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轉過身。
    那是一張極其普通，卻又讓人過目難忘的臉。五官端正，卻毫無特色，如同最尋常的鄰家書生。
    皮膚是久不見陽光的蒼白，唯有那雙眼睛，深邃如同古井寒潭，平靜無波，卻又仿佛能映照出世間的所有喧囂與塵埃。他的目光掃過不嗔染血的僧袍、彌仞蒼白警惕的臉和昏迷的孫大夫，最後落在蕭見白眉心那縷蠢蠢欲動的黑氣上。
    當看到蕭見白眉心黑氣時，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快得如同錯覺。
    “劫中劫，煞中煞。”渡主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佛骨蒙塵，魔心初醒，烏鱗噬魂……還有一枚‘九幽邪種’，引動八方魍魎。這小小的霧隱渡，怕是容不下諸位這潑天的因果。”
    他的話，如同冰冷的刀子，精準地剖開了每個人身上背負的厄運。彌仞心頭劇震，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仿佛那冰冷的烏鱗在對方的目光下無所遁形。不嗔合十的手微微一頓，金色的眸子愈發沉凝。
    “渡主明鑒。”不嗔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懇切，“因果纏身，非吾等所願。然同伴性命危在旦夕，懇請渡主慈悲，暫借寶地，容其拔除魔氣，穩定傷勢。待他蘇醒，吾等即刻離去，絕不敢久留，擾渡主清修！”
    渡主無相，目光再次落在蕭見白身上，那縷黑氣似乎又濃鬱了一絲。他沉默了數息，仿佛在權衡著什麽。
    “魔心躁動，非藥石可醫，非佛力可渡。”無相的聲音帶著一絲縹緲，“此乃宿世糾纏之孽根，強行壓製，如同築堤攔洪，終有潰決之日。除非……”
    他話語微頓，目光轉向彌仞，那雙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視她識海中翻騰的暗種和那層淡青色的風繭。
    “除非，有同源之力，引其宣泄，化其戾氣，方有一線生機。”無相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彌仞眉心的黑色鱗片印記上，“‘烏鱗’所載，乃混沌之息，可納萬毒，亦可……引魔。”
    彌仞心頭猛地一跳，同源之力？引魔？難道要她……她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識海中的暗種仿佛感應到某種契機，發出更加狂熱的嘶鳴。
    “不可！”不嗔斷然出聲，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烏鱗邪異，暗種噬魂！引魔入體，稍有不慎，彌仞施主必遭反噬，萬劫不複！此法無異於飲鴆止渴！”
    無相神色不變，仿佛早料到不嗔的反應。“渡，非渡人，乃渡劫。一線生機，亦是劫數。如何抉擇，在爾等，不在我。”
    他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溪水，仿佛剛才那番驚心動魄的話語隻是談論天氣。“此地陣法，可阻邪念窺探三日。三日內，他若壓製不住魔氣反噬，或你們引來更強追兵破陣……”他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便請諸位，自何處來，歸何處去。”
    說完，他不再言語，身影在竹影水光中，竟緩緩變得模糊、透明，最終如同融入空氣般，消失不見！隻留下那尾被釣起的七彩小魚，還掛在空中的透明絲線上，徒勞地掙紮著，鱗光閃爍。
    “無相……無相……”彌仞喃喃念著這個名字，心中充滿了震撼與茫然。這位渡主，神龍見首不見尾，言談間點破天機，卻又冷漠疏離，隻給了他們一個短暫而殘酷的庇護期和一個近乎自殺的“解法”。
    草廬內的壓抑沉默被蕭見白一聲痛苦的悶哼打破，他身體劇烈抽搐起來，胸前的衣衫無風自動，一股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如同沉睡的火山，正從他體內緩緩蘇醒，眉心那道黑氣，如同活物般擴散。
    “不好！魔氣要壓不住了！”不嗔臉色劇變，立刻盤坐於蕭見白身後，雙掌抵住其後心，精純的佛力毫無保留地湧入，試圖加固那搖搖欲墜的封印。
    淡金色的佛光與漆黑的魔氣在蕭見白體表激烈交鋒，發出滋滋的聲響，佛光雖竭力壓製，但魔氣頑強地侵蝕、反撲，不嗔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額角青筋暴起，顯然消耗巨大。
    彌仞看著眼前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又想起無相那冰冷的話語“同源之力，引其宣泄……烏鱗所載，混沌之息……”
    一個瘋狂而危險的念頭，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滋生。
    她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感受著識海中那枚被風繭束縛卻因靠近蕭見白體內魔氣而興奮嘶鳴的“暗種”。她想起了碧磷穀中生死一線的搏殺，想起了草廬前行針驅毒時的精妙掌控，想起了迷陣中捕捉風息的敏銳感知。
    “不嗔！”彌仞猛地抬起頭，眼神中沒有了迷茫，隻剩下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讓我試試！”
    不嗔正全力壓製魔氣，聞言猛地看向她，眼中充滿了不讚同和擔憂：“彌仞！不可！引魔入體，凶險萬分！你的暗種……”
    “我知道凶險！”彌仞打斷他，聲音斬釘截鐵，“但蕭見白等不了！無相隻給了我們三天，與其看著他魔氣爆發，大家同歸於盡，不如賭這一線生機！”她指著自己眉心的暗種印記，“這東西和那邪種同源，既然邪種想要‘烏鱗’和‘魔心’，那說明它們之間必有聯係，我的風繭能暫時束縛暗種，或許……或許也能用它作為橋梁，引導蕭見白體內躁動的魔氣，將其宣泄出來，而不是徹底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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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我不去吞噬魔氣，也不讓暗種反噬，我隻做疏導，就像……就像在草廬行針導毒一樣，用我的風，引導他的‘魔’！隻要控製好‘量’和‘度’，或許能爭取到時間。”
    這個想法大膽到近乎荒謬，將狂暴的毀滅魔氣引入自身識海進行“疏導”？稍有不慎，便是暗種徹底失控，魔氣反噬，魂飛魄散的下場。
    不嗔看著彌仞眼中那不顧一切的堅定，看著她眉心的暗種印記在蕭見白魔氣刺激下不安地跳動，又感受著掌心下蕭見白體內那越來越難以壓製的毀滅力量，他沉默了。
    時間，在佛光與魔氣的激烈對抗中，在彌仞決絕的注視下，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終於，不嗔長長地歎了口氣。他眼中的金光似乎黯淡了幾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放手一搏的決然。
    “以風為引，心作堤壩。”不嗔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切記，疏導而非吞噬，引導而非沉淪！貧僧會以佛力護住你識海核心，並在魔氣失控時強行切斷聯係！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心！守住本心，一念之差，便是萬劫深淵！”
    彌仞用力點頭，再無猶豫。她盤膝坐在蕭見白對麵，閉上雙眼。明息心法運轉到極致，識海中那淡青色的風繭驟然亮起。
    她伸出雙手，指尖縈繞著精純凝練的風係真氣，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輕輕點向蕭見白劇烈起伏的、被魔氣籠罩的胸膛。
    蕭見白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瞳孔之中，不再是往日的冰冷或虛弱，而是翻滾著純粹的漆黑，一股暴戾到極致的魔威轟然爆發。
    “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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