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的死寂持續了許久，才被幾聲壓抑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打破。
    血腥氣尚未完全散去，混雜著竹葉的清香和溪水的濕氣，形成一種奇特的、戰後特有的味道。地上殘留著戰鬥的痕跡，碎裂的朽木、深陷的腳印、以及那具身首分離的暗鱗屍體，無聲訴說著方才的慘烈。
    “咳…咳咳…” 不嗔癱在竹柱下，每一聲咳嗽都牽動著內腑，嘴角不斷溢出金紅色的血沫，臉色灰敗得嚇人。他強行催動最後佛元的代價，比想象中更重。
    “不嗔！” 彌仞立刻收斂心神，快步走到不嗔身邊蹲下。識海中淨源的藍色光暈流轉，一股溫潤平和的意念混合著純淨的力量，被她小心翼翼地引導出來，緩緩渡入不嗔體內。
    淨源之力所過之處，枯竭的經脈得到滋潤，佛元雖未恢複，但那股撕裂般的劇痛和衰敗感明顯減輕了許多。
    “呼…舒服多了…” 不嗔長長舒了口氣，感覺胸口那團淤塞的火氣消散不少，他看著彌仞，咧了咧嘴，雖然虛弱，卻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小仞仞，你這‘淨源’…還真是個寶貝疙瘩…”
    另一邊，蕭見白拄著劍，單膝跪地的姿勢未變。他低著頭，劇烈喘息著，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剛才那傾注魔氣的一劍威力無匹，斬斷了赤目手臂，卻也如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此刻，他體內被淨源暫時安撫的魔氣正瘋狂反噬，如同無數條燒紅的烙鐵在經脈中亂竄，帶來撕裂靈魂般的劇痛。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腰間那柄冰涼的古劍，魔氣的源頭。他緊握劍柄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骨節發白，指縫間甚至有絲絲黑氣不受控製地逸散出來。
    “老蕭！” 彌仞注意到蕭見白的異常，心頭一緊。她分出一縷淨源之力，化作一道微弱的藍色流光，試圖探向蕭見白逸散魔氣的手。
    ——嗤！
    源藍光與逸散魔氣接觸，發出輕微的灼燒聲。那魔氣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縮回，但蕭見白身體猛地一顫，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臉上血色盡褪。
    淨源雖能壓製魔氣，但此刻強行淨化他體內狂暴的反噬力量，無異於在他本就劇痛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
    “別…碰我！” 蕭見白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嘶啞帶著痛苦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他死死盯著彌仞，又像是透過她看著自己手中的劍，“它…它在…抗拒…”
    彌仞的手僵在半空。她明白了，淨源對魔氣是絕對的壓製和淨化，但對此刻與魔氣根源緊密相連，自身也承受反噬痛苦的蕭見白來說，這股外力反而會加劇他的痛苦和魔劍的排斥反應。她隻能收回手，眼中滿是擔憂：“那…你怎麽樣？能撐住嗎？”
    蕭見白沒有回答，他閉上眼，額頭青筋暴起，似乎在用全部的意誌力與體內的魔氣和反噬的痛苦抗衡。汗水浸透了他的後背。
    “孫老…” 彌仞看向剛掙紮著坐起來的孫大夫，“老蕭他…”
    孫大夫喘息著，渾濁的目光掃過蕭見白痛苦掙紮的樣子和他腰間那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古劍，又看了看彌仞眉心的隱晦藍芒，長長歎了口氣“魔氣反噬…凶險異常…強壓…恐傷其根本…蕭小子…需以自身意誌…為引…疏導…而非…對抗…”
    他頓了頓，看向彌仞，“丫頭…你體內淨源…至純至淨…或可…於其疏導時…護其心脈…定其神魂…但…絕不可…強行介入…”
    疏導，護持，彌仞默默記下。這需要蕭見白自己先找到控製魔氣的方法，她隻能在外圍輔助。
    “至於…這柄劍…” 孫大夫的目光變得無比凝重，帶著深深的忌憚，“它…才是…真正的…禍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蕭見白腰間的古劍上。劍鞘古樸，樣式尋常，但經曆了寒潭記憶和剛才的魔氣爆發，誰也不敢再小覷它。
    “孫老，您可知這劍的來曆？” 彌仞沉聲問道。這關乎蕭見白的生死和所有人的未來。
    孫大夫艱難地搖了搖頭：“…老朽…不知具體…但…守渡人一脈…世代守護此節點…鎮壓陰穢…卻…曾以此劍…引動魔氣…甚至…需借‘淨源’之力…方能嚐試鎮壓…” 他看向蕭見白，眼中帶著悲憫，“此劍…恐非…人間凡鐵…而是…自那幽冥交匯的…陰穢深處…而來…甚至…可能是…上古大能…用以鎮壓…某種…恐怖存在的…器物…隻是…不知為何…流落世間…且…魔氣…泄露…”
    鎮壓幽冥的器物？魔氣泄露？眾人心頭駭然，若真如此，那這柄劍所牽扯的因果和凶險，遠超想象。
    蕭見白聽著孫大夫的話，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他握著劍柄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這柄從小陪伴他，被他視為劍道夥伴以及生命一部分的劍，竟然是如此恐怖的凶物？甚至可能是鎮壓幽冥的器物？這顛覆性的認知，讓他年輕的心裏充滿了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被命運愚弄的憤怒。
    “那…無相前輩…” 彌仞想起無相最後那意味深長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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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渡人…職責所在…” 孫大夫喘息著，“他…或許…早已知曉此劍…甚至…當年…就是他…或上一代…嚐試用淨源…為蕭小友…壓製魔氣…但…顯然…未能…根除…”
    渡口再次陷入沉默。隻有蕭見白壓抑的喘息聲和不嗔偶爾的咳嗽聲。
    “他奶奶的…” 不嗔虛弱地罵了一句，打破了沉寂，“這江湖…真他娘的不是人待的地方…不是邪種就是魔劍…還有那幫不人不鬼的暗鱗…” 他看向彌仞和蕭見白，年輕的光頭上滿是愁容，“小仞仞，老蕭…咱們接下來…咋辦？這霧隱渡…怕是也待不安生了…”
    雖然陣法被無相加固，但暗鱗吃了這麽大虧，誰也知道還會不會卷土重來，更何況，蕭見白體內的魔劍就像一個隨時會爆的火山。
    彌仞望向溪流上遊濃霧深處，那裏是寒潭的方向。淨源雖壓製了她的暗種，但根源未除。蕭見白的魔劍更是迫在眉睫的威脅。孫大夫重傷，不嗔也幾乎廢了。
    前路茫茫。
    她深吸一口氣，淨源帶來的寧靜感讓她保持著清醒：“等…等我們恢複一些。孫老，不嗔，你們的傷最要緊。老蕭…” 她看向依舊在與痛苦抗衡的蕭見白，“你需要…找到…與它…共存或者控製它的方法。否則…我們走不出這霧隱渡。”
    蕭見白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中閃過一絲近乎偏執的銳利光芒，共存和控製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劍，那冰冷的感覺仿佛要刺入骨髓。恐懼、抗拒、憤怒之後，一股屬於劍客的、永不服輸的倔強，在他心底瘋狂燃燒起來。
    “劍…是我的！” 他嘶啞著，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仿佛在向體內的魔氣，向這柄魔劍，也向這江湖，發出宣戰。
    溪水潺潺，竹影搖曳。渡口之上，年輕的傷者們各自舔舐著傷口，也在為那未知的、荊棘密布的江湖前路，積蓄著力量。而溪水深處，無相的目光，似乎從未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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