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潑灑在蜿蜒荒涼的古道上。一輛簡陋的騾車發出吱呀吱呀的呻吟，碾過碎石，緩慢前行。駕車的是個沉默寡言、皮膚黝黑的莊稼漢，是蕭見白在附近村落用一小錠銀子臨時雇來的。
    車上，彌仞抱著昏迷不醒的不嗔，讓他靠在自己腿上，用撕下的衣襟蘸著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額頭上因痛苦和毒素折磨而不斷沁出的冷汗。
    不嗔的臉色在昏黃的暮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黑，呼吸微弱而急促，肩頭被簡單包紮過的傷口周圍，那幽藍色的毒素如同活物般，正緩慢而頑固地向外侵蝕著健康的皮肉。每一次顛簸，都讓他無意識地發出痛苦的呻吟，身體微微抽搐。
    彌仞的心揪緊了。看著這個不久前還活蹦亂跳、聒噪怕死的小和尚，此刻如同風中殘燭般奄奄一息，巨大的愧疚和無力感幾乎將她淹沒。
    他是為她擋下的毒箭。“斷魂散”……連蕭見白都稱之為霸道的劇毒，那個所謂的“藥王”，真的能解嗎？
    蕭見白沒有坐車。他如同一個沉默的幽靈，不遠不近地跟在騾車旁步行。青衫在晚風中微動，身姿挺拔，腳步看似隨意，卻始終保持著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又隨時能爆發出雷霆萬鈞的力量。
    他大部分時間都沉默著，目光偶爾掃過車上的兩人，更多的則是投向遠方逐漸被吞噬的地平線，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麽。
    沉默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彌仞的心頭。她有很多問題想問：那個藥王是誰？在哪裏？他為什麽要幫我們？蕭見白和他是什麽關係？你究竟還知道多少關於“烏鱗”、關於千仞堂的事情？
    但看著蕭見白那冰冷疏離的側影，所有的問題都堵在了喉嚨裏。她知道，問了也多半得不到答案，甚至可能引來更深的戒備。
    “呃……水……”不嗔發出模糊的囈語，幹裂的嘴唇翕動著。
    彌仞連忙拿起水囊，小心地喂他喝了幾口清水。清涼的液體滋潤了幹涸，不嗔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瞬，但隨即又被劇痛鎖緊。
    “和尚，堅持住……”彌仞低聲在他耳邊說著，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就快到了……藥王一定能救你……”這話，是說給不嗔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尋求一絲渺茫的慰藉。
    蕭見白似乎聽到了她的話，目光轉了過來，落在不嗔青黑的臉上，停留片刻，又移開，淡淡地吐出一句：“他體內的那股力量在對抗毒素，否則撐不到現在。”
    彌仞猛地抬頭看向他。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及不嗔的力量。“那力量……到底是什麽？他怎麽會……”
    “不知道。”蕭見白打斷她，語氣依舊平淡，“很霸道，也很……危險。像一頭沉睡的凶獸，一旦失控，敵我不分。” 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所以，看好他。在他醒來之前，最好離他遠點。”
    彌仞心中一凜。她想起山澗裏不嗔雙目赤紅、狀若瘋魔、一擊斃敵的恐怖景象，那力量確實充滿了毀滅性的狂暴。敵我不分……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腿上的不嗔，他此刻脆弱得像個孩子，很難想象他會變成那種模樣。
    “藥王……真的能解‘斷魂散’？”彌仞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蕭見白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投向古道盡頭，一座在暮色中顯出模糊輪廓的山巒。“能解‘斷魂散’的人，或許有。但那個地方，是不是真有‘藥王’，難說。”
    “什麽？”彌仞愣住了，“你不是說……”
    “我說的是去找‘能解毒的人’，以及那個地方叫‘藥王穀’。”蕭見白糾正道，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穀裏住著的是不是‘藥王’，或者他肯不肯救一個中了暗鱗劇毒的和尚，是兩回事。”
    彌仞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你……你騙我？！” 她握緊了拳頭，眼中燃起怒火。
    “交易而已。”蕭見白毫不在意她的憤怒，目光平靜地迎上她，“我答應帶你們去找‘可能’救他的人，作為交換，我看過了‘烏鱗’。至於結果如何，不在交易範圍之內。”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況且，留在那裏，你們必死無疑。跟我走，至少還有一線生機。選擇權在你自己。”
    彌仞氣得渾身發抖，卻無力反駁。蕭見白說得沒錯。留在那片血腥的山澗，暗鱗的援兵隨時會到，她和中毒的不嗔隻有死路一條。
    跟著蕭見白，至少目前還活著，還有一絲渺茫的希望。隻是這希望，此刻聽起來如此諷刺和冰冷。
    “為什麽？”彌仞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嘶啞，“為什麽一定要看‘烏鱗’？它對你到底有什麽意義？”
    蕭見白沉默了片刻。暮色更深，他的身影在漸濃的黑暗中顯得有些模糊。就在彌仞以為他又會像之前一樣拒絕回答時，他卻開口了，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探究欲：
    “因為它‘不對’。”
    “不對？”彌仞不解。
    “它的氣息，它的波動，它的存在本身……”蕭見白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匯，“都與我認知中的‘千仞堂信物’不符。它更像……一個引子，一個指向更深處秘密的鑰匙。我很好奇，這把鑰匙，最終會打開哪一扇門。”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彌仞身上，仿佛她也是這秘密的一部分，“而你，彌仞，握著鑰匙的人，你本身，也是一個巨大的謎團。”
    彌仞被他看得心頭一顫。鑰匙？謎團？她隻是一個想活下去、想救同伴的亡命之徒而已。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趕車的莊稼漢忽然勒住了韁繩，聲音帶著一絲驚惶：“客……客官，前麵……前麵沒路了！那山穀……瘴氣好重！”騾車停在了古道盡頭。
    前方，是一道深不見底、被濃鬱得如同墨汁般的灰白色霧氣籠罩的峽穀。霧氣翻滾著，散發出一種帶著腐朽甜腥的怪異氣味，正是令人聞之色變的劇毒瘴氣！隱約可見霧氣深處，嶙峋怪石如同猙獰的獸牙，一條狹窄、濕滑、布滿苔蘚的棧道，如同巨蟒蛻下的殘皮，蜿蜒著伸向霧氣彌漫的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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