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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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哭澗底,那慘烈修羅場的中心,時間仿佛被彌仞那從地獄爬回般的執拗爬行所凝固。
    蠻族戰士嗜血的咆哮、兵器破風的尖嘯甚至蕭見白沉重的喘息和不嗔絕望的咒文吟誦,都在那一刻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停滯。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道於血泥中拖行、身後留下驚心觸目血痕的身影上。
    她的動作緩慢得如同龜爬,每一次手臂的前伸,身體的拖拽,都伴隨著骨骼錯位的輕微“哢嚓”聲和壓抑不住的、
    從喉嚨深處溢出的痛苦嘶氣。
    頸側的傷口隨著爬行不斷湧出濃稠的血液,右腿那支斷箭在泥濘中劃出歪斜的軌跡。
    她就像一盞油盡燈枯的殘燈,燈油早已流幹,燈芯即將成灰,卻憑著最後一粒不肯熄滅的火星,爆發出令人靈魂戰栗的微光。
    “小…仞仞……” 蕭見白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
    他看著那雙死灰眼底燃燒的執拗鬼火,看著那柄緊握在她手中、仿佛與她殘存意誌融為一體的烏鱗匕首,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滔天的怒意,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轟然爆發。
    是誰?將她傷至如此?!那渾身的傷口,那瀕死的狀態,她這一路,究竟經曆了何等慘烈的劫難才找到這裏?!
    “小仞仞!” 不嗔更是失聲驚呼,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汙滾滾落下。
    他幾乎忘記了自身的傷痛和危局,隻想衝過去,可身體的麻痹和四周環伺的強敵讓他動彈不得。
    蠻族刀疤頭目最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臉上肌肉扭曲,眼中閃過一絲被螻蟻挑釁般的暴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心悸。
    這女人明明下一秒就要斷氣,為何那眼神,那爬行的姿態,竟讓他這久經沙場的蠻族勇士都感到一絲莫名的寒意。
    “裝神弄鬼!殺了她!先把這爬過來的蟲子剁碎!” 刀疤頭目厲聲嘶吼,試圖用咆哮驅散那詭異的感覺,手中彎刀率先指向彌仞。
    這一聲吼叫如同解開了時間的禁錮!蠻族戰士們再次發出嚎叫,攻勢重啟。
    數把武器同時朝著地上艱難爬行的彌仞招呼過去,刀刃的寒光映照著她蒼白染血的臉頰。
    “休想!”
    蕭見白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雄獅般的怒吼,彌仞的慘狀如同最烈的燃料,瞬間點燃了他體內最後潛藏的力量。
    他一直內斂沉凝的佛門真氣,在這一刻竟然透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帶著決絕焚滅意味的銳利。
    他猛地踏前一步,不顧胸前傷口崩裂,手中斷杖以橫掃千軍之勢狂猛揮出。
    ——鐺!鐺!鐺!
    沉重的撞擊聲爆響,竟將攻向彌仞的幾件武器硬生生同時蕩開。
    巨大的反震力讓蕭見白再次噴出一口鮮血,身形搖搖欲墜,但他如同磐石般死死釘在彌仞身前,為她擋下了這致命的一擊。
    “老蕭!” 不嗔淚流滿麵,嘶聲哭喊,卻也知道此刻不是悲傷之時。
    他猛地咬破舌尖,劇痛刺激下,強行壓住肩膀的麻痹,將最後所剩無幾的念力瘋狂注入手中一張皺巴巴的、顏色黯淡的紫色符籙,那是孫大夫當初塞給他保命用的,他一直舍不得用的“乙木回春符”。
    “天地生機,乙木聽令,燃我精元,續彼燈盞!” 不嗔眼中閃過決絕,竟是以燃燒自身本就無幾的本命精元為引,強行激發這張高階治療符。
    ——噗!
    符箋無火自燃,化作一股精純無比、蘊含著磅礴生機的翠綠色氣流,如同擁有生命般,跨越數丈距離,精準地湧入彌仞殘破的身體。
    “嗯……” 彌仞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絲舒緩的呻吟。
    翠綠氣流所過之處,那瘋狂流逝的生命力如同被一股溫和卻強大的力量強行拽住。
    頸側恐怖的傷口流血速度驟然減緩,甚至有了微微愈合的跡象。
    右腿貫穿傷的劇痛也減輕了不少。
    這股力量雖不足以治愈她,卻如同給將熄的燈盞添上了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滴油,強行吊住了她最後一口氣,甚至恢複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行動力。
    就在這時,彌仞也爬到了戰圈的最內層,幾乎是到了蕭見白的腳邊。
    三人,在這絕死之地,以這種慘烈的方式,終於重聚。
    沒有時間言語,沒有時間問候。一個眼神的交錯,便已勝過千言萬語。
    彌仞那雙死灰色的眼睛,與蕭見白疲憊卻燃燒著怒火的眼眸瞬間對視。
    默契,在生死邊緣瞬間達成。
    彌仞猛地抬起頭,用盡不嗔給予的那一絲寶貴的力量,左手烏鱗匕首並非刺向敵人,而是狠狠紮入身旁泥濘的地麵。
    同時,她一直緊貼在胸口的那卷《靈樞鬼門針》古籍所在的位置,再次散發出一股微弱卻異常奇特的波動,並非攻擊,也非防禦,而是一種共鳴與引導。
    她竟是在這瀕死狀態下,憑借古籍與自身對能量節點的敏銳感知,強行感應著鬼哭澗底這片區域混亂空間能量的薄弱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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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在同一瞬間,蕭見白福至心靈!他猛地將體內最後殘存的、那絲被怒意點燃的佛門真氣,毫無保留地灌注到腳下的斷杖之中。
    然後狠狠地將斷杖頓向彌仞烏鱗匕首所指向的那片地麵,那片在彌仞感知中,空間結構最不穩定、如同“瘡口”般的節點。
    “給我……開!” 蕭見白嘶聲怒吼。
    嗡——!!!
    一股無形的、劇烈的空間震蕩以斷杖頓地之處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哢嚓!哢嚓!
    眾人腳下的地麵劇烈搖晃,如同地龍翻身!無數細密的、漆黑的空間裂縫如同蛛網般瞬間蔓延開來。
    雖然轉瞬即逝,但那股恐怖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空間撕裂感,讓所有撲上來的蠻族戰士臉色劇變,驚恐萬狀地踉蹌後退,陣型大亂。
    就連那個刀疤頭目,也駭然失色,不敢輕易上前。
    這並非真正的撕裂空間,而是彌仞以自身為引,古籍為媒,引導蕭見白的力量,短暫地劇烈刺激了本就極不穩定的空間節點,製造出的一次性的、範圍性的空間震爆,效果是震撼性的,但代價也極其慘重
    ——噗!
    彌仞首當其衝,身體劇烈顫抖,再次噴出一大口鮮血,剛剛被不嗔符箋穩住一點的傷勢瞬間惡化,眼神徹底黯淡下去,握著烏鱗的手一鬆,整個人軟倒在地,氣息微弱得幾乎感知不到。
    那卷古籍的光芒也徹底黯淡,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靈性。
    蕭見白也因耗盡最後力量,臉色慘白如紙,身體一晃,單膝跪倒在地,全靠斷杖支撐才沒有倒下。
    不嗔更是因為燃燒精元,又強催符箋,直接眼睛一黑,暈厥過去。
    然而,這搏命一擊創造出的寶貴空隙,已經足夠。
    趁著蠻族戰士被那恐怖的空間震爆駭得陣腳大亂、驚疑不定、不敢貿然上前的短暫時機。
    “走!!!”
    蕭見白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用盡最後力氣,左手猛地抓起昏迷的不嗔扛在肩上,右手斷杖支撐地麵,同時足尖一挑,將軟倒在地、氣息奄奄的彌仞也攔腰抱起,朝著蠻族包圍圈因混亂而出現的、通往澗底更深處一處狹窄陰暗裂縫的缺口,亡命衝去。
    他每一步都踉蹌欲倒,身上傷口崩裂,鮮血淋漓,卻爆發出驚人的意誌力。
    蠻族戰士反應過來,發出憤怒的咆哮,試圖追擊。
    但就在此時。
    “嗡……”
    那彌漫在澗底、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亂空間能量,似乎被剛才那一下劇烈的震爆所引動,變得更加活躍和不穩定起來。
    數道細微的、肉眼可見的七彩空間裂隙如同毒蛇般在空氣中一閃而逝,將一個衝得太快的蠻族戰士的手臂瞬間絞碎成血霧。
    “啊——!”
    淒厲的慘叫讓所有蠻族戰士頭皮發麻,追擊的腳步頓時一滯,驚恐地看著那些隨機出現又消失的空間裂縫,不敢再輕易冒進。
    刀疤頭目臉色鐵青,看著蕭見白抱著兩人踉蹌逃入那處陰暗裂縫的背影,眼中充滿了暴怒和不甘,卻又對那詭異的空間裂縫忌憚不已。
    “追!但不準冒進!散開!包圍那片區域!他們跑不遠!耗也能耗死他們!” 他咬牙切齒地吼道,命令手下采取圍困戰術。
    陰暗潮濕的狹窄岩石裂縫深處。
    蕭見白終於力竭,帶著彌仞和不嗔重重摔倒在地。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眼前陣陣發黑。
    他艱難地檢查了一下不嗔的狀況,隻是脫力昏迷,略鬆一口氣。隨即,他立刻看向懷中的彌仞。
    她的情況糟糕到無以複加。氣息微弱得如同遊絲,身體冰冷,臉色灰敗,所有的傷口都在緩慢滲血,生命之火仿佛隨時會熄滅。
    蕭見白眼中充滿了無盡的痛楚和焦急。他試圖運功為她療傷,但自身真氣早已枯竭,內腑重創,根本無能為力。
    就在他心急如焚,幾乎絕望之際。
    彌仞那毫無血色的嘴唇,忽然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
    一絲微弱到極致的、斷斷續續的精神意念,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火星,傳遞到蕭見白近乎幹涸的識海。這並非語言,而是一種模糊的影像和感覺。
    “……懷裏……藥……孫……”
    蕭見白猛地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希望的光芒,他立刻小心翼翼地在彌仞那早已被血汙浸透的破爛衣衫內摸索。
    很快,他觸碰到了一個硬物,那是彌仞貼身存放的、孫大夫當初在霧隱渡分別時塞給她的那個小小油紙包。
    外麵包裹的油紙早已被血浸透,卻奇跡般地沒有完全破損。
    他顫抖著打開油紙包。裏麵是幾種早已被血水浸泡、粘連在一起的藥材,散發出一種混合著血腥和藥香的奇異氣味。
    然而,在這些藥材中間,竟然還裹著一枚龍眼大小、色澤溫潤如玉、散發著淡淡清香的丹丸。
    這丹丸顯然非同一般,血水並未能侵蝕它分毫,反而將其襯托得更加瑩潤。
    “這是,孫老頭留下的保命靈丹?!” 蕭見白又驚又喜,他毫不遲疑,立刻小心翼翼地將那枚丹丸喂入彌仞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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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溫和卻磅礴的暖流,迅速湧入彌仞幾乎枯竭的經脈。
    她灰敗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血色,微弱的呼吸也變得稍微有力了一些。雖然遠未脫離危險,但那徹底熄滅的生命之火,終於被暫時穩住了。
    蕭見白長長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稍緩,巨大的疲憊和傷痛瞬間襲來,讓他也幾乎暈厥過去。
    他強撐著,將最後一點藥渣小心地敷在彌仞最嚴重的幾處傷口上。
    做完這一切,他癱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將昏迷的不嗔和氣息微弱的彌仞護在身後。
    聽著裂縫外隱約傳來的蠻族搜索的呼喝聲和空間能量偶爾撕裂空氣的嗡鳴,他的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暫時安全了,但危機遠未解除。他們三人皆已重傷,被困在這絕地之中。
    他的目光,落在彌仞即使昏迷依舊緊握的烏鱗匕首上,落在那卷黯淡的古籍上,落在那枚救命的丹丸殘渣上。
    孫老頭……究竟是什麽人?這丹丸……絕非尋常郎中所能煉製……
    還有小仞仞……她這一路……究竟……
    無數的疑問和沉重的責任,壓在他的心頭。
    就在這時,他隱約感覺到,彌仞懷中那卷黯淡的古籍,似乎極其微弱地又顫動了一下,這一次,不再是共鳴,而更像是某種記錄被觸發。
    一絲極其古老蒼涼的氣息,如同塵封的古墓被推開了一條縫隙,一閃而逝。
    蕭見白微微一怔,凝神感應,那氣息卻已消失無蹤。
    裂縫外,寒風嗚咽,帶著蠻族戰士的呼喝和空間裂隙那令人不安的嗡鳴。
    鬼哭澗的漫漫長夜,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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