有些慢,甚至帶著點久坐後的僵硬,但每一步都異常沉穩,重心沒有一絲晃動,仿佛一頭在巢穴中起身的老年雪豹。他走到林偉身邊,蹲下身,伸出那隻戴著粗糙手套的手,毫不客氣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揭開林偉腿上被老鼠咬爛、被血浸透的臨時包紮布條,查看傷口。他的手指觸碰傷口邊緣時,力道不輕,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冷靜,疼得林偉倒吸一口涼氣,額頭瞬間冒出冷汗,但他死死咬住牙關,硬是沒吭一聲,隻是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啞巴仔細查看了腿上的咬傷和舊傷,又拉起他的手腕,看了看他掌心深可見骨的割傷和磨損,最後,帽簷下的目光在他蒼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上停留了兩秒,似乎評估著他的失血程度和體能狀態。然後,他站起身,簡潔地說了三個字:“跟我來。”
    說完,他不再理會林偉,轉身,抱著那把上了弦的鋼弩,邁步朝著隧道更深的黑暗走去。他的腳步落在地上,輕捷得幾乎聽不到聲音,仿佛一隻在黑暗中潛行的貓,對這裏的地形熟悉到了骨子裏。
    林偉不敢多問,也知道此刻任何多餘的話都是浪費體力。他深吸一口氣,咬牙忍著全身鑽心的疼痛和極度的虛弱,踉蹌著跟上。雖然對這個沉默寡言、渾身是謎的男人充滿了疑問和一絲本能的畏懼,但這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兩人一前一後,在漆黑、死寂的隧道中沉默前行。啞巴的速度並不快,似乎有意照顧林偉這個重傷員,但他總能精準地避開地上的障礙物和低矮的岩壁凸起,仿佛在自家後院散步。林偉跟在他身後,借助對方隱約的背影和遠處手電的微光(他不敢一直開著手電省電),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感覺自己就像在跟隨一個引導亡魂的幽靈,走向未知的深淵。
    隧道仿佛沒有盡頭,黑暗濃稠得如同實質。隻有兩人的腳步聲(主要是林偉的)和壓抑的喘息聲在空曠的空間中回響。走了大約十幾分鍾,就在林偉感覺體力即將再次耗盡,眼前陣陣發黑時,走在前麵的啞巴突然停了下來。
    他停在隧道側壁一處看起來毫無異常、布滿濕滑苔蘚的岩壁前。隻見他伸出帶著手套的手,在幾塊看似天然形成的岩石凸起上摸索了幾下,似乎按動了某個極其隱蔽的機括。
    “哢噠”一聲極其輕微的機簧響動。
    緊接著,一陣低沉的、石頭摩擦的聲音響起!那麵看似完整的岩壁,其中一塊約一人高、半米寬的巨大岩石,竟然緩緩地向內旋轉,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一股略帶黴味、但比隧道中清新幹燥得多的空氣從裏麵湧出!
    林偉看得目瞪口呆!這機關設計得如此精妙隱蔽,從外麵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綻!
    啞巴側身,如同遊魚般悄無聲息地鑽了進去。林偉壓下心中的震驚,也連忙側身跟上。
    鑽進縫隙,裏麵豁然開朗!這是一個不大但相當規整的天然岩洞,大約二十平米見方,明顯被人為精心改造過。洞壁被修葺得相對平整,甚至還用混合了草筋的泥土進行了簡單的粉刷。洞頂有一道天然的裂縫,巧妙地安裝了一塊磨砂玻璃,將外麵微弱的星光引入,提供了一點可憐的照明。角落裏,掛著一盞散發著昏黃溫暖光線的老式煤油燈,這是洞內主要的光源。
    洞內一角,用幹燥的茅草和厚厚的、洗得發白的帆布鋪成了一個簡易的地鋪,上麵整齊地疊放著一張破舊但幹淨的狼皮褥子。旁邊有一個用石塊和泥土壘砌得十分牢固的簡易灶台,上麵放著一個黝黑的小鐵鍋和幾個搪瓷缸子。洞壁一側,開鑿了一個小小的壁龕,裏麵放著一些簡單的調料、壓縮幹糧和幾個罐頭。最讓林偉驚喜的是,他聽到了清晰悅耳的“滴答”聲,循聲望去,在岩洞另一側的角落,有清澈的水珠不斷從岩石縫隙中滲出,滴落下方一個被打磨光滑的石窪裏,已經積攢了半窪清澈見底的淡水!水窪旁邊還放著一個葫蘆做成的水瓢。
    這裏簡直就是一個五髒俱全、隱蔽性極高的完美避難所!與外麵那個危機四伏、陰冷潮濕的死亡隧道相比,這裏簡直是天堂!
    “水,可以喝。”啞巴指了指那個石窪,聲音依舊沙啞平淡。然後他走到那個壁龕旁,從一個破舊但結實的木箱裏拿出一個軍用水壺,扔給林偉。又拿出一個更小的、帶著紅十字標記的鐵皮盒子,打開,裏麵整齊地擺放著一些幹淨的紗布、繃帶、一小瓶標簽模糊的高度白酒、一包磺胺消炎藥粉,甚至還有一套用油紙包好的縫合針線!
    “自己處理。幹淨點。”啞巴言簡意賅地吩咐道,然後便走到洞口那塊偽裝岩石旁,將其輕輕推回原位,隻留下一條極細的縫隙用於觀察和透氣。接著,他走到洞口內側,靠牆坐下,拿起那把鋼弩,開始默默地擦拭保養,不再看林偉,仿佛他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需要暫時收留的流浪動物。
    林偉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絕處逢生的感激,更有一種麵對這個深不可測男人的深深忌憚和一絲敬畏。他沒有多說什麽廢話,知道行動比任何語言都更有說服力。他先走到石窪邊,用葫蘆瓢舀起清冽甘甜的泉水,貪婪地喝了幾大口,幹渴得快要冒煙的喉嚨和身體終於得到了滋潤。然後,他拿起水壺裝滿了水,又拿起白酒和急救盒,走到煤油燈下光線最亮的地方,開始咬牙處理自己一身恐怖的傷口。
    用泉水清洗傷口,用高度白酒消毒(那滋味如同上刑),撒上消炎藥粉,用相對幹淨的紗布和繃帶重新仔細包紮……每一個步驟都伴隨著鑽心的疼痛和渾身控製不住的顫抖,冷汗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但他硬是憑借頑強的意誌力,一聲不吭地完成了。啞巴提供的藥品雖然簡陋,但在這個環境下已經是雪中送炭。處理完傷口,他又就著冷水,艱難地咽下了幾塊啞巴扔過來的、硬得像石頭但能快速補充能量的壓縮幹糧,胃裏終於有了點踏實的感覺。
    做完這一切,他幾乎虛脫,癱倒在那個鋪著狼皮的地鋪上,感覺像是重新活了過來。雖然全身依舊無處不痛,虛弱得連手指都不想動,但至少暫時安全了,傷口得到了正確的處理,補充了水分和食物。這短暫的安寧,來之不易。
    他看向洞口那個如同融入岩石般的沉默背影,煤油燈昏黃的光線在他身上勾勒出硬朗的輪廓。這個男人救了他,給了他庇護,卻冷漠得像一塊冰。他到底是什麽人?一個隱居在此的退伍老兵?一個躲避仇家的高手?還是……與那個U盤、與“清理者”有著某種不為人知關聯的存在?
    “謝謝。”林偉最終還是低聲說了一句,語氣真誠。無論對方出於什麽目的,這份救命之恩是實實在在的。
    啞巴擦拭弩箭的動作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隻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個極其低沉的、幾乎聽不見的“嗯”聲,算是收到了。然後,洞內便恢複了寂靜,隻有煤油燈芯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劈啪”聲,以及遠處岩縫水滴落入石窪的、規律的“滴答”聲。
    這寂靜並不讓人安心,反而充滿了無形的壓力和未解的謎團。林偉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和肉體的雙重透支讓濃重的睡意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席卷而來。他知道自己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是恢複體力。
    但在閉上眼睛,沉入睡眠之前,他強撐著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看了一眼腦海中那冰冷的係統界麵。
    【剩餘壽命:57天06小時45分18秒】。
    他活下來了。又一次。但危機遠未結束。“清理者”像跗骨之蛆,絕不會放棄。而那個“冰冷注視者”和關於“鑰匙”的驚天秘密,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頭頂。眼前的這個“啞巴”,是庇護所,是盟友,還是另一個更加危險的漩渦中心?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沉默的背影,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思緒。然後,再也抵擋不住排山倒海般的疲憊,意識迅速被黑暗吞噬,沉沉睡去。這是他多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相對安全的睡眠。盡管身處謎團中心,前途未卜,但至少此刻,他有了一個堅固的避風港。
    而在他沉入深度睡眠之後,洞口那個如磐石般的身影,緩緩抬起頭,帽簷下銳利如鷹隼的目光,透過那條細縫掃視了一下外麵的黑暗,然後再次落回洞內,在林偉沉睡的、蒼白的臉上停留了許久,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難明的神色,有審視,有回憶,或許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憐憫與決絕。
    (第十二章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