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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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門試水
    風是冰坨子捏的刀片子,一刀一刀刮在臉上。腳下踩的也不是地,是萬年雪凍出來的琉璃渣,滑溜裏帶著糙勁兒。擂台就搭在極光崖頂那塊禿瓢似的巨大寒坪邊上,旁邊就是深不見底的黑咕隆咚,風打著旋兒從底下卷上來,吹得人骨頭縫都灌冰碴子。
    擂台四角象征性插著四根烏漆麻黑的柱子,頂上掛著的、象征啥“劍氣鎮封”的破布幡被風撕扯得嘩啦啦響,半點鎮邪的動靜聽不著,倒像是吊喪的孝幡在哭。觀戰席在坪上更高一頭的崖壁石窩裏鑿出來,一溜灰石頭凳子,冷得能沾掉屁股皮,稀稀拉拉坐了小二十來個人,哈氣還沒飄開就被風卷跑了。
    全是生臉。隔得老遠,那目光落下來也跟北境的冰棱碴子似的,又冷又尖,帶著股子劃開皮肉的鋒勁兒。沈滄瀾不用看都能覺出來,那些視線正往他身上最破落的地方招呼——他杵在擂台靠崖邊那一角,單薄的身影活像根被風扯歪了、隨時能掉下去的枯草稈子。
    太冷了。骨頭像被北境的風吹透了的老木頭,沉甸甸的,每一個關節都帶著鏽跡摩擦般的鈍痛。膝蓋腫得發亮,冰裂般的口子張著,疼得像小刀子在裏麵攪和,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腳踝凍傷處一陣尖銳的冰刺感。肺葉像被凍幹的破麻袋,吸氣灌進冰冷的寒氣,吐出來就攪和著胸膈深處沉甸甸的悶疼和血腥氣,拉成一口白霧就被風刮沒了影。他隻能用那隻凍得青紫交加、布滿裂口的手,死死摳緊那根醜陋的枯樹枝子,支撐著幾乎被風掀倒的身體。
    沒名字。不是忘了,是前頭幾場打完的管事弟子壓根沒往下報。反正輪到他了,往台上一戳,臉就是招牌。
    風裏卷來一點汗味兒,混著兵器摩擦石屑的腥氣。對麵站上來個人影。穿一身緊俏利落的藏青色勁裝武服,裹著厚實的棉內襯,手上沒拿家夥,就戴著一雙黑沉沉的、似乎有隱隱冷光流轉的獸皮短指手套,那手套包裹下的指骨凸出,拳峰堅硬得如同寒鐵精金鑄成。皮膚稍顯冷棕,眉眼間一股子沉下去的生硬勁兒,尤其兩道眉頭間那道淺淺的豎痕,像凍土裂開的口子。
    戒律堂的弟子。沈滄瀾那隻半垂的眼睛在枯草似的額發縫裏掃了一下對方胸前的銀繡“戒”字紋。
    名號報了。陳墨。
    沒廢話。銅鑼“咣當”一聲悶響在朔風裏炸開!
    陳墨動了!身體微微前傾,重心下沉!雙腿猛地蹬地!腳下那層凍得似硬非硬的浮雪“哢嚓”一聲被踏裂!沉悶的腳力如同鐵錘砸在冰麵!整個人帶著一股沉重的壓迫感直衝過來!身法不算奇詭,勝在一個沉字!一撲一進,裹挾著淩厲風聲,如橫衝直撞的戰車!拳風破開寒風,發出嗚咽般的嘯響!簡單!勢大力沉!第一拳——探路的鑿門錘!右拳撕裂空氣,不偏不倚,直搗沈滄瀾胸前破襖裹著的空門!
    沈滄瀾幾乎是憑著野獸瀕死的本能才擰了下身體!
    太沉了!那拳頭砸過來的氣勢像是半堵牆!速度不算快絕,但那帶著低沉破風聲、鎖死一切閃避路線的壓迫感,沉重得讓人窒息!他拖著那條僵硬的傷腿,猛地後撤小半步!枯枝下意識地斜斜往上撩!
    啪嚓!
    拳頭砸在了斜格上抬的枯枝末端!力量!絕對的力量碾壓!枯枝連帶著沈滄瀾那隻凍得幾乎沒有知覺的手,被一股難以抗拒的恐怖巨力狠狠撞開!劇痛瞬間順著小臂骨蔓進肩窩!整個人被帶得立足不穩,蹬蹬蹬踉蹌著連退三步!左腳後跟眼看就要踩碎擂台下那片薄冰!崖下深淵傳來的冰冷吸力幾乎透過腳底板!
    轟!
    陳墨的重拳緊隨而至!像跗骨之蛆!第二拳接踵而來!更凶!更快!右拳隻是虛晃佯攻,真正的殺招是緊隨而至的左臂大擺拳!手臂掄圓,帶著身體旋轉的猛烈慣性和精悍肌肉的瞬間爆發力!一道低沉可怕的拳嘯聲劃破風聲,如同開山巨斧!呼嘯著砸向沈滄瀾的太陽穴!
    避無可避!沉!太快了!
    枯枝已經被砸得脫手!沈滄瀾隻來得及把頭猛地往邊上一偏!身體因躲閃動作而僵滯脫力!
    砰!
    一聲骨肉撞擊的悶響!
    拳頭狠狠砸在沈滄瀾左肩肩窩靠下的硬骨頭處!那層薄襖瞬間如同紙糊般被拳風撕開!沉重的力量如同攻城錘爆發!沈滄瀾感覺自己半邊身體瞬間被撞碎了!“哢嚓!”清晰的骨裂聲混合著難以言喻的劇痛爆炸般在腦海裏炸開!“噗——!”一大口溫熱的腥鹹液體混合著唾沫碎片衝口而出!血霧在空中炸開!身體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
    眼前發黑!劇烈的惡心感和腦中的嗡鳴同時炸開!
    砰!背部狠狠砸在擂台上!滑出丈許!距離崖邊那翻湧著黑風死氣的斷崖不足兩步!
    冷!後背緊貼冰冷擂台的寒意瞬間直透脊椎!胸口的劇痛炸裂開來,每一次呼吸都像吸進帶著冰碴的鋼針!嘴裏滿是濃重的鐵鏽甜腥!肩膀像是被生生撕裂,半邊膀子都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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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擂台上那一聲悶響像是砸進了人心窩子。
    陳墨沒追。拳收勢穩,呼吸平穩,臉上那點生硬的冷峻添了點別的——一絲幾不可察的煩躁。他剛才那拳的觸感……不對勁。雖然實實在在砸在肉身上,也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但那小子身體的反震……過於“鬆散”?像打空了一個塞滿棉絮又凍硬的破布娃娃,卸了大半力道,骨頭裂沒裂實在還兩說。
    風更大,刮得極光崖頂的碎石尖嘯著劃過地麵。沈滄瀾趴在那,臉貼著冰寒的石台,血沫子混著口水沿著唇角往下淌,滴落在冰冷的石麵上,暈開一小團刺目的暗色。耳朵裏灌滿了風聲,嗚咽著,像無數冰刀在刮擦骨頭縫。
    痛楚如冰冷沸騰的岩漿,燒著骨頭又凍著血肉。每一次試圖呼吸,那鑽心的刺痛就從肩膀炸到胸口。死氣?陳墨拳頭上那股山岩般的沉重殺意還沒退幹淨,沉甸甸地懸在他後心。崖邊的黑風卷起更刺骨的寒意,舔舐著後背。
    不能死在這!這個念頭像道冰錐,狠狠楔進昏沉的意識。骨頭縫裏那點凍僵的本能嘶吼著:打不過!走!
    走得了嗎?
    沉重的、如同覆蓋冰麵的腳步聲帶著無形的壓迫碾來!陳墨再次逼近!沒跑!戒律堂弟子的字典裏沒這兩字!既然沒徹底趴下,那就打到他爬不起來為止!這一次,他身體的重心壓得更低,如同一頭耐心逼近獵物的猛獁巨獸。那雙手套上流轉的寒光隱隱,拳鋒微微調整著角度。風聲嗚嗚,那低沉得如同戰鼓的重拳破風聲再次凝聚!
    來了!
    沈滄瀾的瞳孔驟然收縮!不是被拳頭帶起的勁風刺激的!
    是光!
    極其細微、如同幻覺般的景象在他模糊渙散的視野邊緣一閃即逝——一股極其稀薄、如同極淡霧氣般的……冰藍微光?瞬間出現在他趴伏的上方——他左側肩胛骨傷處,右側腰腹可能被打擊的位置……甚至包括他暴露在重拳路徑中的後腦!
    這光?哪來的?!
    沒時間細究!就在那微光一閃而過的刹那,他身體深處一股凍僵骨髓的本能猛烈地爆發出來!
    動!
    枯枝已經脫手!他猛地發力!不是翻滾——那太慢!而是以肩窩劇痛之處為支點,身體如同被凍硬的蟒蛇,猛地反向扭動、彈起!用那隻勉強能動的、布滿凍瘡和血口的左臂,像盾牌一樣屈肘!狠狠撞向他左前方——正是那層極淡冰藍微光指向他腰腹軟肋的位置!
    呼——!
    陳墨的重拳幾乎是擦著他的後腰和抬起的手臂空當轟了過去!猛烈的拳風將他破襖的下擺撕碎了一大片!
    落空了?!陳墨冷峻的臉上終於掠過一絲驚詫!自己封死死角的重擊,這眼看就剩半口氣的家夥憑什麽躲?!不是好運!那姿勢,那暴起的位置和時機,像是提前預判!
    媽的!心頭無名火騰地躥高三丈!恥辱!被一個廢物預判?腳步連環急踩!震得擂台上冰屑碎裂飛濺!雙拳如暴風驟雨!擂台上瞬間布滿沉重粘稠、交錯咬合的拳鋒殘影!封死所有閃避空間!逼退?不!要碾碎!
    就是現在!
    沈滄瀾眼睛赤紅!那點冰藍微光仿佛徹底融入了他的感知!瘋狂閃動在他身體四周、拳鋒路徑的節點上!他根本沒想躲!也躲不開!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到那條還在滴血的右臂上!
    拚了!
    在那無數沉重拳影壓頂而來的刹那!沈滄瀾那隻劇痛麻木的右臂猛地回縮!五指收攏不是格擋,而是死死攥拳!肌肉緊繃,不顧一切地壓榨著被凍傷裂口深處最後一絲血力!胳膊拖著肩膀斷裂的劇痛,撕裂空氣!目標——不是陳墨的真身,而是無數拳影交錯撕扯中,一個極其隱蔽、卻又被冰藍微光瞬間鎖定的——新舊招式轉換時的力量空當!
    拳麵砸過去的不是空氣!更像是硬生生撞上一道堅實沉重卻流轉稍滯的“泥牆”!
    轟!
    沈滄瀾的拳頭結結實實擂在了陳墨小臂外側!陳墨正欲變招追擊的左臂被這完全違反常理、不顧自身傷勢的瘋狂一砸,猛地向上一揚!攻勢瞬間被打出一個裂口!
    “呃!”
    陳墨悶哼一聲!隻覺得左小臂處傳來一股詭異的力量!沉重倒不見得,卻帶著一股子極其蠻橫刁鑽、仿佛能滲透骨縫的陰寒冷勁!更有一股直衝心脈的、如同血腥氣混合著凍土腐殖物的氣息瞬間湧入肺腑!
    拳勢瞬間受阻!
    沈滄瀾渾身骨頭都在痛楚中發出哀鳴!右手劇痛麻木得像是廢掉!喉嚨裏腥甜翻湧!但他那雙半眯著的眼,瞳孔深處唯一剩下的隻有冰冷的凶狠與不顧一切的瘋狂!
    他完全放棄了防禦!身體借著這一砸的反震力猛地扭成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那條布滿凍裂傷口、皮開肉綻的左臂!如同戰場上傷痕累累的攻城槌!用盡最後一絲爆發力!撕裂著空氣!狠狠鑿向陳墨因左臂微揚而短暫暴露的——右側肋下!
    那裏!他“看到”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短暫起伏的冰藍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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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墨眼中終於閃過一絲真正的驚怒!太快了!這狼崽子的動作全無章法!角度奇詭刁鑽!完全是憑著同歸於盡的本能!打向那微小的、連他自己都習慣性忽略的舊傷氣門!根本來不及完全防守!
    他隻能猛地吸一口寒氣,腰腹發力!側身!強行繃緊肌肉!用裹著厚重獸皮手套的右拳,迎向那根砸過來的破落手臂!
    砰!
    拳臂交擊!
    不是骨頭斷裂的脆響!更像是凍硬的豬肉砸在了熟牛皮鼓麵上!
    沈滄瀾慘哼一聲!他左臂小臂外側那大片綻開的凍裂傷口,被裹在獸皮拳套裏的堅硬拳麵狠狠擊中!傷口裏的爛肉和骨頭瞬間被砸得稀爛!暗紅的血液混合著冰屑和汙物猛地爆濺開來!劇烈的痛楚讓他瞬間眼前一黑!
    但!
    就在左臂被重擊、皮肉骨裂的刹那!
    一股被他自己故意深埋於左臂那處潰爛傷口最深處的、混雜了他冰寒靈力、凍土陰煞死氣和心頭未散血戾的“寒氣”,像是被巨大的外力狠狠捶開了封凍的閘門!混雜著冰藍光芒,猛地從那爆開的傷口裏炸了出來!順著他拳鋒帶起的反震之力!狠狠衝入陳墨裹著獸皮拳套的拳麵肌膚!
    陳墨如遭雷擊!拳麵上傳來的不僅僅是力量撞擊!一股極其刁鑽、帶著腐蝕心智的冰寒毒氣,夾雜著劇痛和更深的混亂意誌,如同細密的冰棱毒針!瞬間穿透手套細密的防禦!順著他的臂骨經脈往上瘋狂鑽探!
    他的拳頭不受控製地向上彈開!那鑽骨的陰寒凍得他半邊手臂瞬間麻痹!心神劇烈震蕩!一個極短暫的破綻在巨大心神衝擊下終於無法壓製地暴露出來!
    就是此刻!
    右臂已廢!左臂劇痛爆開!可殺心未熄!沈滄瀾喉嚨裏爆出一聲撕裂般的低吼!整個人如同垂死癲狂的野獸最後撲咬!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身體!猛地埋頭!用盡全身殘留力量,狠狠一頭撞向陳墨因心神失守而微微前傾、失去完美防守的胸膛!
    咚!
    沉悶如擂鼓!冰冷的光頭狠狠頂在陳墨胸口!巨大的衝擊力撞得他“噔噔噔”連退數步!臉色漲紅!氣血翻湧!胸骨劇痛!
    就是現在!沈滄瀾的膝蓋頂著冰冷地麵劇痛,用那條沒感覺的傷腿為軸,身體幾乎貼著地麵,像冰麵下的毒魚驟然彈射出去!那隻從始至終沒鬆開過、沾滿血汙皮屑的拳頭——攥著拳頭砸人?不!他一直攥著東西!
    是那把插在枯枝上的、隨手從崖頂雪地裏摳出來的、棱角尖銳得如同野獸斷齒的——尖冰棱!
    那冰棱一直凍在他掌心,染了血凍得通紅,像一截血雕出的匕首,被他死死攥著!此刻如同黑暗中猝起的毒蠍尾鉤!撕裂所有拳風!狠狠紮向陳墨腰帶上掛著的、宗門配發的……一塊用來臨時存放物品的硬玉令牌!
    哢嘣!
    一聲極其清脆的玉裂聲!
    在嗚咽的風聲裏異常刺耳!
    噗嗤!
    血光混合著玉屑爆開!
    沈滄瀾刺過去的尖銳冰棱沒紮透厚重的棉袍!卻刺透了懸在腰帶上、充當壓袍墜飾的冰河硬玉令牌!那硬度極高的玉牌被冰棱上附著的陰冷死氣衝擊,瞬間碎裂!
    冰棱餘勢不衰!
    擦過堅硬的玉佩邊緣!
    狠狠紮進了陳墨腰側!隔著厚厚的衣物,刺破了皮肉!鮮血瞬間洇出衣襟!冰冷的衝擊力透體而入!腰腹間的那縷微弱卻重要的防禦氣血被這混雜著寒毒的一刺攪得天翻地覆!
    陳墨身體猛地一僵!腰腹絞痛!渾身氣力瞬間滯澀!
    砰!
    沈滄瀾也被這拚盡全力的前衝帶得失去平衡!整個人重重地一頭栽倒在擂台的冰地上!額頭磕在冰冷尖銳的石棱上!血瞬間湧出!但他那隻布滿血汙的手,依舊死死攥著那根碎裂的冰棱斷柄!
    整個極光崖頂隻剩下風在鬼哭狼嚎。
    擂台被攪爛了,鋪地的青石板缺了個大口子,碎石冰碴混著暗紅的血,凍得發硬。
    陳墨硬邦邦立在幾丈外,腰側的布袍洇開不大不小一團墨色,凝在那兒。他臉上像刷了層厚霜,眉間那道溝壑更深了,冷氣吸進去從鼻孔噴出來,跟燒開了似的。右手還捏著拳頭,指節攥得發白,手背上被冰棱子尖尖蹭破了一大條口子,皮肉翻卷,那傷口的邊緣不是紅色,而是凝了一層詭異的、發亮的淺藍色薄冰皮!寒氣透骨!
    另一邊,沈滄瀾是徹底癱了。像個被捶爛又凍硬的破麻袋,歪在冰渣石頭堆裏,臉朝下埋著,血糊了半邊額頭,把冰渣都染紅結冰了。一條膀子軟噠噠地撇在身側,動都不動。擂台上冷得能凍住哈氣,隻剩他胸膛那點起伏,又慢又濁,帶著喉嚨裏堵了血沫子的“嗬嗬”聲,聽得人牙酸。
    “滄……”一聲悶響,跟冰碴子砸在銅盆裏似的,從觀戰席那堆灰石頭人裏冒出來。一個穿著銀灰短打的戒律堂弟子,臉跟凍青的岩石一個色,聲音平直得像沒縫的冰麵,“滄瀾,勝。”
    那個“瀾”字滾出來,像顆硬邦邦的冰疙瘩砸在死寂的崖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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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人吭氣兒。風灌得更猛了,刮著人頭皮發麻。
    陳墨胸口那個氣團憋得他太陽穴突突地跳,牙根咬得咯吱響。那雙眼睛釘子似的砸在血泥地裏癱著的人影上,帶著一股子能凍裂石頭的寒意,硬是從嗓子眼裏擠出幾個冰碴子:“姓沈的……這局不算完!”
    狠話撂下,他腰一扭,裹著一身幾乎要凝成實質的煞氣,一步踏碎腳邊的石頭塊子,噔噔噔踩著沉重的步子走了。
    血糊住了眼睛,混著汗水凍在睫毛上,糊得眼前一片髒乎乎的紅。額頭磕石棱上的劇痛針紮似的往腦子裏鑽。右邊膀子脫力似的歪在一邊,完全沒知覺了,好像那不是他自個兒身上的玩意兒。左邊從肘子到腕骨更是火辣辣地揪著疼,每一道凍裂又被打爆的口子都在往外撕開皮肉,露出底下慘白的骨頭茬子。
    冷。比這極光崖頂刮骨的風更深的冷,是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帶著鐵鏽腥氣和冰碴子摩擦的刮痕。沈滄瀾感覺自己被扔進了一口凍實的冰棺材,沉甸甸往下墜。
    贏了?
    剛才台上那股子硬頂著要撕爛點什麽的瘋勁潮水一樣褪下去了,就剩下一身爛肉的疼和滿腦子嗡嗡的空響。
    風還在刮,卷著零星的雪沫子掃在他臉上,冰涼紮人。
    他努力掀開沾血的沉重眼皮,一條縫兒。視線被血痂糊著,艱難地在擂台的冰雪石頭渣子上掃動,想找點什麽東西抓住,好把自己從這碎了一地的爛攤子裏扯起來一點。
    目光茫然地在冰冷的石地上逡巡了幾圈,最終死死釘在幾步外。
    那根枯樹杈子。
    它躺在被他噴出的血浸染又凍硬了的石地上,沾滿灰泥和褐紅的冰碴,像條凍死的灰蛇。末端那段之前用冰棱捅陳墨玉牌的鋒利茬口,此刻凝著一層暗紅色的冰霜,在陰鬱的天光下泛著不祥的光。
    他那隻唯一還能動彈的、沾滿血泥和凍瘡的左手,猛地抬起!幾乎是憑借一股求生的野性蠻力,朝著那根枯枝的方向猛地一勾!
    抓空了!
    凍僵的手指根本失去了精準,隻帶起一小片冰冷的石屑和凝固的暗紅雪塊。
    疼痛更劇烈地從肩窩和臂彎炸開!拉扯著斷裂處筋骨的劇痛!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啞的嗚咽,如同被拔了牙的困獸,滿是不甘。咬緊的牙關裏又湧上一股腥甜的血沫子,他死死咽了回去,腮幫子高高鼓起。
    不能停在這。得動。他用那隻沒被撞廢的、腫得發亮的腳踝在冰渣地上死命地往後蹬!身體艱難地挪動著。每一次和冰冷石地摩擦都帶起一陣劇痛。
    手指在冰冷濕滑的地麵狠狠摳著,指甲在凍硬的石屑上刮出一道道白色的印子。
    終於!指尖觸碰到那根冰冷粗糙的枯枝!
    他幾乎是爆發出一股凶悍的蠻力!五根手指瞬間如同鐵鉤!狠狠摳進木頭那層裂開的樹皮裏麵!尖銳的木刺瞬間紮進凍得裂口的皮膚和指甲縫!
    疼!可這點疼遠不如身上的重傷!
    他拽著那根破棍子,像抓住救命的稻草,猛地往懷裏一拉!棍子拖過地麵,帶著冰碴摩擦的刺耳聲音。
    然後,他用那根棍子死死拄著地麵,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一點一點,把自己像破麻袋一樣撐了起來!
    脊梁骨斷了一樣劇痛!左臂撕裂的傷口隨著動作又開始流血!身體抖得像狂風裏的殘燭!搖搖欲墜!
    臉上血水汗水凍成的冰殼被汗水化開,又黏糊糊地流下來。他透過眼前模糊的色塊和汗水,猛地抬頭!
    目光越過這片狼藉的擂台!
    越過冰冷的風雪!
    死死釘向極光崖最高處那塊突出的黑色孤岩!
    孤岩邊緣,一塊墨色的身影幾乎融在陰沉的凍雲裏。
    洛雲歸。
    她站在那裏,如同一塊早已凍結億萬年的玄冰。崖頂刮骨的風掠過,鼓蕩著她墨色的衣袍下擺,袍角的霜紋在晦暗光線下泛著冰玉般的冷芒。兜帽深垂,下方那截冷硬的下頜線條在狂風中紋絲不動。那串懸在她腰側的冰藍霜溟劍穗,紋絲不動。
    她的目光……似乎並未落在這片剛剛結束廝殺、留下滿目狼藉的擂台上。那沉靜的視線穿透漫天風雪,投向更高更遠、翻滾著無盡凍雲的幽深天際,仿佛剛才隻是拂去了一片無關緊要的塵埃。
    贏了!
    沈滄瀾腦子裏那根弦徹底斷了,隻剩下身體撕裂的痛和一陣陣發黑的虛脫。他搖搖晃晃地拄著那根染血凍硬的破棍子,死挺著沒栽下去。視線被血痂和汗水糊死了,模模糊糊的,就隻剩前方那塊孤峰上的墨點。
    死死盯住。
    是……師父?
    像根釘進凍土的冰柱子。那身影成了這片能把人抽筋剝骨的寒坪上,唯一一塊能讓他眼睛找到的、紮眼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贏了個啥,隻知道這鬼地方不是活人呆的。那根棍子就是他的命,讓他能像條快斷氣的野狗,拖著爛身板一點點往前挪。
    目標?沒有。腦子裏混混沌沌,就剩兩個念頭:靠到那塊冰柱子邊上去,別停,停了就凍死在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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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極光崖頂的朔風鬼哭狼嚎,卷著冰刀子往活物骨頭裏鑽,擂台上那攤暗紅血冰渣子刺眼得像塊傷疤。
    陳墨那硬邦邦走遠的腳步還踩在人心上。
    沈滄瀾拄著枯樹棍子,破麻袋似的往洛雲歸那片黑山石下的避風角落裏挪。每挪一步,都跟骨頭茬子互相剮蹭似的,疼得他眼前陣陣發黑,喉嚨裏那點腥氣咽都咽不幹淨。
    就在他把爛身子靠在身後那塊冰疙瘩石頭上,渾身的勁兒都泄完,隻想往下出溜的時候——
    一點冰涼的觸感,沒有任何預兆地落在他那隻勉強扶著石頭、滿是泥血凍瘡的左手上背上。
    像一片輕飄飄的、剛剛凝結好的小雪花。
    涼絲絲的,在又燙又麻的傷口邊上一貼,像被冰針尖碰了一下似的。
    沈滄瀾那隻半睜著的眼珠子猛地一哆嗦!
    他喘著粗氣,低頭看手背。血泥凍痂上,多了一小點純粹的、指甲蓋都不到的白。雪沫子被風吹上來的一點?不像,這東西太幹淨了。
    沒等他想明白,又一點冰白落下來了,這次在他腫得油亮的膝蓋邊那大片裂口的硬痂上。
    緊接著第三點、第四點……
    像寒冬深夜裏無聲降下的碎雪,悄然墜落在肩膀上綻開的傷口邊緣、斷裂的骨茬旁邊、布滿汙垢的脖頸……
    每一滴落下,都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冰涼觸感。沒有溫暖,隻有一種奇異的、能夠短暫壓過劇痛的冰冷寧靜。那冰涼如同細小的漣漪,一點點滲進他被疼痛和疲憊徹底占據的意識縫隙裏,像是冰渣刺入滾燙的鐵水裏,無聲無息地平息著瘋狂的喧囂。
    洛雲歸腰側懸掛的那串霜藍劍穗,在寒風中,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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